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问题:赵洪波遇害的那一刻,陈一新跑到书房隔壁的套间去做什么?

她还没叫出声来,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了上来。

饶是惊魂未定,蕾蓉的表情依然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沉静,微笑着对救了她的罗谦说:“谢谢,看你挺瘦的,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

“这叫干巴劲儿。”罗谦笑嘻嘻地说,“您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发现啥……线索了吗?”

蕾蓉轻轻地摇了摇头,迄今为止,她还拿不准眼前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罗谦似乎急于表白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蕾警官,您放心,我绝对是站在政府这一边的,别看我给陈一新鞍前马后,其实对那个家伙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点完蛋,这么说吧,假如刚才差点滑下悬崖的是他,那么我毫不介意再推他一把!所以,您在调查中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说话。”

蕾蓉点了点头:“我听说,赵洪波出事那天的晚宴上,陈一新曾经当众训斥过你?是怎么回事?”

“那个王八蛋!”罗谦气愤地说,“‘凶宅战略’明明是他提出的,非要往我身上安!”

“到底什么是‘凶宅战略’?”

“今年年初,陈一新在公司高层的一个内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构想,他说凶宅的购入价都很低,而一间屋子是否是凶宅,关键要看公安局是否有备案和记录,换句话说,即便是一间屋子真的出过命案,只要公安局的记录上没有,那么它就不是凶宅。所以,公司可以大量低价购入凶宅,然后他出面到公安系统去‘疏通’,把这些凶宅的案件记录‘抹掉’,然后再卖的时候,就可以以正常价格卖出了,中间的利润很大……我也是没脑子,迎合了几句,他就让我来写策划案,现在倒好,把整个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

蕾蓉说:“现在警风警纪抓得很严,而且所有案件的存档与记录,不是只有在案发地的派出所、市局、省厅有记录,终端要记入公安部的资料库,我不信以陈一新的能力,真能把整个公安系统收买了!”

“嗨,其实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陈一新是在忽悠,但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还真让我们以为他手眼通天。策划案一出,陈一新审核通过,然后重新拟了个文件,号召中介们大量收购凶宅——‘洗白’那事儿当然只字不提。这一下,各个门店的中介都抢着找凶宅、买凶宅。要知道,二手房市场,中介主要吃的是佣金,但对于类似凶宅这种不易卖的、又并非全无价值的‘鸡肋房’,如果长期无法交易,卖方就有可能选择其他的中介公司,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房源,中介往往会选择一种名叫‘内部贷’的方法——就是由中介跟公司签一个合同,以比商业银行低得多的利息,从公司贷款买下房子,限定期限卖出,卖不出去,中介就会成为公司的债务人,这有点儿像是借钱赌博,不过以现在二手房需求量之大,极少出现砸在手里的情况……不过,令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凶宅大量购入后,陈一新只字不提‘洗白’的事情,还强行勒令各个门店改变凶宅售价按同等房屋70%的价格销售的行规,变成按照正常售价出售,这一下,那些凶宅根本无人问津,中介们正群情激愤,平日里雁过拔毛的陈一新突然下令:所有‘内部贷’的时限延长两年,利息降得更低,这一下中介们都不闹了,等于圆满地产自己囤了一大批房子。那天晚宴上,陈一新指责我导致大量凶宅变成了‘烂在手里的不动产’——他妈的,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好么!”

蕾蓉沉思了片刻道:“那么,陈一新为什么要这样做?”

“坦白地说,业内议论纷纷,都猜不出陈一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狗尾巴翘得再高,拉出来的也一定是狗屎,陈一新收购凶宅也好,囤积凶宅也罢,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加巨大的利益。”

他们一边聊,一边往返回枫之墅的路上走,蕾蓉继续问道:“赵洪波死亡的当晚,你是在场人之一,你当时有没有感到什么比较奇怪的地方?”

“老赵被害的时候,我不在场,我那会儿尿急,去洗手间了,正好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就在洗手间里跟他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楼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叱骂声和尖叫声,我赶紧出来直奔三楼,就看见所有人都挤在老赵的书房门口,往里面看,赵洪波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刀子,地上有一滩血……”

“我注意到你用了‘被害’这个词——难道你不认为赵洪波是自杀的吗?”

“怎么可能?老赵可不是那种给自己一刀的人!而且那天晚宴上他对陈一新说的话,很明显是搞清楚了陈一新为什么要囤积凶宅,准备揭穿他的阴谋,而陈一新恼羞成怒,上楼后捅了他一刀。”

“仅仅是囤积凶宅吗?”蕾蓉回忆了一下刘捷给自己介绍过的案情,“我了解到的情况,赵洪波是不是说掌握了陈一新‘刻意制造凶宅的证据’,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罗谦抬起头,想了一想:“好像老赵确实是这么说的,刻意制造凶宅……什么意思?修改公安局的档案,把好端端的屋子改成发生过命案?他疯了?”

“你刚才说过,陈一新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获取更加巨大的利益。”蕾蓉说,“但是不要忘记,赵洪波可是死在密室里,门窗紧闭,陈一新是怎么杀死他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罗谦不无得意地说,“我可是亲眼看见陈一新通过隔壁套间的那个门进入书房杀了老赵的。”

蕾蓉大吃一惊:“你亲眼看见的?”

“对啊!”罗谦扬着脸说,“我不是到现场晚了一些么,看见所有人都挤在书房门口看里面的情况,我也挤了过去,就在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赵洪波的尸体上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发现,陈一新从隔壁套间里走了出来……”

“怪事!不是说陈一新一开始挤在门口,被濮亮搡了一把,为此陈一新的保镖还跟濮亮大打出手吗?”蕾蓉百思不得其解,“那么你把这个情况向警方反映过吗?”

“怎么没反映?我岂能放过那个王八蛋!不过我不敢明着跟警方说,而是后来偷偷告诉了濮亮,毕竟我还要在陈一新的手下混饭吃。但濮亮告诉我,警方勘查现场表明,套间和书房之间那道门,是从书房里面反锁的,从另一边根本打不开。所以我提供的情况说明不了什么——你说警方是不是故意包庇坏人?!”

蕾蓉皱起了眉头说:“罗谦,我觉得你的逻辑有点问题,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赵洪波被杀的时候,陈一新是站在书房外面的,从这时开始直到书房门被撞开,他全程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书房门撞开之后,赵洪波已经倒在地上,而这段时间赵洪波又是全程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的,陈一新就算是溜到套间了,除非他穿了隐身衣,否则也绝无从套间进书房捅了赵洪波一刀而不被众人发现的可能。”

罗谦笑嘻嘻地说:“不是说,陈一新是在餐厅等了十分钟,然后先上的三楼吗?后来大家听到一声惨叫才冲了上去,那一声惨叫是不是赵洪波发出的,谁也不能确定,也许陈一新上楼后,从套间进了书房先杀死了赵洪波,擦掉了指纹啥的证据,然后退出来站在书房门口,让我们都产生他一直站在那儿的错觉,然后大叫一声,引所有人上去……”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依然突破不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一新杀死赵洪波以后,是怎样退出书房,将门窗反锁的。”

罗谦顿时哑然。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枫之墅的主楼下面,抬起头,可以看到三楼最西头那间赵洪波殒命的书房,紧紧关闭的窗户像死人的眼脸。罗谦对蕾蓉说:“我先回自己的屋子了,别让陈一新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不然他该多疑了,有事儿您随时招呼我,要我说,今天这气氛不大对劲,晚上还不定出什么状况呢!”

罗谦刚刚走出几步,蕾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蕾蓉说,“上午开会时,为什么一开始好多人——包括那个区治安办主任和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赵隆,都对徐三拗关于凶宅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大加鞭挞,但须叔一进屋,一个个的立刻都噤若寒蝉?”

“这您还不明白?他们都有把柄在须叔手里攥着嘛。”罗谦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凶宅这东西,说是不吉利,但却是个穷人富人都喜欢的物件,穷人要买房,好地段房价贵,买不起,咋办?买凶宅能便宜得多;富人嘛,买了凶宅,自己不住,出租收租金,租房子的人跟买房子的人不一样,很少打听屋子的来历,所以大房东当得稳稳的。上午开会的那些人,除了徐三拗,哪个不是裤袋子里叮当响的主儿,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真到买卖凶宅的时候,都请须叔驱过凶!”

“原来是这样……”想起了飘浮在刷牙缸中的那片指甲,想起了唐小糖毅然决然地离去的背影,蕾蓉心里的一根弦不禁再一次绷紧,“罗谦,据你了解,须叔跟陈一新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赵洪波死了以后,为了把枫之墅卖掉,他老婆童丽委托管家老吴,找到本市特种清洁工小组打扫屋子,还特地延请了小郭先生来驱凶,结果你也知道,接下来枫之墅第二次成了凶宅,童丽正发愁可咋办,陈一新提出购买,价格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很快成交。等枫之墅的业主换人之后,陈一新请的就是须叔来驱凶,而须叔还特地带上了自己新组建的特种清洁工小组,你就知道陈一新和须叔是什么关系了吧?”

蕾蓉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望着罗谦道:“从你这番话中,我听不出须叔和陈一新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是为了打扫出过人命的凶宅,必须延请驱凶师和特种清洁工,而小郭先生和上一组特种清洁工已经罹难,陈一新只剩下须叔这个必选项而已。”

罗谦讪讪地笑了。

“罗谦。”蕾蓉的神情格外严肃,“请你搞清楚,我是在向你了解涉及多人死亡的两起案件的相关案情,如果你再油腔滑调,把一些自己主观臆测的东西拿出来耍宝,那么将来需要你对你的证词承担后果时,我也希望你有勇气跟现在一样言之凿凿。”

罗谦有点惊惶:“您千万不要误解,我这不是在全力配合您工作么……老实说,陈一新那个人一肚子阴谋诡计,须叔您也见到了,一副不阴不阳、装神弄鬼的做派,他们俩之间到底是个啥关系,谁也说不准。不过,陈一新指挥手下大量购买凶宅,哪一座他不得请须叔和特种清洁工出马?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去啦,那可真是越往深了想,越是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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