熊将军到最后也没有提到这个废弃的、一直打不开的地下室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命令下来说把这里彻底毁掉或者强行打开,苏轻估计他自己多半也不知道。

而当他走进地下室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大厅,大厅的正中间有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很年轻,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睡袍,露出锁骨上印着半个灰印痕迹。

是郑婉。

苏轻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立刻过去,谨慎地翻出常逗给他们做的怀表,翻开表盖子,还没来得及调出里面的能量指示器,苏轻就傻了——他发现在这个地方,表针是倒着走的。

有那么一刹那,苏轻怀疑自己是把怀表拿反了,鉴于常逗给他的那一块怀表实在太圆了,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刻度,又揉了揉眼,没错,表针是倒着走的。

是常逗弄错了?苏轻立刻从怀里摸出了手机,手机里面是电子表,这一翻出来才发现,手机竟然黑屏了,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苏轻忽然就淡定不下去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他的脊背爬上来,这种恐惧难以描述,他恍惚间竟然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一个人处于某个诡异的夹缝里,时间空间像是把他抛弃了,所有的人所有的时间都离他远去。

站在时间的池子外面,所有的东西向前,他所在之处只有一片荒芜……那样的感觉。

这个大厅太静谧了,只有一阵单调的“滴答”声,苏轻猝然抬起头来,就看见房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钟,连最细的秒针都有一尺来宽,看起来每走一步都极厚重,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最诡异的是,这座大钟他也是倒着走的。

苏轻深深地吸了口,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轻轻地在自己的舌尖上咬了一下,抽出怀表里的能量指示器,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指示剂的表针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慢慢地偏移——往负的方向。

负的能量,那是什么?

台子旁边有一打厚厚的研究材料,苏轻翻开以后就怔了怔,发现里面全都是他看不懂的方程式,密密麻麻的,还不时有不知道是什么文和中文以及数字字母混在一起的注释,这个大厅里的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本人的知识范围。

来不及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这是他脑子里唯一冒出的一句话,事实上趋利避害的本能已经在不住地催促他往外走了。郑婉的尸体被平放在一个台子上,那尸体保存得好得不可思议,脸上的红晕都没有退去一样,苏轻看着她,几乎有种下一刻她就会重新坐起来的错觉。

那台子附近有四展指示灯,轮流亮着,下面年代久远的小牌子上从一到四编了号,苏轻拿着能量指示器小心翼翼地在床边绕了一圈,能量指示器依然没有给他一点反应,指针正坑爹且欢快地以匀速一圈一圈地倒着转着。

苏轻万分无奈地合上怀表,站在那里想了片刻,然后咬咬牙,伸出手去,隔着白手套,极小心谨慎地碰了郑婉一下,什么也没发生,他这才大着胆子,推着她的肩膀,让她翻了个身,直到这时,苏轻才看到,郑婉的后背是完全赤裸的,有一个巨大的灰色纹身,图案他看不懂,让他感觉汗毛倒竖的是,这个灰色的纹身竟然像个活人的灰印一样,是会流动的!

就在郑婉的部下身体离开台子的刹那,有两盏灯相继灭了,苏轻悚然一惊,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机械的女声响起来:“时间链接被强行切断——时间链接被强行切断——”

与此同时,被他打开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苏轻当机立断地“咔嚓”了几张照片,把那本厚厚实实的研究资料揣进怀里,看了一眼郑婉的尸体,他用力一掰,硬是把床上两盏灯中间的链子暴力给掰下来了,缠在郑婉身上。

郑婉个头不矮,即使是个女人,也有个百十来斤的分量,好在双核能量晶系统关键时候还是给力的,苏轻像是甩麻袋一样地把她整个人甩上肩膀,扛着这么个像活人的女人的尸体,他也来不及觉得慎得慌,赶在大门被合上之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期间险些被夹断了一只脚,郑婉身上那件床罩一样的衣服就撕拉一声,被扯断了一节,由一具女尸,变成了一具衣不遮体的女尸。

匆忙的脚步声立刻传过来,苏轻正好站在一个路口拐角处,他凝神靠在墙上,额角慢慢地冒出汗来,郑婉的尸体的手脚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打在他身上,尖削的下巴敲在他的肩膀上,锥子似的,戳得他还挺疼。

他心说不好,这是从两个方向传过来的脚步声,刚好把他夹在了中间。

正这当,突然他头顶上一闪天窗被人打开,蒋岚从上面递出一只手:“快,上来!”

苏轻毫不犹豫地一条腿蹬在对面的墙壁上,高高地跳起来拽住她的手,凭空三四米的高度,他还背着一个人,就被女人一只手给甩了上去,就在蒋岚放下小窗的刹那,第一队巡查人员到达了苏轻原本站的地方。

上面的地方极狭小,两人一具尸体挤在一起,郑婉的尸体就不可避免地不时蹭在蒋岚身上,蒋岚瞪大了眼睛,跟那粉面桃腮的尸体几乎贴面,她手指颇为神经质地攥住苏轻的袖子,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郑婉,又指了指苏轻,一脸震惊。

苏轻正紧张着,一把拍下她的手指。

片刻,危机方才过去,蒋岚轻轻地打开天窗的盖子,轻声说:“跟我走,小心点,别碰出声音来。”

有这么一个吃里爬外的人帮忙,苏轻出去的路途倒是有惊无险,蒋岚一路把他送到了和胡不归约定的地方,那里有一辆隐藏起来的车子等着。

苏轻先松了口气,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把苏轻拉到身后,随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突然冲出来的胡不归身上的杀气还没来得及褪下去似的,这使得他与自己那平时看起来虽然严厉、但总叫人觉得无害的形象有些差距,同时,枪口已经顶上了蒋岚的胸口。

蒋岚没动,只是慢慢地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

胡不归冷冷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轻干咳了一声,把背上的尸体摘下来拎好,拉了胡不归一把:“她带我出来的,我弄的动静好像有点大,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走,上车说。”

胡不归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蒋岚的脸上划过,依然背对着苏轻,声音却不那么生硬了,低声说:“你开车。”

苏轻把郑婉的尸体放好,把车开了过来,胡不归这才对蒋岚扬了扬下巴,简单地命令:“上车。”

然后严密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的,跟在她身后上了车,枪口虽然放下去了,手指却一直扣在扳机上。

苏轻迅速地按照两人事先想好的撤离路线把车子开了出来,估计着差不多算是安全了,胡不归才低声质问蒋岚:“你有什么目的,说。”

苏轻透过后视镜,看见蒋岚的双手按在小腹上,却不看胡不归,目光和他在后视镜里撞上:“你答应过我,帮你拿到东西,就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苏轻油滑地笑了笑:“这个么,要看你想要什么。”

一脱离陷阱,他身上那股子流氓无赖气息就又露出头来。

蒋岚咬咬嘴唇:“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从……那里逃出来,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孩子?”胡不归一愣,扫了苏轻一眼。

“孩子他爹同意么?”苏轻问。

蒋岚声音微微有些尖利:“这个孩子和别人没关系。”

胡不归忽然皱皱眉:“这个孩子……是你自愿的?”

蒋岚的眼圈忽然开始泛起红来,却只是沉默着不出声,胡不归就明白了,苏轻却又忍不住问:“你这小孩……以后生出来是普通人类还是蓝印?”

蒋岚冷笑一声:“这也是郑清华想要知道的。”

也许对于那个郑博士而言,全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可以是实验品。胡不归勾着扳机的手指慢慢地松了下来,过了片刻,才问:“小孩的父亲也是个蓝印?”

蒋岚慢慢地点点头,她忽然整个身体往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好半晌,眼圈的红好像才褪去一点,蒋岚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蓝印是有缺陷的,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但是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蓝印特别不容易受孕。”

胡不归和苏轻谁也没打断她的话,一言不发地听着。

蒋岚接着说:“陈林说的没错,蓝印是不自然的,我们必须为自己所使用的能量付出代价,这或许也是其中之一,郑清华的研究进行到这一步,蓝印里所有的适龄女性都被他强行做……处理,可到现在为止,成功的只有我这么一例。”

“多长时间了?”胡不归低声问。

“大概三个月多一点。”蒋岚说,她本人体型是瘦削型的,衣服穿得又很宽大,倒是不是很明显,“已经能扫描到这个孩子和普通的胚胎不一样了,我听到他们说,似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这孩子生出来就是个蓝印。”

“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动物么。”苏轻看了她一眼。

蒋岚冷笑一声:“是啊,所以郑清华要随时把我带在身边,也算你们运气好,他最近都徘徊在老基地,今天正好出门去做一个访谈。”

苏轻忍不住问:“那个女人……是什么?”

蒋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地下室里有一具女人的尸体,除了几个神神秘秘,一直在底下三层的核心技术成员,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苏轻沉默了片刻,把自己在那个巨大地下室里看见的东西简要描述了一下,胡不归就搬过郑婉的尸体:“你确定她背后的东西是一直在流动的?”

苏轻一愣,只听胡不归说:“已经停了。”

当天晚上,陆青柏成了整个归零队核心成员中,第一个接到联络的。

联络他的人是苏轻,苏轻在问明白了他的具体位置以后,用极细致地告诉他每一步怎么走,在什么地方上车,什么地方转车,乃至于什么地方跳车,到了哪个地点怎么联系。

陆青柏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旅程,不知为什么,他听出苏轻的口气里有种特别的谨慎,和胡不归笃定地告诉他们“上面并不想动归零队”不一样。

他一步也不敢错,行程几乎精确到秒,明明没用他自己走几步路,整个人却都被冷汗浸透了。

直到走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小旅馆后面,才算到了指定地点,陆青柏把衣领拉高了一点,一边靠在路边蹲下,装作系鞋带的样子,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一辆车子突然从他身后的小巷子里开出来,苏轻的脸在驾驶位置上闪了一下,简短地对他扬了扬下巴,一边的车门立刻打开了,胡不归伸出手来,一把把他拉了上去,陆青柏险些热泪盈眶:“妈呀我总算是找到组织……”

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就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蒋岚顿住,陆青柏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蒋岚:“她……她不是那个……那个……”

蒋岚回了他的大惊小怪一个冷笑,胡不归“嘘”了他一声:“闭嘴,苏轻,按我说的那个地点开。”

苏轻目光闪了闪:“你确定这个人信得过?”

胡不归没有立刻回答他,犹豫了片刻,才说:“你觉得熊将军信得过么?如果你信得过他,就按我说的地方开。”

苏轻沉默了一会,把方向盘往一个方向转动开。

陆青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目光被车里的“第五个人”吸引过去了,胡不归指着郑婉的尸体,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陆青柏一双眼睛简直就幽幽地冒出了绿光,他活像个色狼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把郑婉身上剩下的不多几块勉强足够遮体的布料也给扯了下来,恨不得拿个显微镜,把她每个细胞都观摩过来。

胡不归问:“你看她背后的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陆青柏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那好像长在皮肤上的纹路,置若罔闻,胡不归也就沉默了,把苏轻带出来的研究资料递到他手边,陆青柏一门心思地完全沉浸在了尸体和算式身上,顿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直到不知多久后,苏轻一个急刹车,叫陆青柏的脑门直接装上了前面的座位,他这才“嗷”一嗓子叫出来,一只手捂住额头:“苏……”

苏轻“嘘”了他一声,抬头对了一下门牌号——这地方居然是一家福利院。

“就是这里。”胡不归说。

苏轻把车子倒回来,开到了福利院后门,停在了一个小胡同中,回头对胡不归说:“我先进去看一眼,到底怎么样,回头出来再说。”

胡不归按住他的肩膀:“你留下,我进去。”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苏轻目光有些深,打开驾驶座的窗口,点了根烟,两条眉微微皱在一起,似乎有些烦闷,陆青柏看了看胡不归的背影,又看了看苏轻凝重的表情,开口想问什么,可是想起身边还有蒋岚这么一号人物,到底又忍住了。

心里就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福利院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这后门看来不常进出,已经生锈了,一推就“嘎吱”作响,苏轻的目光立刻凌厉起来,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陆青柏看见了他手中攥着的袖珍手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直到看清了推门的人是胡不归,并且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对他们招了招手,苏轻这才重新放松下来,启动车子,在胡不归和一个陌生男人的指引下,把车子缓缓地开进了福利院的后院。

陌生的男人在门口转了一圈,重新把后门锁好,这才敲了敲车窗,对苏轻点点头说:“可以下来了。”

苏轻就跳下车来,后面胡不归又帮陆青柏把郑婉的尸体卸下来,这时,苏轻偶然间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头椅子上,正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笑。

他就愣住了——这个人他熟,就是那老骗子季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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