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医学上的解剖之后,术者必须向负责此案的警察报告当时所见,一个月内还要出具正式的“鉴定书”。

北坂在大致告诉了杉原自己在术中所见时,联系在大学上课和在研究室工作中积累的经验,一直在思考着这个案件。

和杉原所说的一样,解剖结果尚无法确认伊能的死因。

因此只能参考事故的背景,加上监察医生的判断而形成结论。

津川的车轧到伊能时,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村井医师这样讲。严重的发作可在三分钟内使人致死。

如果伊能是在事故当时倒在了路上的话,从他离家时推算,早已经大大超过了三分钟,那到底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呢?

这三分钟的戏剧性变化,对有关人员来说,结果大不一样……

在伊能的尸体解剖正好一个星期后的二月一日傍晚,杉原来监察医院拜访了北坂。

“都立春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冷的时候呀!”

带着一身雪花进来的杉原,脸色冻得苍白而僵硬。

“是啊,今天大学有一次考试,可今夭却出奇的冷。”北坂也感慨地说道。

“呀,富士子几乎每天都要给津川的公寓打去诅咒和威胁的电话,她非要津川承认是他轧死了伊能。津川向我们报告说他已经神经衰弱了,要求我们出面阻止富士子再打这样的电话。”

“我看富士子多少有一些歇斯底里的性格。”

“对了,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们也对她身边的人和事情进行了周密的调查……在伊能的补习学校里,有一名独身的年轻男教师,与富士子的关系似乎很深。但他们两个都否认有这样的关系,因此目前也定不下来。”

“说是要查清她与男性的关系,可如果他们不配合的话,要弄清这些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北坂问道。

“那可不是。”

杉原的眉毛拧成了麻花,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们在富士子的家周围还进行了监视,但没有发现她外出与什么男人约会。也许因为丈夫刚死,再好的情人在这段时间里也一定会减少约会的。因此我们也怀疑这个事件究竟是不是一件杀人案。”

“说起来对富士子的怀疑,还是因为伊能死时血液里的洋地黄含量超量。我们怀疑会不会是她把地高辛混在饭里让伊能吃下去,使他的洋地黄量在体内蓄积,形成中毒。”

“对,地高辛几乎是无味无色的药片,所以要把它研成粉混在食物里应当是不会被发觉的。不过他血液中洋地黄含量还不是让他一下子致命。”

“对,所以富士子有可能是一点点地增加药量,最后诱发心脏病才导致死亡的。而在伊能死之前,正好被车轧死……”

“这样一来,她就坚持说丈夫是死于车祸,而且一天到晚地给肇事者打电话进行骚扰,这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手法。”

“噢,这不仅仅是怀疑,事实上她是把洋地黄的药超量给丈夫服用。但是,北坂先生,事到如今也十分遗憾,还不能以此来向她问罪——杀人未遂。”

“除非她坦白?”

“如果没有证据,她是不会坦白的。就算是抓住了她有情人一事,也不能就说是她杀害亲夫的证据,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她进行监视也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是啊……”

“因此,我们在上星期就停止了对她的调查。我们在等您的鉴定书,看对事故的最终处理意见。”

“也就是说,要得到证据证实伊能先生被车轧的当时是什么状态,并据此提出肇事者有无过失犯菲、赔偿责任以及保险金额了?”

“对,津川轧着了伊能先生肯定是事实,但是先轧还是先死……啊,我们就拜托先生查明了。”

杉原给北坂留了一道难题后便回去了。

是先轧还是先死……

从解剖的结果来看,无法确认是哪一个在先。

而且北坂受到了来自肇事者和受害者双方的“陈情”。

他可以回答说“哪一个在先无法判断”也无可非议,但是警署又派来了杉原几个人,双方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要北坂先生出具最后意见后再进行判断。

又过了一个星期,北坂经过反复而周密地研究后,终于做出了结论,并写出了鉴定书。

内容是这样的——伊能耕一在被汽车轧着的当时,津川证明说伊能己经躺在了公路上。但经过鉴定,没有可以断定当时伊能已经死亡了的证据。

而另一方面,伊能的血液中洋地黄类物质已达到超饱和的蓄积状态。

综合以上情况可以断定。伊能离开家后,由于室外天气寒冷,他进行着小跑以驱赶风寒,但不料引起了心脏病发作而不堪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有病例证实严重的心脏病在发作后三分钟便可致死。

但推断伊能在倒地后失去意识时正好津川驾车通过,该车轧过其头部致使伊能当即死亡。

“哈哈,津川和富士子的意见都溶在一个结论里了呀!”

杉原拿到这份鉴定书,看过一遍后说道。

“啊,这样的可能性极高,我认为这样写比较稳妥。”

“伊能倒在了地上,但当时并没有死,这样一来,津川的责任就很小了。因为现场正好处于‘苇毛冢’石碑的阴影处,他又穿黑色衣服倒在地上,要司机明确地观察到这种情况的确很困难,这样就不好判为‘过失犯罪’,当然也就免除了赔偿责任。”

“人寿保险方面呢?”

“保险公司当然要进行慎重的了解和调查,但如果线索证明是由于心脏病发作而导致被保险人死亡的话,就不会采取被汽车轧死而导致死亡的结论了。这样的话,保险公司就会考虑采取介于病故和意外死亡的中间额支付给富士子。我想这样一来要比单纯病故支付要合算多了,以前有过这样的例子。”

“这样一来两个人皆大欢喜了。”

“北坂先生的鉴定书也可以称之为神来之笔,无懈可击了!”

杉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起来。

“双方都能接受,总算了了一件麻烦事。”

不过,北坂满平在心灵深处总觉得有些空虚的感觉。

北圾的心里还是有几分犹疑。他认为已经躺在监察医院或警察署的太平间的死者刚刚结束了人生的旅途,却又要被人们在历史和人际关系之间拉来扯去,不得安宁。

每当北坂做出鉴定后,他都要来到他们的面前进行心灵上的交谈。他觉得那时这些人会对自己讲述对这个鉴定还有什么申诉。

他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自己的鉴定,以致在北坂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这样不断地反省着。

而且,北坂在尸检结束,做出鉴定结论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这些死者的容貌来。

每当这个时候,北坂也会沉浸在自己己为死者们做出了公平的评价的欣慰感中。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

伊能的后脑壳被无情地碾碎了,只有他的脸还保持着原来的容貌。在北坂的记忆中,伊能仍然在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也许是愤恨,也许是悲伤,如果他活着,也许会说出什么来的。北坂的脑海里总也拂不去这张充满了复杂感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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