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第一轮统计结果的揭晓,党派公关广告部里庆祝的氛围就已经压抑不住了。带着乐观的自信,梅里尔·格兰特·琼斯公共有限公司的员工已经挤在公司的接待区长达三个小时。他们要见证创造历史的过程,亲眼看看两个巨大电视屏幕上经过他们精心策划的每一条皱纹。香槟在大家的体内流成一条河,冲刷着不停送进嘴里的深盘比萨和麦当劳巨无霸汉堡。尽管预测中政府的多数席位大量减少,但这群无派对不欢的“动物”们仿佛因此更为兴奋了起来。尽管现在还早,大家都心知肚明,几年来一直优雅地装点着接待区的那两棵装饰性无花果树是活不过今晚了;还有几个年轻的秘书说不定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大多数比较明智的人都在踱步思考,但看上去没什么过分节制自己的必要。不管怎么说,公司的客户就做出了疯狂可怕的榜样。

像很多来自都柏林的“外来”冒险家一样,罗杰·奥尼尔以其急智闻名,当然还有他那令人无法抵抗的夸大其词的能力,以及任何事情都要参与进去的那种很难抑制的决心和坚持。他的活力如此充沛,他的热情如此多样,没有人能够完全确定,在他加入党派之前到底干过什么——应该是和公关或者电视有关的工作,他们都这样想。还有谣言说他和税务局,或者爱尔兰警察起过龃龉。宣传处处长这个职位空缺出来时,他正好闲着,走马上任之后,他施展魅力,展现能力,而这一切的动力,是无穷无尽的高卢香烟和伏特加。他简直把这两样东西当补药吃。

年轻时,他在英式橄榄球运动上颇有天赋,是个很有前途的外侧前卫,但他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因为太过于展现自我,他很不适合团队运动。“如果他在场上,”他的教练抱怨说,“那我就在带两支队伍,一支是罗杰,一支是其他十四个人。让他见鬼去吧。”之后,罗杰就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总是“见鬼”。直到命运之神垂青于他,对他微笑,将他带到了史密斯广场。如今年过不惑,他那一头永不服帖的黑发已经很明显地灰白了,他的肌肉张力也早已经消失。但奥尼尔拒绝承认这些人过中年的证据。他很善于隐藏,总是悉心挑选和搭配自己的穿着,故意营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态度,让这些设计师品牌发挥其最好的作用。他行事不像英国国教徒,同时还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爱尔兰乡音,这两点并不总是让他得到党内政要的青睐。曾经有个大人物大声评价说,他“废话连篇,没有底线”,但其他人却会被他不同于常人的活力与气场深深震撼。

在政坛这个危险的灌木丛中跋涉,他一路上有个十分得力的助手——佩内洛普,总是自我介绍说叫“佩妮”。她高约一米七七,简直是个令人眼前发光的“衣服架子”。还有一点也让她在威斯敏斯特这精英云集的地方显得特别惹眼,她是个黑人,但黑皮肤并未让她显得黯然失色,她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精心雕饰过的光彩,如同迷人的午夜;双眼如明星闪烁,笑容总会充满整个房间。她有艺术史的大学学位,速记每分钟能达到一百二十个词,而且现实得有些冷漠无情。她第一次和奥尼尔“空降”此地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议论和猜测。但她那种绝对的高效让现在仍然很多的怀疑者闭了嘴,甚至还征服了其中的不少人。

她同时还保持着绝对的谨慎。“我有私生活,”有人问她时,她解释说,“我们就说到这儿吧。”

现在,在梅里尔·格兰特·琼斯公司,或者说佩妮口中的“咕哝特·穷嘶”公司,这位“冰美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几个精力过剩的媒介采购员和创意副总监注意的中心,同时成功确保了奥尼尔总是有酒喝,有烟抽,但又不能过量。她可不想让他喝高了,尤其是今天晚上。此时他正在和公司的总经理深谈。

“未来就从这里开始,杰雷米,你得看清这一点,把握住。我们需要尽快拿到那份市场分析。那样就能看出我们做的事情起了多大的作用,那些广告多么出色,它们产生了多大影响,我们如何击中目标选民。如果我们赢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们的功劳。如果我们输了,那就要向天要命了……”突然他猛烈地打了个喷嚏,“他妈的!对不起,都怪这讨厌的花粉病。如果我们输了,我也让该死的全世界明白,我们在宣传沟通方面也是轻轻松松地击败了对手,搞砸了的是政治这烂摊子。”

他又靠近了对方一点,两人几乎额头碰额头了。“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杰雷米。我们的名声可以说命悬一线,危险的可不止那些政客。你别给我搞砸了。一定要确保最迟周六早上就能拿到分析。我希望在周日的报纸上看到它,而且内容得像女演员的翘臀一样漂亮。”

“我本来以为我才是负责创意的那个呢,”杰雷米不无赞叹地说,又抿了口香槟,“但这样我们就没多少时间了。”

奥尼尔压低了声音,又上前一点,让这广告人能闻到他呼吸中法国烟草的酸涩味。“要是你拿不到数字,那就他妈的给我编。大家都累死了,不会有人认真研究的。只要我们抢占先机,理直气壮,就不会有事的。”

他停顿了一下,响亮地擤了擤鼻涕,让近旁的杰雷米不忍直视,“别忘了订花。你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把附近能找到的最漂亮最显眼的花束送到唐宁街首相夫人的手里。花要排列成巨大的‘C’。要确保她一醒来就收到。”

“当然是以您的名义去送。”

“如果花没送到她会很疑惑的,因为我已经告诉她要给她送了。我希望电视台的摄像机能拍到花进门的样子。”

“也要让电视台的人知道是谁送的。”杰雷米补了一句。

“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杰雷米。”

但卡上只有你的名字,杰雷米差点说出这么一句。真话有时候会让你万劫不复。他现在已经习惯客户不带喘气的长篇大论了,也对奥尼尔不同寻常的指示和会计流程习以为常。一个政党和其他客户不同,其规则大相径庭,有时还危险重重。但过去两年来和这位客户的合作,让杰雷米和他年轻的公司曝光率大大增加,即使有什么悬而未决的疑问,也因此而扼杀在摇篮之中了。然而,就在大家紧张等待选举结果时,他心中升腾起一种沉默的恐惧,想到如果输了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奥尼尔一再表示他们在一条船上,他也十分肯定,公司会成为替罪羊。刚开始工作时一切都不一样,民调的结果显示政府稳胜。而现在,出口民调的结果公布后,他的信心也一点点蒸发掉。他干的这一行,面子就是一切,一个公司的声誉很容易像明日黄花一样迅速枯萎。

奥尼尔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声音中有压抑不了的兴奋,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直到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一米八二的阿里斯戴尔爵士吸引。他正将手按在耳朵上,头偏向一边。他的耳机里正在传达着什么消息。

“现在我们应该有了今晚第一轮统计结果了。据说又是托培率先发布。打破了所有记录。就在投票站关闭仅仅四十三分钟后,我已经看到候选人们在选举检查人身后集合了。接下来请看现场直播……”

托培选区那维多利亚风格的集会礼堂里挤满了人,潮湿酷热的房间内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一捆捆统计过的投票在支架台上排成长长的队伍,空空如也的黑锡投票箱被堆放在一旁。讲台的一端,在风信子与吊兰的花丛中,在玫瑰花结装饰与市政标记之下,候选人们济济一堂。就要宣布第一轮投票结果了,但眼前这一幕不像选举,反而像一出乡村哑剧。由于全国的媒体都在进行报道,来的候选人里面除了心烦意乱的,还有打定主意要出尽风头的。他们拼尽全力要抓住这一刻,很多人摇晃着手里的气球和颜色鲜亮的帽子,想让摄像机镜头对准自己。

“阳光灿烂”党派的候选人,从头到脚都穿着太阳一般明亮耀眼的紧身连衣裤,摇晃着一朵滑稽的巨大塑料向日葵,故意显眼地站在穿着正式的保守党候选人前面。保守党候选人西装笔挺,发型经过精心修饰,他想往左边挪一挪,避开这尴尬的局面,但又一头撞到了国民阵线的候选人,他正握紧拳头展示自己满满一胳膊的纹身,掀起一阵小小的轰动。保守党候选人拼命想让自己看上去举止得体,但又想不起候选人指南上是否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指导,只好不情愿地撤到向日葵后面去。与此同时,“保持海洋清洁”党的候选人,一位年轻的女士,穿着蓝绿相间的雪纺绸,在所有人的面前来来回回地走,背后有几米长的拖尾,随着她的走动而翻腾,看起来仿佛奔涌的海浪。

市长朝着麦克风咳嗽了两声,“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的到来。我作为托培选区的选举监察人,在此宣布,投票结果如下……”

“多彩的托培给出了它的结果,”阿里斯戴尔爵士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政府得到了今晚的第一个席位,但多数优势降低,而且根据电脑显示,摇摆趋势对其不利,下降了将近八个百分点。这意味着什么呢,皮特?”随着这位新闻主播的一声疑问,镜头切向该频道的学术评论员。屏幕上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略显健壮的人,他穿着牛津大学的粗花呢上衣。

“这意味着出口民调挺准确的,阿里斯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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