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摸着黑,跌跌撞撞地骑车来到南一舍,费力地把旅行袋扛到了五楼。到了她寝室门前,发现里面的灯都关了,她知道那两个野鸳鸯已经睡觉了,但她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厚着脸皮敲了敲门。

里面自然是一阵紧张,姚小萍隔着门跟她对了半天话,才打开了门。她看见严谨连背心都穿反了,后面领窝浅的那边穿到前面来了,象个小孩子穿的围嘴,很滑稽。她不敢再往严谨那边望,只对着姚小萍说:“我——决定搬回来住,对不起啊——”

严谨不解地问:“怎么突然想起要搬回来?住老卓那里不好吗?”

她答不上来,姚小萍解释说:“肯定是老卓没给她打招呼就跑到E市去,把她搞烦了——”

严谨大口大气地说:“啊?没打招呼就跑了?那是不像话,等他回来我教训教训他——”

姚小萍安慰她说:“其实也不算没打招呼,你不是说他留了纸条的吗?”

她点点头,严谨马上改变立场:“留了纸条的嘛,你怎么说没打招呼呢?”

她没好气地说:“我又没说他没打招呼,是姚说的——”

严谨说:“既然他打了招呼的,那你生什么气呢?”

她答不上来,只觉得心烦,一看就知道严谨不敢冒犯姚小萍,只敢吃柿子拣软的捏,拿她开刀,还仿佛能代表卓越,也能代表全体男人,专门教训那些爱使小性子的女生似的。她撅着嘴不说话,严谨又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更烦了,倔着说:“我不回去。”

严谨大概也黔驴技穷了,不再说话,姚小萍提议说:“这样吧,你把老卓的钥匙给严谨,让他到那边去住,因为他同屋的把他寝室占了,他今天回不去——”

她知道姚小萍的所谓“让严谨过去住”其实是让他们两人过去住。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能不能把卓越的门钥匙给出去,但她知道如果不给,就该她自己回那里去住,因为这两个野鸳鸯看上去是棒打不散的。她大着胆子把钥匙给了严谨,嘱咐说:“你们过去住可以,但是记得明天早点回来,走之前把屋子的东西放回原位,免得他回来发现了不高兴——”

那两个野鸳鸯一口应承,立马喜滋滋地收拾了东西,到卓越那边度春风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这陌生的房间,觉得又小又挤又破又暗,百看不顺眼。

她发现她那个小床上面铺的是她自己的东西,可能上次她换上后姚小萍没再换下来,就这么让严谨在那里睡。她很不高兴,走到跟前就闻到一股男人的味道,特别是枕巾,满是男人的头油味,简直令人窒息。她连忙扯掉了枕巾,扔到一边去了,真不知道姚小萍是怎么忍受的,这样一颗满是头油味的头,抱在手里怎么亲得下去?

她把床单也扯了,但没多余的床单可换,只好找了床草席出来,擦干净了铺上,还是压不住那股怪味,用香水狠狠地喷了一通,睡在上面还是不舒服,心想明天得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洗一下,把这屋子好好清扫一下。但她想到宿舍里没洗衣机,洗被单什么的都靠手,在一个脸盆里揉来揉去,哪里洗得干净?于是无比怀念起卓越那里的洗衣机来。

她想起卓越头上就没这种头油味,身上也没什么不好的气味,可见也不是个个男人都有这股难闻的“男人味”的,可能跟个人卫生习惯有关。但个人卫生习惯也要有物质条件来支持,卓越有个热水器,即便是冬天也可以经常洗澡,所以卓越很瞧不起那些一个星期才跑到学校澡堂去洗一次澡的人。

刚好她在冬天就是一星期洗一次澡的,好像班上女生都是这样,学校只有那个条件,你讲卫生也讲不起。跟卓越在一起,多半是她在担心他嫌她个人卫生习惯不好,她根本没心思想想他的个人卫生习惯有哪些毛病。现在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毛病,象现在这种天气,他每天都洗澡洗头,而她只是每天洗澡,头就不一定每天洗了。

他曾经劝她把头发剪了,说短头发好洗好干,像她那么长的头发,如果天天洗,肯定麻烦死了。现在想来,他是在嫌她头发不干净,难怪他从来不象书里描写的那样,亲吻她的头发,或者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呢。有一次他说:“怎么别的刚洗头的女孩从跟前过,都有一股洗发香波的味道,而你没有呢?”

她辩驳说:“那肯定是因为她们头发上的香波没清干净——”

经他那次提醒,她也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自己洗了头真的是没那股香味,也不知道是她清得太彻底,还是别人用的香波比她的好。有几次,她试着不清那么干净,结果搞得头发粘粘的,还是没那股香味。

看来他一直都在嫌她不干净,不卫生,所以他一般都不来亲近她,只在那包脓形成之后才想起她来,而那包脓的形成只是一个生理周期问题,有她没她都会形成的。

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好像都是身不由己掉进了他的陷阱,连后悔都不知道从哪里后悔起,可能这就是命吧,命中遇到了卓越这样的人,就只能是这个下场。如果遇到的是别的人,下场可能就不一样了。

于是她想起黄海,不知道如果跟了黄海会是个什么下场?她觉得跟黄海在一起,她不会有这些顾虑和压力,因为黄海从来没有瞧不起她、嫌弃她的意思。她想起他那天送书到她家,跑得汗流浃背,他肯定是想见见她,跟她说说话的,结果却发现卓越在她家,说不定心都碎了。

那天卓越肯定是故意当着黄海的面亲热她的,好像怕黄海猜不出他们的关系,不愿意死心一样。她越想就越觉得卓越狡猾,从一开始就在策划,说什么钢厂在抓黄海,叫她通知黄海赶快离开D市,其实就是要把黄海支走。这次他又叫她别考国内研究生,直接办出国。但他既然说他的事业在中国,那又为什么要她出国去呢?他肯定是知道她根本出不了国,才用这个办法来阻挠她跟黄海来往,真是一箭双雕啊!

她一冲动,就想给黄海打个电话,但她只想了想,脚下没动,因为她不知道现在跟黄海还能说什么,经过了这一切,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石燕了,黄海如果知道她跟卓越做了什么,肯定不会喜欢她了。她也不能这么自私,有卓越的时候就不理黄海,一旦卓越靠不住了,就倒过来找黄海,这种女人,别说黄海瞧不起,她自己都瞧不起。

第二天,她就奋力洗那些床单枕巾什么的,洗得腰酸背疼,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干体力活了,只觉得四肢特别沉,洗两下就累得要命,胃也不舒服,早上泡了方便面,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中午去食堂买了饭菜,也是吃不下去。她猜测姚小萍和严谨肯定在卓越那里用煤气灶做好吃的。这两个人也真是的,就没说叫她一块去吃?

她草草洗了床单,晾到屋顶的晒衣绳上,就跑回来躺在床上休息,只觉得生活真的很没意思,也看不到前途在哪里,工作她不喜欢,爱情也不如她的意,以前还有个考研究生的热情,现在早没了,连书都给了姚小萍,出国更是不敢想。生活真是无聊!

她躺那里猜测卓越下一步会做什么。三种可能,一种就是来找她解释,说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请她原谅他。她觉得如果是那种情况,她可能会原谅他。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有正当理由,但见她搬回自己的宿舍,觉得她爱使小性子,于是生气了,不来找她了。第三种可能就是他根本没什么正当理由,就是去E市会情人去了。

第一种情况好得令人不敢相信,排除;第三种情况似乎最简单,跟这种流氓有什么好说的?一刀两断;就是第二种情况让她心焦,如果两人就这么因误会分手,那就太可惜了,她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很难过,好像是她自己办坏了什么事一样。

晚上八点多钟了,姚小萍还没回来,她有点慌了,怕卓越回来发现她把钥匙给了外人,会发她脾气。她往那边打电话,门房说这里没住着个姓姚的,说什么也不肯去帮她叫人。她没办法了,只好骑车跑过去,又是敲了半天门姚小萍才把门打开,搞得她很好奇,这两个人怎么好像从早到晚都在干那事一样?

她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并没归还原位,客厅桌子上的那些书报什么的,全被收成了堆,放到茶几上去了,严谨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进来连窝都没动,比在自己家里还随便。姚小萍显然正在厨房做饭,因为刚把她迎进来,就返回厨房去了,从那里跟她说话。

她跟进厨房,发现姚小萍忙得不得了,两个灶头上都开着火,一个好像在煮什么汤汤水水的东西,另一个好像是在煮饭,砧板上正切着菜,鸡蛋壳子丢得到处都是。

姚小萍表功说:“没动你们冰箱的东西啊,全都是我跟严谨跑去买的,再过一会就可以吃了——”

她急了:“叫你们早点走,把这里的东西归还原位的,你们怎么不听呢?现在把这里搞成这样,待会他回来肯定要发脾气,怪我把钥匙给你们了——”

姚小萍眼睛一翻:“他为什么要不高兴?他有病哪?难道我做好了饭菜请他吃还把他吃烦了吗?”

“但是你们没——但是我没经他允许就把钥匙给你们了嘛——”

“那也是你的问题,他要发脾气就该发你的脾气——”

她气昏了,正想说几句难听的话,姚小萍一笑,说:“你别把他想象成那么坏的人,他这个人很讲朋友义气的——”

她不知道姚小萍什么时候转变了对卓越的看法,也没心思想这些,只着急地说:“我们快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他说不定就会回来了——”

“他已经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在哪里?”

“在路上——”

“在路上你怎么知道?”

“他打了电话的嘛,我帮你接的,我告诉他你生气了,跑回宿舍里去了,再也不理他了,把他吓死了——”

她心里一热,问:“他打电话干什么?”

“叫你去火车站接他呀——”

她一下想起那次去火车站接他的情景,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家里等了一天,终于看到妈妈下班回来了一样,并不是妈妈带了什么好吃的,也不是终于等到妈妈回家做饭了,而是一种“终于象个家了”的感觉。妈妈不在家,家里就很空洞,就差个什么,就不成其为家。妈妈回来了,似乎家里一切才物归原主,各就各位了。

那时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会那样离不开妈妈,但没想到现在一年才回两次家,居然也没哭死。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能离开卓越而不再想他,她企盼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想一个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想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难受,看什么人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没精神,一直要等到他回来了,你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你才知道先前的那些不痛快就是在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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