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笑,顾平生却不笑了,只是很平淡地重复着她的话:“国际的,商事的,仲裁的,法律?”那么一瞬的严肃,童言有些说不出话。

后边人举起手,抬头说:“老师,我能替她答吗?”

沈遥终于于心不安,决定自首了。

顾平生抿起嘴角,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笑。

最后他只是摇头:“不用了。”

他走回到讲台后,翻开书开始讲课,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只是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才合上书,说:“童言,下午去次院办,我的办公室。”

完了。

顾平生拎着书走出教室的一瞬,所有人都看向童言,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你完了。

“没关系,”沈遥拍了拍她的肩膀,“美人煞,专门煞美人的,说明你真的很有姿色。”

童言磨着牙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结果下午她到法学楼时,碰到每个负责行政的老师都是笑吟吟问她:“国际商事仲裁?知道不好好学习的下场了吧?”而授课的教授们都是语重心长:“童言,你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成绩就总不高不低呢?再努力一些,就能拿到交换生名额了。”

童言或是笑著,或是恭谨应对,直到走进顾平生办公室时,终于明白他找自己不止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国际商事仲裁,还有别的原因。

他曾说是‘有朋友’在这个学校,却没想到是理学院的女老师。

同时也是自己大一大二的噩梦女神,赵茵。作为一个高二开始就不学物理的纯文科生,却在进入大学后被要求读大学物理,这是一种什么命运?不停重修的命运……

“TK,我走了,”声音委婉的赵老师,对童言笑了笑,“童言,刚才我看你的课表,这学期你没选物理课,是要下学期再选吗?”

其实这老师真不错,可她讲的自己的确听不懂。

童言很礼貌笑了:“我想这学期自己看书,下学期再奋斗一次。”

赵老师没再说什么,走了。

顾平生的办公室她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法学院某位行政老师的癖好,整个装修都是偏白色的,连布艺沙发也是乳白色。只有大盆的巴西铁绿莹莹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他第一句话说的是:“你物理考了四次?”

童言瞬间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她貌似是为国际商事仲裁来的,不是大物吧?

她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但需要个很有力的转移点……“你们?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能为了一个朋友的愿望,就决定工作地点,关系肯定很不一般。

顾平生忽然怔了下,马上就笑起来。

结果到最后,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用她那点儿愧疚心理,挖出了她为什么会挂四次的原因。她的总结陈词很简单:“天分是不能强求的,顾老师,我从高一就明白自己物理不行。”

顾平生喝了口水:“需要我给你补课吗?”

她心跳了下,没说话。

反倒坐在沙发上,过了会儿才看着他说:“顾老师,你能当作以前我们不认识吗?”

“为什么?”

“我现在挺好的,可你对我这么关心,我反倒觉得自己过的不如意了,”本来这些话应该低头说出来,更有勇气些,可对他却只能对视,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其实你可以学校食堂转转,有时候会碰上没钱吃饭的学生,等着吃别人的剩饭……这些才真需要帮助的,我就是中等水平,不愁吃喝……”

“童言,”顾平生打断她,“六年前在医院,对不起,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人。”

……

怎么提到这么严肃的话题。

童言本来想表达的是,我现在生活风平浪静的……你不用再这么关心我了。

“其实,你打的一点儿都不疼,就是稍许丢人。”

她忘不了那天。

ICU外边人特别的少,光线苍白清冷。

身上的书包很重,里边放了很多很多的卷子和书,脑子还跑着刚才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数学题。她只看到几个人簇拥个中年男人,还有个很年轻的大男孩靠着雪白的墙壁,坐在地板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拿着单薄的白纸。

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你是言言吧?”

虽然声线刻意温和,但长久高高在上姿态让他包了一层冷漠的薄膜。

自己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唯一能给母亲手术签字的亲属。

手术费不重要,重要的是亲笔签字。

那时是什么心情,记不清了,只是拒签名字:“你不是做官的吗?难道还不习惯签名?你要负责随你便,只要你真正的老婆不计较。”甚至在医生询问要不要探望时,也只是说要回去上课。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医生和护士怪异的眼神。

然后,有人扯起自己的手,强迫着自己去签字,竟是不相干的他。

挣扎间,她咬住他的手,咬的牙都酸了,他却怎么都不肯放手。

最后是他打了她一巴掌,很响,整个走廊里都回响着这个声音:“这世界上,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惟独父母,你不能选,也不能放弃。”

那时候自己哭得很惨。现在想想,根本不疼。

可能就是他的那句话,让自己彻底崩溃。这世上你能选择任何东西,惟独父母不能选,是啊,根本没的选。

后来,好多医生上来拉住,对他说“你母亲心跳骤停”,他才猛地僵住,松开了自己……

她记得他的胸牌,心外科,顾平生。

她模糊地想着。

“童言?”

她回过神,抬头看他。清晰的眉目,他从来都没有变。

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自己这学期就别想好好上他的课了。所以很快沉默着,想了个借口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只是最后走的时候,还是觉得今天的事实在过分,回头又看着他说:“我们班平时开玩笑习惯了,其实没有恶意的。”

都不是故意欺负你的缺陷……

顾平生正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笑著说:“我知道。”

回到宿舍的时候,三个女人正捧着瓜子,边嗑边看电视,王小如一见童言回来立刻笑嘻嘻道:“顾老师把你怎么了?”

童言抓了把瓜子:“没把我怎么样。”

“瞧你这低眉顺眼的,”沈遥笑,“刚才我们吃饭时还在说,顾美人怎么叫你名字叫的那么顺,总是童言童言的,该不是你们俩曲径通幽了吧?”

童言看了她一眼,闷不做声继续嗑。

其实她就知道,她从来不想回忆的过去,肯定能被顾平生扯出来。

就是他不提,自己也会想起来。

她嗑了第十粒瓜子,终于长叹口气:“上课两星期了,谁告诉我还剩几周放寒假?”

“19周的课,还剩17周,”沈遥乐呵呵看她,“是不是在算,还有多久就要继续重修大学物理了?”

17周,还有119天。

自此,她马上把国际商事仲裁当作第一重要课程,连着三节课的随堂考都毫无悬念通过。每次早早到了坐在教室最后,下课铃响起就冲出去,太完美的计划了,她恨不得像当年高考一样弄个倒计时……

上海的夏天啊,她在教室旁边的洗手间,努力洗脸。

太可怕了,就上了一堂课从里到外就湿透了。

她用纸巾胡乱擦干净脸,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门口笑嘻嘻站着沈遥几个人,一见她出来立刻乐了:“童言无忌,这个人找你,你认识他吗?”

众女人身前,站着个戴眼睛的男生,个子不高不低,长得不好看不难看。

童言看她们一副有□的嘴脸,立刻明了:“这是我素描课的课代表,”她走过去,“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人是理学院的,就是那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天天不是公式就是实验的地方。估计他从没试过被好几个女孩围观,窘了很久才说:“上星期要交作业,只有你没有去上课,我来……收作业。”

……彻底忘了。

什么叫顾此失彼?这就是了。

童言马上不好意思了:“我忘了画,今晚我给你送过去吧?你叫……”实在郁闷,连这个课代表名字都不知道。那个男生比她还不好意思:“沈衡。”

童言瞥了沈遥一眼,你本家喔。

“不用送到我宿舍楼,这样,我今晚8点就在上院旁边,就是思源湖那里,”沈衡犹豫着,最终找了个醒目地点,“算了,还是国旗下等你吧,不见不散。”

童言哑然,还没答应,那人就直接走了。

来不及叫住,也没有他的手机……这次完了,难道真的要去校门口最醒目的坐标,在冉冉红旗下交作业?

沈遥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人家无忌哥哥招惹的都是当代所有美女名流,你怎么净招惹烂桃花,这个太绝了,不主动请缨去宿舍楼下接你,竟然约了国旗下。还有,什么破借口?这年月还有如此敬业的课代表吗?太不一般的烂桃花了。”

被沈遥这么一说,她笑都笑不出了。

但是作业一定要交的,这可是半学期成绩。

结果是宿舍另外三个女生亢奋异常,非要在暗中潜伏,看她如何在伟大的思源湖边,交素描作业。她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站在湖边的林荫道上,远望旗杆的地方,等那个沈衡到了再过去。

她时不时看看假装在长椅上看书的三人,很是无奈。

她低头,看着花坛里郁郁葱葱的杂草,然后就看到两个人的脚经过自己面前,看鞋是一男一女,可怎么忽然停下来了?这地方不适合说悄悄话吧?千万别kiss,没看见还有个活人在吗……正是乱七八糟想着,高根鞋就走近了:“童言?”

这声音她听了四个学期,是噩梦女神。

她抬头的时候,湖边的三个人也瞪大眼睛,都傻了。

噩梦女神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就站着顾平生。那个据说从来不住在学校里,每周只来上课三次的顾平生。昏黄的路灯,照得他整张脸五官分明,眼睛黑的那么浓郁……?果然是美人煞,连噩梦女神都煞住了。

“物理看得怎么样了?”赵茵职业病地追问。

“入门了……”她说的很违心。

赵茵一提到物理,立刻笑得格外温柔,开始温声细语给她讲解上学期被挂课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童言听得极不自在。

正要找借口跑掉时,顾平生已经走过来:“素描?”

素描纸还是很好认的。

她点头,顾平生笑了笑,低头看她:“给我看看。”

童言递给他,就是简简单单的物体素描而已。他解开绳子,打开整张素描,看了几眼:“好像透视有些问题,有笔吗?”童言愣了下:“有。”

她从包里翻出笔袋,拿出铅笔和橡皮递给他,他接过来,擦去一些地方,曲起小拇指用关节轻拨开橡皮屑,开始给她……修改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标‘虐恋情深’,是因为这对儿娃身世比较可怜些,但是他们之间还是很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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