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安心休息。”带他们进来的军官是这么说的,“学会休息也是训练的一个重要环节,我知道诸位都是精英,个把天撑着不睡觉没关系,我们的培训时间不长,那么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现在宣布一条规则——每天夜里十二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除使用厕所外不允许随便离开房间。当然,大家不用担心睡眠质量问题,我们的房间里都装有强制睡眠器。”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敬了个礼,转身走人了,剩下一帮归零队员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什么叫……强制睡眠器?”苏轻感觉自己在公元1850年和公元2100年之间来回蹦极,蹦得有些脑缺氧。

“是一种新发明的失眠干预治疗器。”陆青柏说,一屁股坐在床上,感觉屁股底下的床板好像不大结实,“能给人造成强烈的困顿感,帮助人放松精神,据说临床效果相当好,已经可以投入生产了,就是造价太高,没能在市面上流通起来。”

常逗适时地打了个哈欠,陆青柏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小常同志,这屋里的强制睡眠器明显还没有启动,你出镜早了。”

常逗那个打了一半的哈欠就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入夜以后,薛小璐就和秦落两个人住进了布帘子隔出来的小隔间里,其他人第一回躺这种大通铺,临睡前还就“应该是头朝外还是脚朝外”这个问题开了个短会,还没讨论出结果,忽然之间,屋里的灯就都暗了,所有的窗户自动关上,高强度隔光板放下来,室内立刻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正拿着个上面画着个红五星,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喝水的苏轻差点把水灌进鼻孔里。

陆青柏说:“这回强制睡眠器启动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声哈欠声又响起,陆青柏:“……”

方修冷冰冰地说:“常逗,你往那边过去一点,我不大适应睡着了以后离别人那么近。”

常逗立刻谨遵圣命地使劲往旁边挪了挪,正好陆青柏弯腰往被子里钻,下巴就和他的大脑袋撞在了一起,陆青柏“嘶”一声,好半天,才满嘴含糊不清地说:“常逗你那脖子是不是平衡不大好,撞来撞去不怕脑震荡啊?”

“对……对不起!”

“眼镜都让你撞掉了。”陆青柏开始四处乱摸,“胡队你别坐下啊,万一坐到我那眼镜上就废了。”

“我早坐着呢,”胡不归说,“还有陆医生你躺歪了,脚都踹着我了。”

胡不归说着话,就觉得一阵细微的“嗡嗡”声从耳朵里钻进去,像是直接钻进了他脑子里一样,那声音很奇异,极细微,仔细听的时候又没有了,不吵人,反而叫人觉得很放松,一阵子恍惚过去,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了温暖的水里一样。

忽然身后“嚓”一声,打火机上的小火苗冒出来,胡不归顿时清醒了,回头就看见苏轻站在地上摸桌子:“老子水杯还没放呢,怎么说熄灯就熄灯,好歹也给个通知吧?”

胡不归皱眉,压低声音问:“不是给你没收了么,又从哪弄了个新的?”

苏轻对他做了个鬼脸,结果才找到放杯子的地方,他手里那个明显一块钱一个的劣质打火机就冒了两下火花,不亮了。苏轻低低地骂了一句,胡不归就敲了敲床边:“这边。”

苏轻摸着黑循着声音过去,在床边摸了好一阵,才摸到了胡不归搭在那里的一条胳膊,他就在那条肌肉线条极好看的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胡不归倒抽了口气:“你又干什么?”

“我掐一把看看是不是你的胳膊。”苏轻理所当然地说,慢腾腾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带进一股凉风。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ST培训班里面到底有什么幺蛾子,再者也都不习惯和这么多人一起大被同眠,所以都是穿着衣服睡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胡不归就是觉得自己好像透过苏轻身上的羊毛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心跳的频率颤动了两下,人彻底清醒了。

那边陆青柏已经不动了,常逗似乎也已经睡熟了,苏轻却看来一点睡意也没有,抬手揉了揉耳朵,小声问:“什么声音?”

“大概就是强制睡眠器。”苏轻说话的时候细微的呼吸正好喷进他的耳朵,胡不归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别说话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训练。”

苏轻的耳朵太好,连一边的隔间里薛小璐和秦落的呼吸声都听得到,这些年他睡眠一直很少,并且有个毛病,就是房间里只能有自己才睡得着——连屠图图都是和他分开睡得。

强制睡眠器里发出的细小的声音确实有强烈的催眠作用,过了一会,苏轻就觉得身体四肢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累极了似的。

可累是累,前一刻才刚刚涌起睡意,下一刻就会被某个人的呼吸声或者翻身声弄醒,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黑暗里好像连时间都走得慢了些,一边胡不归的呼吸都平稳了,苏轻还是睁着眼睛,仰面躺在硬得硌人的床上,神经绷得越来越紧。

一宿不睡没什么,一个礼拜不睡他也撑得下来,可那个强制睡眠器实在太坑爹了,也不知是什么原理,苏轻慢慢地竟然开始觉得胸闷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开始阻止起能量晶的活动。

苏轻在双核能量晶系统的供能情况下过了好几年,突然断开这个能量供应链,就像是个普通人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剂一样,感觉自己连睁眼和呼吸的力气都快要提不起来了,可偏偏紧绷的神经不受那东西的影响,依然绷得紧紧的。

苏轻开始闭上眼睛默默数羊,一边数一边拼命在心里重复胡不归那天跟他说过的话——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同事,都是一起工作一起玩命的人,要相信他们,只不过是闭上眼睡个觉,只不过是……

可是他越这么想就越不安,数过去的羊都够他吃一辈子涮羊肉了,苏轻也没能睡着,越睡不着的时候,人就越容易焦躁,好像那个强制睡眠器只能让他身体上进入休眠,传说中能安抚人精神的功能到了他这里就失效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轻听见耳边响起一个什么东西漏气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就看见枕头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盏一闪一闪的小红灯,好像是什么仪器启动了,然后那小红灯上伸出一个管子,喷出一股白烟。

苏轻当时就想直接坐起来,可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他屏住呼吸,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才抬起一只手,抓住一边胡不归的手腕,然而也不知是胡不归睡得太熟,还是他抓得力气太轻,胡不归没反应,只是翻了个身,一条手臂搭住苏轻的腰,非常自然地搂住他。

动作自然,可力气不小,苏轻这口气憋得本来就勉强,被他这么忽然一勒,立刻呛了出来,他悲愤地想,为什么别人就能动?

这一不留神,苏轻就吸进不少白烟,那东西有色但是无味,吸进去也没有明显不舒服的感觉,却在四下弥漫得越来越多,整个屋子都像是被白烟包围起来了一样。

一开始,苏轻觉得有一股很小地压力在压着他的太阳穴,慢慢的,那压力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像紧箍咒一样紧紧地箍住他的头,苏轻额角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他想挣扎,可是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眼前一片白茫茫,舌尖被他咬出了血,最后所有的感觉全部消失,就剩下那股像是要把他脑袋挤碎一样的巨大的压力。

苏轻觉得他的脑子要爆炸了,然后眼前一花,身体悠忽一下,全部的压力都消失了,他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一个巨大的森林里,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叶子,有光从树叶的罅隙里漏下来,照到他的眼皮上,还能感觉到一点温热的痒,空气里弥漫着没有散去的白烟。

“这不对劲。”他想,然后试着爬起来,却在下一刻又摔了回去。苏轻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脚,感觉像是中了十香软筋散,软绵绵得活像被人抽了骨头,舌尖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刚那阵子受到的剧烈的痛苦。

他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棵大树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掌,指尖触到掌心的触感很真实,实在不像是假的,可又不像是真的,不然苏轻怎么也想不通,他是怎么从那个密封严谨的屋子里,刹那间就被带到这个森林里的。

这时,透过一片不高的灌木,苏轻看见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坐了起来,抬起头目光和他对上,正是胡不归。

胡不归看起来还有些迷茫,一看见他,下意识地问:“苏轻?你在那干什么?”

苏轻就半身不遂地走过去,膝盖抖得筛糠一样,才走了两步,终于还是撑不住他的重量,一软,他整个人就单膝跪在了地上,胡不归立刻让他万分嫉妒地、生龙活虎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跑到他面前:“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就在胡不归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刹那,苏轻眼前的白烟倏地就散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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