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好像成了只鸟,背后背着一对翅膀,抖一抖还掉毛,家住在一个悬崖上的鸟窝里。

他从这个危房里探出头,感觉这里比“楼歪歪”“楼脆脆”什么的都惊心动魄——底下是不知道多深的悬崖,猎猎的风划过他的脸,好像可以随时把他给卷下去一样,再往远处望去,浩渺的蓝天和风仿佛连成了一体,宽广得永远也望不到边际。

阳光被峭壁挡住,苏轻鸟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着。

他明白了,他住的这个地方可以叫“楼飞飞”。

苏轻看了一眼,就心惊胆战地缩回了鸟窝——不过这鸟窝的建筑地点虽然很猎奇,里面却很舒服,柔软又暖和,风一点也吹不进来。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被困在这里会活活饿死,可是过了没多久,他就看见有一只大鸟背着光降落下来,把食物放在了他的嘴边。苏轻眯起眼,努力地抬起头,仍然看不清大鸟是个什么样子,只是觉得它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很温柔。

大鸟在他身上蹭了蹭,展翅飞走了。

苏轻就开始了日复一日吊在悬崖上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大鸟每天送来食物,或者叼一些木棍干草铺在窝里,然后就会不知去向,苏轻很想和它交流,可惜他的鸟语从大学开始就一直不过关,语言不通。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鸟,又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也并没有这个求知欲,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又安详又焦虑。每次看见其他的鸟类从空中盘旋而过,他都有种想要一同飞上去的欲望,可是每次走到鸟窝边缘,低头望见千刃悬崖,又会脚软地止住脚步。

苏轻觉得自己是被囚禁在那温暖的窝里了。

终于有一天,大鸟又来了,苏轻再次鼓足勇气从窝里爬了出来,一咬牙一跺脚,扇起翅膀。大鸟安静地站在鸟窝边缘的地方,歪着头看着他紧张兮兮地把一双翅膀扑腾得活像飞机螺旋桨,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

苏轻身体腾空,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他觉着自己可能还是个人,人才恐高——这么往下一看不要紧,苏轻觉得自己的血压当时就上去了,脑子里被呼啸而过的草泥马的咆哮声震得想不起别的事,于是第一次起航就遇到了飞行事故——他径直撞上了另一边的山壁,七荤八素地往下跌去。

苏轻心想,完了,这回真要摔死了。

忽然,他的脊背被一双有力的爪子拎起来,苏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眼冒金星地回到了窝里。大鸟轻轻地在他的头上啄了一下,好像责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样,然后再次展翅飞走了。

风霜雨雪,年来年去,苏轻觉得自己对飞行失去了信心。大鸟总是来去匆匆,每天大段的时间,他都用来看着时常变换颜色和天气的天空发呆,他越来越渴望阳光,可是只能看见,却永远也触碰不到。

慢慢的,他开始恨这个窝,为什么它偏偏要建造在悬崖上呢?为什么它偏偏要这么温暖舒适,又这么小呢?然后他的恨意转移到了天空上,风上,石头上,阳光上,甚至大鸟上。大鸟来的时候亲昵的触碰被他躲开了,他不再对食物感兴趣。

苏轻觉得这一辈子,他都会是一只缩在窝里混吃等死的笨鸟,永远也飞不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连恨意都凝聚不起来了,只是觉得深深的悲哀。如果一只鸟不会飞,又为什么要存在呢?他想不通,于是开始绝食,打算饿死自己。

大鸟几次三番地发现他不肯动它带来的食物,有些着急,围着苏轻转圈子,有一天它甚至飞出去,带回来一些五颜六色花。

可惜苏轻坚定一心地在找死的路途上狂奔,丝毫不为美色所获,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一定是这大傻鸟肚子太大脑子太小,弄错了。一只连飞都不会的鸟,有什么好黏糊的?”苏轻心里闷闷地想。

大鸟越来越粘他,挖空了心思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讨他欢心,苏轻却越来越焦躁,甚至用仅剩的力气去驱赶对方,他讨厌这种毫无来由的关怀,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关怀,它就应该把他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大鸟被他的粗暴弄掉了一根羽毛,站在一边不敢靠近他,发出一声哀鸣。

暴躁炸毛鸟苏轻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安静下来了,他看着大鸟,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原来他不是讨厌大鸟,他谁也不讨厌,只是讨厌自己。

一只叫苏轻的鸟……或是人。

大鸟哀鸣一声直冲入云霄,这时,苏轻隐约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耳边响起,只辨认出了几个字“关进小盒子”。他觉得这个孩子的声音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是谁。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轰鸣不止,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飞回来,试探性地停在他身边,伸出硕大的羽翼,替它遮住头上的风雨,苏轻抬起头,发现它的翅膀上有一条笔直的线。

线……

有人曾经给他画过这样一条线,他说“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逻辑”。

又一道惊雷响起,苏轻一愣——逻辑……是的,逻辑是一条线,是一条有因果可以追寻的线——为什么我想要死去?因为我不能飞,可为什么我不能飞?因为我怕高,我恐惧下面无敌的深渊,我害怕……会掉下去。

但是掉下去会怎么样呢?会死……

苏轻一激灵,因为他发现这件事实在太扯淡了——他竟然是因为胆怯怕死而想要寻死。

这时,熟悉的童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苏轻这回听清楚了,那个孩子说:“讨厌鬼叔叔,你快醒醒呀,别睡了,再睡他们就要把你关进小盒子啦。”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苏轻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大鸟对上,这大家伙的目光温润又悲伤,像是一个满心无可奈何而无从表达的父亲。天空依然阴霾,闷雷此起彼伏,苏轻爬起来,目光扫过深渊,他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路——要么自由,要么死。

他站在鸟窝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扑了出去,空气托起他的身体,双翼滑翔而过,阳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打在他身上。

苏轻忽然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人,正躺在地上,他听见程未止和赵一菲的叫声,而屠图图就坐在他面前,一块能把小孩的头像西瓜一样砸碎的大石头正从半空中落下来。

苏轻一把抱住屠图图,想也不想地往旁边滚开,“轰隆”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意识到这是房子塌了,他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小腿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动也动不了,好像是给压折了。

屠图图像小猫一样地哭了起来,苏轻拍拍他的后背,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疼痛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胡不归没想到乌托邦几次三番试图逃脱被拦截以后,真的有种把整个基地都给炸了,秦落再次紧急联络:“胡队,陈林传出消息说乌托邦紧急调集数十架直升机,准备同时起飞,被转移的科研人员和蓝印混在其中……”

胡不归打断她:“姓陈的和他们一起?”

秦落说:“不,蓝印里有个和他不对付的人,提议所有蓝印分头走,配合远程攻击,并要求和陈林一起,可能有点别的意思,所以陈林拒绝被转移。”

胡不归哼了一声:“算他运气好,叫陈林给出混在其中的可疑目标,准备射击,另外我需要一份基地地形图。”

胡不归提起陈林时有些咬牙切齿,陈林履行了他的诺言——把乌托邦内部的所有部署都交代了,这个“无间”做得比苏轻要成功得多,可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唯独漏了他们打算优先处理灰印这一条。

秦落说:“是。”

片刻,清晰的地形图就传到了胡不归碎了一片的眼镜上,胡不归猛地扣上头盔,穿上防弹衣,直接把军用车分裂了,他光棍地骑着一辆改良版机车,一头冲进了乌托邦的火力线。

方修通过监控设备瞥见,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去:“胡队你要干什么?!”

胡不归牌拼命三郎把机车当成火箭开,俯下身紧贴在车上,前面的挡风玻璃防弹功能异常优异,噼里啪啦地也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胡不归就像玩极限运动似的,几次双轮离地,被一溜机枪追在屁股后面打。可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他不是在玩命,是在玩超级玛丽一样!

被赶鸭子上架的临时指挥官方修的心率一下子飚到了一百五,扑棱得嗓子眼疼。

胡不归已经看见灰房子,一不留神手臂上被扫了一枪,这一下不要紧,他胳膊一脱力,横冲直撞的机车被这么一带扭起了秧歌步,胡不归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护住头……最后一段路省得跑了,直接飞过去了。

他这么一甩,就摔到了满地的尸体中间,总算没让他直接横在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胡不归沾了一身的血,落地的刹那就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顺势掩护好自己,拔出背的机枪就是一顿扫射。

直到附近的几个人都被他干掉了,胡不归这才分出几分精力来往地上看去,登时心跳停顿了一拍——“晚了”这两个字跳进他大脑的时候,胡不归觉得手都凉了。

胸腔传来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的疼痛,他木然地低下头,看着沾满了不知谁的血的一双手,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搅得他五脏六腑一起疼起来。

胡不归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一拳砸在废墟上,把脸埋在手掌里。手心粘稠而冰冷的液体粘在他的脸上,好半晌,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拨弄了一下鼻梁上已经开始跳火花打算随时罢工的眼镜,低声说:“给我扫描这片区域的生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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