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恳求姚小萍说:“姚,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张副院长?”

姚小萍不解:“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请你帮我证明——我早就跟卓越分手了——叫他——冤有头——债有主——别拿无辜的孩子开刀——”

姚小萍还没听完,就咋呼起来:“你真是疯了!你那样说,还不把四面八方的人全得罪光了?卓越第一个恨你,因为你家丑外扬。张副院长第二个恨你,因为你这等于在说他拉帮结派,以权谋私,帮着一帮人整另一帮人。那个姓温的,如果知道你说他拿你的孩子开刀,我看他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她想想也觉得这主意很馊,在心里把它枪毙了。但姚小萍说:“你自己去找他就行了——”

“我自己去找他——就不会得罪四面八方的人了?”

“我不是叫你去求他别拿你的孩子开刀,谁那么傻,会去坐在老虎嘴里劝它不吃人?我是叫你去请求他现在不要把你分回‘洞洞拐’那边,让他把你的关系先放这里,多给你一些时间在D市找工作,反正关系放那里又不用他喂水喂饭给它吃,只要你不拿他工资就是了——”

这回轮到她不解:“叫他把我的关系放在这里?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如果他现在把你分回‘洞洞拐’,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因为那边肯定是不会给你生育指标的,但是如果他能把你的关系暂时放这里,我说不定就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上次我上全市公开课的时候,D市一中的校长也来听了课,他是搞我们这个专业的,很赏识我,一直想把我挖过去,他说他们一中很缺我们这门课的老师,他行政工作这么忙,都一直顶着两个班的课。我那时没答应,因为刚去附中,又是严谨的爸爸帮了忙的,不好屁股没坐热就要调动——”

“那你的意思是——”

“我前几天给一中的校长打了电话,问他还想不想要我过去,如果想的话,我愿意马上调过去,他一口答应——”

“你现在调过去干嘛?在这里干得好好的——”

“我调走了,你就可以进附中了嘛!附中是属于师院的,你那个生育指标不就可以拿回来了吗?”

她这才听明白了,本来已经干涸了的眼眶一下湿润了,有点哽咽地说:“姚,你对我——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你——”

姚小萍摆摆手:“算了,算了,别搞得这么夸张,如果我是回县中去,把这个位置让给你,那我就可歌可泣了。现在我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调去一中对我也有好处,可以离这个地方远一点。我这个闹星儿子,让我在这一方坏了名声,人家都不愿意跟我住一起,哪怕我们小刚这段时间没怎么闹了,这些人还是不喜欢我们。等我去了一中那边,一切从头来,留个好印象。最好是跟严谨一起调到外地去,调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他的压力就小些了——”

她想到有一天姚小萍会跟严谨一起远走高飞,心里很难受:“我真不知道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先别愁这么多吧,等我先打听一下,看你的生育指标还在不在,要不要得回来,如果根本就要不回来了,我也就不必费力折腾了——”

第二天她们俩分头行动,石燕去找张副院长,请求他暂时别把她分回“洞洞拐”。张副院长似乎想不起这件事了,她只好提醒说:“您原来说过,如果我年底还没找到接收单位的话,您就把我分回我——老家去——”

张副院长恍然大悟:“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是有这么回事。怎么,没人愿意接收你?”

她委屈地说:“很多单位都是愿意要我的,就是——卡在生育指标上——”

“生育指标的事,你就得去问计生办了——”

她见张副院长又要把她“转嫁”出去,赶快说:“我不是来说生育指标的事的,我就是想请您暂时不把我分回老家去——”

张副院长开始问她老家在哪里,为什么原因要改派,完全像是见到了一个纯种陌生人,脑子里像被大水冲过了一样,除了淤泥,什么也没留下。她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在心里感叹,怎么总觉得人家当官的老记着自己那点事呢?人家脑子里得装多少事啊,哪里记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想到当初就因为张副院长一句话,她就成了师院的职工,这次又是因为张副院长一句话,就让她这些天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而这个张副院长居然连她的名字和“案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真叫人唏嘘。想说张副院长草菅人命,又好像不准确,说这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像也不准确,但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好像张副院长手里捏着她和她孩子的生死牌一样,牌子上一面写着“生”,一面写着“死”,张副院长酒足饭饱之后随便那么一扔,就可以决定她和孩子的命运。

谢天谢地!张副院长这次随手一扔,扔出了个“生”字,答应暂时不把她分回老家,但工资从下个月起肯定是停了的。她感激不尽,如果不是平时没那个习惯,她下跪磕头的心都有了。

她带着这个喜讯回到家,看见姚小萍在走廊上做饭,忙上去报告喜讯,然后打听姚的战况。也许真正是福不双至,姚小萍带回来的是一个坏消息:计生办的人说了,如果是今年调进附中,生育指标的事可以考虑。但如果等到明年才调进来,那就没法弄到生育指标了,因为每年有每年的计划,用不完的上交国家,有利今后的各项评选。

姚小萍垂头丧气:“哎,我这个猪脑子!怎么没早想到这上面去呢?现在太晚了,总共就这么两天了,怎么来得及把两桩调动搞下来?”

石燕心里刚刚燃起来的一点火苗又被扑灭了,但看见姚小萍捶胸顿足的样子,只好忍着满心的绝望,安慰说:“没关系,你尽心了。”

两个人沉默着,只听见姚小萍锅铲炒菜的声音,虽然只是炒白菜,但她现在饿了,闻着好香。她每次馋嘴的时候,她的宝宝就会在肚子里凑热闹,拳打脚踢的,好像要争一嘴似的。她赶快到寝室里去摸了几块饼干拿手里吃,边吃边对姚小萍说:“我想通了,开除公职就开除公职吧,也没什么,先靠我父母一段时间,我自己也能找点家教什么的干干,然后想办法考出国去吧——”

姚小萍说:“我们中国的事,你还不知道?一个档案,一个户口,可以卡死你。档案就像一个鬼影,成天跟着你的。你被开除了公职,就成了你一个污点,到时候只怕连出国考试都不让你参加,你出个鬼的国。还有啊,就算你出国了,你孩子是黑人黑户,出得了国吗?”

两人又沉默了,最后姚小萍说:“我看你天生是跟我一样的命,怎么逃都逃不掉的。你想做个清高的人,但现实让你清高不起来。还是跟我一样,把清高放放,该不要脸的时候就不要脸吧。既然你舍不得把孩子做掉,那还是生下来吧,工作搞没了就搞没了,以后靠姿色找个有权的丈夫,把一切都夺回来——”

清高现在在她的天平上真是不算个什么,因为她天平的另一端坐着她的孩子,不要说清高,就是耻辱她都不会在乎,只要能保住她的孩子,只要孩子能过好生活,你叫她现在立马嫁个驼子她都不会眨个眼,皱个眉。

两人正在探讨一个象她这样姿色拖着黑人黑户孩子并被开除公职的女人找有权丈夫的可行性,就听到门房在楼梯口大声叫“五楼的石燕接电话!”。她下楼去,拿起电话一听,是卓越,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不明白:“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搬回来的事,”他好像觉察了什么,不高兴地说,“又被那个姓姚的洗了脑了吧?我就知道她不会给你什么好建议的,除了庸俗势利落井下石那一套,她还能教你什么?而你偏偏就最听她这一套!只怪我太高估你们两个了,根本就不该让你跟她商量的——”

一个“高估”把她听得很烦,还有“不该让你跟她商量”,什么意思?难道他准备那天就把她劫持回去的?不然的话,嘴长在她身上,她想和谁商量就和谁商量,他还有什么“让”不“让”的?她讥讽说:“你这么高尚的人,要我这个庸俗势利的人回去干什么呢?”

他连忙解释:“我没说你庸俗势利。燕儿,回来吧!马上就是元旦了,一家人搞得这么四分五裂,给外人看笑话——”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就让过去的一切随着时间成为过去吧,我们从新的一年开始,把过去的一切不快统统忘记,重新开始——”

这种“新学年,新打算”式的语言搞得她也仿佛回到了小学作文课上,毕竟一个人对新学年还是应该有点敬畏有所盼望的。她小学作文腔地回答说:“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走鸿运!至于我嘛,在新的一年里没什么奢望,只希望新的一年能带给我一个生育指标就行了——”

“我不是说了吗,你回来,把孩子生下来,其它一切让我来想办法——”

“你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能为孩子想出一个户口来吗?”

“当然能。”

她不相信:“你能为孩子上户口?”

“说了‘能’你还不相信?我在公安局有熟人,很铁的关系——给孩子上户口不成问题——我妈妈也——决定退休了,帮我们带孩子,她干了一辈子文化教育工作,一定能把孩子带好,我们不光不用付保姆费,她还能倒贴我们。燕儿——别一意孤行闹别扭了,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为我妈妈着想,她放着干部不当,就是为了给我们带孩子——”

她有点被他妈妈感动了,现在她的孩子就是她识人断事的试金石,谁关心爱护她的孩子,谁就是好人;谁不关心爱护她的孩子,谁就是坏人。她又问一遍:“你能给孩子上户口?那你以前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为生育指标的事——操这么多心——”

“你从来没提过户口的事,你只说了生育指标的事——”他提议说,“我妈叫我们元旦去她那里吃饭的,她请了很多客人,主要是宣布一下她为了给我们带孩子——决定提前退休的事——也算是对那些关心她的人一个回答——”

她一听说他妈妈请了很多人,马上联想到那都是一些当官的,感觉个个都是张副院长的翻版。其实张副院长也没把她怎么样,应该说还挺和善的,但她就是怕他,现在来一屋子的张副院长,那还不把她吓死?她犹豫起来:“那都是一些——干部——我去那里——怕不大好吧?”

“干部出了办公室,跟平民百姓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孩子在你肚子里,你就是这次聚会的主角,你不去怎么成?燕儿,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是说元旦吗?怎么现在就——”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收拾收拾东西,我马上过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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