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藤本孝夫晃着脑袋,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因为他保持同个姿势太久了。他看了看纹丝不动的水面,又看了看旁边的山边昭彦。这小子刚刚打了个大哈欠。

“喂,山边,你肯定被耍了吧,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钓到鲤鱼?”

听他这么一说,山边也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歪起了头。

“真奇怪啊,我的确在齐藤家看到过呀,他家水槽里有鲤鱼,他说就是从这儿钓回去的。”

“那肯定是他在别的地方钓的,你被那家伙蒙啦。”

“好像是。”山边依然歪着头。

这两个人是中学同学。因为家离得很近,所以他们两个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们都特别喜欢钓鱼,可能都是受他们父亲的影响吧。

藤本孝夫听山边说,从市区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到自然公园的葫芦池塘,就可以钓到鲤鱼了,而这些话,山边又是听年级的同学齐藤浩二说的。

“骗人,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鲤鱼?”藤本孝夫抱怨道。

“听说以前有人在这儿养过鱼,留下了鱼苗,它们长大了就繁殖得更多了。”山边说,“不过也不是总能钓得到,最好是等到秋天,鱼为了过冬大吃特吃的时候,就容易上钩了。”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们好久没钓鱼了,这个星期天特意约好到这个葫芦池塘来钓鱼。

结果与藤本孝夫预料的一样,别说鱼了,就连个像鱼的东西都看不见。孝夫看了看前面,叹口气说:“真是一片凄凉。”

池塘的大小,和他们学校的游泳池差不多。池塘两头宽中间窄,像个葫芦,所以叫葫芦池塘。池塘周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就连当地人也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传说以前这里还有水黾和豉母虫,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挺难想象的。

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泡沫聚苯乙烯和塑料桶之类的垃圾漂浮在水面上,灰色的油膜像要把它们裹住似的到处蔓延。许多建筑用的废料和类似机械零部件的金属也被扔在池塘边。

藤本心想,对那些不走徒步旅游路线、偏偏绕道而来的游人而言,这只不过是个巨大的垃圾场,而对那些低素质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便利的太件垃圾丢弃点。

藤本孝夫拉回了钓鱼线,收起钓鱼竿。

“算了,回去吧!”

“真的算了?”山边还是有点恋恋不舍。

“不可能有鱼的,别浪费时间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呢!”

“也是啊。”

“就是,快回去吧。”藤本站起来收拾东西。

“我好像上当了?”

“就是上当了,那是一定的了。”

山边还是念念叨叨地往池塘那边看,藤本嘴里骂他傻瓜。

忽然,山边变了语气:“那,那是什么?”

“什么?”

“那边,一个发光的东西。它不是已经浮起来了吗?”

藤本顺着山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个大约30厘米的扁平物体,亮晶晶地漂在水面上。

“好像是个锅什么的,”藤本说,“或许是便利店卖的装面条的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是吧……咦,你瞧!它看起来有点怪啊。”山边直起腰,一边拍打牛仔裤屁股后面的灰尘,一边沿着池塘走过去,手里还拿着的钓鱼竿。

藤本一脸扫兴地跟在后面,心想,或许他被人骗了,把朋友带到这样的地方来有点难为情,才说这些奇怪的话来掩饰吧。

靠近那东西的时候,山边突然停下了脚步。它距离水边20厘米左右,和牛奶的纸包装盒漂浮在一起。

山边用钓鱼竿把它钩到自已够得着的地方,但是藤本还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是什么?”

“好像不是锅。”山边拿起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2

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四个少女,坐在观众席上的草薙不禁瞪大了双眼。无论怎么看,他也无法想象她们只有十三四岁。她们不仅妆化得浓艳,连表情也非常的成人化,还颇有女人味。她们的穿着都很大胆,暴露得已经超过了搞笑的程度。他想,身为警察,即使在闹市上看到这些女孩子,他也绝不会对她们进行说服教育的。

节奏感强劲的音乐响了起来,四个少女开始跳舞。草薙再次被震撼了,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体育馆里。

“这些少年到学校是干什么的?难道还学接客?”草薙小声问坐在旁边的妹妹森下百合。

“这种程度,你就大惊小怪啦!”森下百合盯着舞台,“听说有的少女还把老师诱惑了呢!”

“真的吗?”

“美砂说的,去年的毕业生里,就有人怀了老师的孩子。”

草薙还没来得及喊“哎呀”,头就开始摇个不停。

今天,妹妹的女儿在文化节上登台演出,妹妹邀他一起来观看。其真实的原因是她想给女儿照相,而她自己不会,所以请草薙来帮忙。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是妹夫临时出差了。

就这样,草薙拿着照相机和妹妹一起来了。

在进入体育馆的时候,他看了海报,感到很吃惊,上面写着“舞蹈选拔赛”,说是站在舞台上表演。他原以为这是戏剧表演。

“呀!下一个就轮到美砂表演啦。”

百合碰了碰草薙的膝盖,草薙赶紧准备好相机。

主持人介绍之后,五个女孩子上台了。草薙透过镜头看着她们,再次目瞪口呆。

她们都穿着鲜红的旗袍,从腰部以下。旗袍就开岔了。会场上满是口哨声。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那样的。”离开体育馆时,百合说。

“妹夫的苦恼是可想而知的了。”

“他现在习惯了。以前可没少和女儿吵架。”

“深表同情啊!”

妹妹呵呵地笑了。身为母亲,她好像并不反感女儿变得这么成人化。

“我去叫美砂。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谢谢你来照相,我请客,不过这附近都是些家庭小餐馆。”

“没关系。”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目送妹妹返回体育馆之后,草薙的目光停在旁边的剑术训练场上,那里贴了一张“神奇物品博物馆”的海报。

他想也许这可以消磨时间,就向入口走去。

他经过那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前台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展品还真是奇奇怪怪的。有“用甲子园(日本高中棒球联赛决赛球场)的土烧成的砖”,它有几个小圆洞,旁边贴着个说明:在告别赛中失利后,全队悔恨的泪水滴出了这些洞。有一张旧地毯,看起来像是随便在哪儿捡的,旁边有这样的解说:飞天魔毯(只是过了飞行年限而光荣退役)。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可真是浪费时间啊。但当他走到挂在墙上的一件陈列品前时,他停住了脚步。

这是件用石膏做成的人脸,注解是“起死回生的死人面具”。那是一张紧闭双目的男人的脸,额头中央有一个像黑痣样圆圆的、大大的突起。年龄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中学生的脸。

它的造型极县逼真,显然不是雕刻出来的。

草薙推测,这是用橡胶或其他什么材料从真人脸上翻模,再浇注石膏凝固而成的。听说最近出现了一种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定型的橡胶。

但是,即便如此——当他凝视这张石膏脸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心中萌生的不安到底是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是一名刑警,在搜查一科负责处理凶杀案件,理所当然地有很多接触尸体的机会,死者的睑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是他迄兮为止总结出来的经验。死人闭着眼睛与活人闭着眼睛相比,有根本的区别——不是肤色光泽这些物理上的区别,而是面部整体的感觉不同。

墙上挂着的,是用死人的脸翻模制成的面具。

“是这么回事。”草薙心想但同时又觉得,“难道是……”

很难想象中学生会拿真正的死尸的脸来翻制模具。

他心神不宁地看了看其他的展品,然后朝出口走去。他心里对那个死人面具念念不忘。

这时,走进来两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她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草薙,径直向馆内疾步走去。要说是中学生的滑稽展品吸引了她们,这也未免过于迫切了。

她们冲到那个死人面具跟前。

穿套装的女人说:“就是这个。”

穿连衣裙的没有马上作出反应,而是呆呆地站在面具前。这种表情绝对不同寻常,因为草薙发现,她旁边那个穿套装的女人脸色越来越惨白。草薙注意到,穿连衣裙的女人那瘦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真的,这就是?”穿套装的女人问。

穿连衣裙的女人弯下了腰,哽咽着说:“是哥哥,没错,他就是我哥哥。”

穿连衣裙的女人名叫柿本良子,据说在东京一家保险公司工作,穿套装的女人是本校的音乐老师小野田广美。她和柿本良子从中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

“请问小野田广美女士,你看到这张面具后,发现它和柿本进很相似,是吗?”草薙边看记录边确认。

“是的。”小野田广美挺直了腰点点头,“我的丈夫和柿本先生是老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听说柿本先生前些日子失踪了,我们都很担心……”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一定很吃惊吧!”草薙用圆珠笔指着桌子上的石膏面具。

“是啊,本来,”小野田广美的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开始觉得不可能,但是实在是太像了,连黑痣的位置也完全一样,所以我必须告诉她。”然后她看了一眼在旁边低着头的柿本良子。

“你觉得他就是你哥哥吗?”草薙问柿本良子。

她小声回答“是”,眼圈又红了起来。

这会儿是在这所中学的会客厅里。刚才草薙发现她们看到那个面具反应很异常,就上前询问她们。果然不出所料,是和一个案件有关联。

事情的起因是,死人面具的脸酷似今年夏天失踪的柿本良子的哥哥柿本进一。

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离她们不远的钢管椅子上,他就是创建这间“神奇物品博物馆”的理科俱乐部指导教师林田。

“老师,关于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呢?”草薙指着死人面具问。

林田老师立刻挺直了腰板。

“啊,这个,嗯,关于这些我完全……嗯,这个展览完全是交给学生自己筹办的……嗯,我们要重视学生的自主性嘛。”他的话里充满了推脱的语气,恐怕是在担心承担什么责任。

传来了敲门声。林田站起来,打开了门。

“啊,都在等你呢,快进来吧。”

进屋的是两个男生,一个戴着眼镜,另个额头上长了不少青春痘。像现在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他们都身材细长。

他俩的名字分别叫山边昭彦和藤本孝夫。戴眼镜的是山边,他手里拿着个四方形的盒子。

“这是你们做的吧?”草薙交替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两个中学生相互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草薙觉得,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脸的形状,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草薙问,“是在模型上灌石膏?”

山边挠了挠头,怯生生地嘀咕,“是我捡来的。”

“捡的?”

山边把拿来的箱子打开,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草薙.“这是?”草薙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金属面具。不,确切地讲,是一张与人脸的凸凹恰好相反的面具。孩子们就是用它灌石膏做成那个面具的。

草薙不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金属,它的厚度看起来和装饮料的铝罐差不多。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草薙问。

“在葫芦池塘。”山边说。

“葫芦池塘?”

“是自然公园的一个池塘。”藤本在旁边说。

他们俩是在上个星期天捡到这个金属面具的,山边一下就想到可以用它来做石膏而具,结果做出来比预想的还好,于是他们就骄做地拿它来参加展览了。

“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草薙问。

“好像没有什么了吧。”山边向藤本征求认可,藤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池塘里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

“就是,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你发现什么了吗?”

“可我们并不经常去那个池塘。”山边撅了撅嘴,藤本看起来也不想说什么。

柿本良子在旁边一直用不安的眼光盯着这两个中学生。草薙问她:“听到葫芦池塘,你有什么线索吗?你哥哥经常去那儿散步吗?”

“从来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

草薙搓了搓脸,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应该把这个案件归到哪一类,他无从判断。虽然做判断这种事并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上司报告这桩怪事。

“那么,刑警先生……”林田老师很客气地说,“假如这个面具的原型的确是这位女士的哥哥,那有什么问题吗?”

正当这个貌似怯懦的老师说到这里时,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林田打开门向外看。

“请问,柿本小姐在这里吗?”

“是我嫂子。”柿本良子叫道。

“请让她进来。”草薙对开门的男子说。

在林田做出反应之前,门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进来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岁,一头长发胡乱地拢在脑后,显然是惊慌先措地跑过来的,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嫂子,这……”柿本良子指着死人面具。

那女人充血的双眼一看到那个面具,立刻就瞪大了。

“和你丈夫——像吗?”草薙本想这么问,但他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女人用右手掩住嘴,发出了呜咽声。

3

研究室的门上一直贴着方位指示板,粘在上面的磁铁表明汤川老师在办公室里。草薙确认之后,举手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他刚打开门,左边“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在轻轻敲打什么东西似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救生圈大小的白色烟圈飘在空中,慢慢向他飘来。

“啊!”草薙不禁后退了一步。

又是“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白色烟圈从那个方向飘出来,还带着一股蚊香味。

当他的眼睛适应这昏暗的房间之后,他看到角落里有个巨大的瓦楞纸箱,箱子正面开了十直径十几厘米的孔,汤川站在旁边,把白大褂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

“这可是欢迎的烟花哦!”汤川边说边敲打瓦楞纸箱后面。

从箱子前面的洞里马上冒出了白色的烟尘,很快形成个圆圈,向草薙飘来。

“什么呀?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草薙一边用手驱散烟圈,一边问。

“不是什么花招,只是在箱子里放了蚊香而己。估计箱子里灌滴满烟的时候,轻轻敲击箱子,就可以产生烟圈,这和你们烟鬼吐烟圈是一个道理嘛。流体可以向我们展示许多有趣的事情。我认为,人世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流体的恶作剧。”汤川按了墙上的开关,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了荧光灯的光辉。

“看样子,我这次带来的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你一定会帮忙解决的。”草薙说。

汤川坐在钢丝椅子上。

“你又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了?是幽灵出现了吗?”

“感觉太准了。”草薙打开自己带来的运动背包,取出一个透明塑料容器,“这可是亡魂的面具啊!”

看到容器里的金属面具,汤川扬了扬眉。

“让我也开开眼。”他伸出右手。

“铝制的。”汤川刚一拿到面具就说。

“这个,我一看就知道。”草薙哼了哼鼻子。

“是啊,这种事恐怕连小学生也知道。”汤川轻松地说,“那为什么说这是亡魂的面具?”

“这可是个奇怪的故事。”

草薙把中学里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物理学副教授靠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后脑勺,闭着眼睛专心地倾听着。

“那么,这个面具的原型,就是那个失踪的男人?”

“是,”草薙回答道,“这么想大概是没有错的。”

“为什么这点可以确认呢?”

“因为发现尸体了。”

“尸体?”汤川直起身,“发现了,是什么情况呢?”

“在葫芦池塘里发现的。”草薙说。

将尸体打捞上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柿本进一的妻子昌代和妹妹良子都确定,面具的原型肯定是柿本进一,不可能有错,于是警察对葫芦池塘展开了搜索,几个小时之后,发现了柿本进一的尸体。

尸体的腐烂特别严重,通过衣物已无法判断其主人是谁,但是,根据牙齿治疗的痕迹,很快断定他就是柿本进一。

“为什么尸体的脸部模型会掉到池塘里呢?”汤川紧锁眉头,“并且是金属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呀。”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我又不是巫师!当然啦,更不是可以返回到过去的时空旅行者。”

“可你能弄清楚这个面具的真面目啊。”草薙拿起那个金属面具,“关于它,我有两点不清楚:第一,它是怎么造出来的?第二,为什么罪犯要造这个东西?”

“罪犯?”汤川又皱了皱眉,然后凝视着这个学生时代的老朋友的脸,慢慢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果不是他杀,我们搜查一科的大刑警怎么含面无血色呢?”

“头盖骨侧部都塌陷了,我们认为是有人拿着很重的钝器用力殴打所致。”

“罪犯是男人?”

“或者是腕力很大的女人。”

“你说过这个面具的主人有妻子,对吧?那个女人有可能吗?真正的罪犯就在身边,并且是个女性,这通常是推理小说的常见答案。”

“她身材矮小,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大可能是她。当然啦,我也不打算无条件地把任何人排除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之外。”

“要说妻子把丈夫杀了,做个面具留作纪念,又把用来做面具的铝模扔了,这也有点道理吧?”

汤川从草薙手中接过金属面具,重新审视。他虽然说了一些俏皮话,但他的眼神里显出了科学家的本色。

“这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你只要帮我把这个弄明白,我就感激不尽了。”草薙看着汤川说。

“警察们就没有进行鉴定吗?”

“我和做鉴定的人谈过了,做了很多尝试。”

“例如?”

“最先尝试的是,拿着一张同样薄的铝皮往脸上摁。”

“真有趣!”汤川呵呵地笑了,“结果如何呢?”

“根本不行。”

“本来就是嘛!”汤川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可以造出脸的模型来,蜡像师傅该多省事。”

“我们拿着铝皮往脸上摁,甭管多么小心,脸上的肉都会变形,有时候甚至只能弄出个像套着高筒袜的脸那样的模型来,不过我想,或许活人的脸不好弄,死人的脸能行。”

“你是说,死后会变得僵硬?”汤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真要用死尸来做实验,也太恶心了,我们用了别的案件的面目复原模型来试,这回,真的做出了一个很相似的东西。”

“相似的东西?”

“看起来像一张脸的东西……可是怎么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模型,”草薙指了指汤川手中的金属面具,“像这么凸凹有致地再现每个细节,做不出来。如果使用铝簿纸那样薄的材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逼真面具是铝皮做的。”

“要是铝箔纸做的,形状能保持到现在才怪呢。”

“专家的意见是,必须是强大并且完全均等的力量持续施加在铝皮上才能形成如此杰作。”

“同感啊!”汤川把金属面具放在桌子上,“关于它的制造方法问题,成了你们破案的一大障碍了?”

“是这样的。”草薙点了点头,“怎么样,物理系的汤川老师也束手无策了?”

“要是这么轻易地就中了你的激将法,我也太单纯点了吧!”汤川站起来向门边的洗碗池走去,“你要不要喝点咖啡?”

“谢了,不要。还不是速溶咖啡。”

你还别瞧不起这速溶咖啡,汤川往依旧没有洗干净的杯子里倒着廉价的咖啡粉,“关于它的制作方法,人们经历了反复的摸索实验,甚至到了厌烦的程度。或许没人知道,最先开发出商品化速溶咖啡的是我们日本人。刚开始是鼓风干燥法,后来麦斯威尔公司开发出喷雾干燥法后,速溶咖啡的品质就大幅度提高了,消费量也随之上涨。20世纪70年代以后,真空冷冻干燥法登场了,成了现在应用最广泛的方法。怎么样,简单的一口速溶咖啡还藏着很深的奥秘呢。”

“话虽这么说,但速溶咖啡还是有点……”

“有很多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可不简单,在这方面铝制的面具和速溶咖啡一样。”汤川把咖啡倒进杯子用勺子搅了搅,站在那里特别陶醉地闻着咖啡的香味,“真香啊,这就是科学文明的香气啊。”

“死人面县上散发出那样的气味了吗?”

“当然散发着,还很浓郁呢。”

“哦?”

“我有两三个问题,”汤川拿着杯子说,“你说的那个葫芦池塘是什么样的?它在哪儿?”

“要说是什么样的池塘……”草薙摸了摸下巴,“就在山脚下,是个普通的小池塘,周围杂草丛生,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垃圾,附近有一条徒步旅行的路线,惟一的特征就是脏,那一带已经成了什么自然公园。”

“那里能打猎吗?”

“打猎?”

“有没有猎户拿着猎枪在那一带出没?他们拿的应该不是霰弹枪而是步枪。”

“步枪?开玩笑吧!”草薙笑了,“在那么小的山上,根本就不存在必须使用步枪才能猎取的大型动物,也从来没听说过狮子什么时候从动物园跑出来了,况且那里禁止狩猎。”

“是这样啊,当然了。”汤川表情严肃地喝着咖啡,看起来,关于步枪的事,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是步枪呢?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尸体的头部是被钝器打伤的。”

“我知道,”汤川摇摇另一只没有拿杯子的手,打断了草薙的话,“我并不是在谈死因,而是在考虑面具的制造方法。但是,看起来大概和步枪没有什么关系。”

草薙无奈地看着怪物般的老朋友。真没办法,一与这个男人说话,草薙就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脑筋迟钝的人,现在也是。他为什么说出步枪的话来呢?草薙根本摸不到一点头脑。

“什么时候去看看吧!”汤川突然说,“去那个葫芦池塘。”

“随时为您带路。”草薙立刻应答道。

4

与汤川告别之后,草薙约同事小冢一起走访死者柿本进一的家。由于他妻子昌代要彻夜守灵,因此直到昨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仔细向她询问案情。

从公路上了斜坡,往里走,在那片居民区最里面的一座房子就是柿本的家。外面有大门,过了一小段楼梯就是正门,旁边车库的百叶窗也被放了下来。

只有女主人一个人在家,看起来虽然有些疲倦,但头发梳得很漂亮,还化了妆,所以看上去比上次冲进学校的时候年轻了许多。她正处在吊丧期,穿着朴素的黑色衬衫,不过耳朵上却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想必是恰到好处地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把草薙和小冢带进客厅。客厅有八块榻榻米那么大,里面还有一套真皮沙发,墙边的架子上摆了好几个奖杯。从装饰物上可以看出,奖杯好像是在马尔夫比赛中赢得的。

据说,柿本进一是一名牙科医生,直接继承了父亲一手创立的牙科诊所。客厅的墙上贴了很多答谢奖状,可见他的去世对某些患者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

草薙先说了一些守灵辛劳与否的客套话,听了昌代黑着脸做出的回答之后,才切入正题。

“你又回忆起什么新的内容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昌代用右手托起了脸颊,做出了牙疼似的表情。

“自从找到我丈夫的遗体,我就努力回忆,可我真的是什么线索也没有。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你丈夫和葫芦池塘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能回忆起一些什么吗?”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

草薙合上了工作日志本。

“哦,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再确认下。你和你丈夫最后一次接触是在8月18日星期一的早上,对吧?”

“对,是的。”昌代立即回答。她并没有看墙上的日历,或许是因为已经被询问过很多次的缘故吧。

“那天,你丈夫和别人约好了打高尔夫,早晨6点就开车出了门,他开的车是——”草薙又看了一眼工作日志,“是黑色的奥迪,对这些内容,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正如你所说的,那天正好也是对门的滨田全家要去伊豆还是什么地方的日子,我记得他家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所以,18日这个日子肯定没记错。”昌代特别流利地回答道。

“然后,嗯,因为你丈夫没有回来,你就向警察求救,请求寻人,这是在第二天的白天吧?”

“是的,开始我以为,他打完高尔夫又喝醉了,在哪里过夜了。以前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事。但是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他的任何音讯,我就给和他一起去打高尔夫的朋发家里打电话。他说,我丈夫没有和他一起去打高尔夫。听到他这么说,我就真的担心起来了……”

“然后就向警察报案了?”

昌代点头。

“你丈夫早晨出发之后,就一直没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

“那你没有试图和他联系一下吗?你丈夫应该有手机吧?”

“晚上我打了很多遍他的手机,就是无法接通。”

“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呢?是呼叫铃声一直响,没人接听吗?”

“不是,电话里的提示音说,对方不在服务区或者已关机。”

“这样啊。”

草薙开始用拇指咔嗒咔嗒地按圆珠笔头,笔尖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缩进去。每当心里焦急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事实上,在柿本进一失踪后的第四天,他开的黑色奥迪就在琦玉县的高速公路旁被发现了。警察在附近展开了搜查,但是没有发现任何能表明柿本进一行踪的线索。而且实质上,警察也没有对此展开什么具体的调查。如果不是大约两个月之后,两个中学生捡到了金属面具,并且想到用它来制造石膏面具,而那个音乐老师又恰好看到这个面具,把它和朋友哥哥的脸联想在一起,或许此案的调查会被搁置至今。

从黑色奥迪车上,发现了柿本进一的高尔夫球袋、运动背包和高尔夫球鞋盒。车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血迹,并且,根据那时候昌代的证言,似乎车内也没丢什么东西。

葫芦池塘离发现奥迪车的地方很远,或许,罪犯是为了不让警察很快发现尸体,把汽车转移到了远处,故意搅乱警方的搜查视线。

“车还在车库里吗?”草薙问。他觉得还是应该请专家再鉴别一下才放心。

昌代一脸抱歉摇着头说:“车已经被处理掉了。”

“啊?”

“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开过了,所以心里很不舒服。再说我还不会开车。”她还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草薙想这也是合情理的事,要是留下那部车,看到它就联想到那些伤心事,的确很不舒服。

“夫人,有个问题可能都把你问烦了,可找还是要问一下,你丈夫生前有什么仇人吗?或者说,如果他去世,什么人能得到好处;如果他活着,有什么人会遭受损失吗?这方面有什么线索?”草薙毫无期待地问。

柿本昌代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被问了很多次,但是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啊,或许从我嘴里说出来不恰当,但是我丈夫的确是一个又懦弱又善良的好人。无论你有什么事情求他,他都绝对不会拒绝的,就连别人劝他买马这样的事情,他都不会彻底拒绝。”

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冢警官抬起了头。

“马?是赛马吗?”年轻的警官非常好奇地问。草薙忽然想起,他是个赛马迷。

“是的,虽然我丈夫并不是特别喜欢赛马,但是朋友一个劲儿地劝他买,他就和朋友舍伙买了。”

“出手很大吗?”草薙问。

“不清楚。”昌代歪着头,珍珠耳环也跟着摇晃起来,“我没有详细过问这事,大概有一千多万吧,我好像在电话里听他提起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从今年开始的吗?”

“嗯,大概是今年春天的事情吧。”昌代把手贴在睑上。

“你知道这个朋友的名字吗?就是和他一起合伙买马的人。”

“我知道他叫世罔,应该是我丈夫的病人,是个有点奇怪的人,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他和我丈夫很合得来。”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皱了下眉头,或许那人做过什么事给她留下了很坏的印象吧。

“你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嗯,你先等下。”

昌代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好厉害啊,还买马。”小冢警官小声说,“还是牙医有钱呀!”他摸着右边的脸,仿佛在想象柿本医生给人治牙的样子。

草薙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看了看笔录。他心想哪里有赛马呢?

5

汤川双手插在棉布裤兜里,一直站着,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太过分了,这也……”他仿佛一吐为快地说,“真是重新体会到了道德的沦丧。与其说是愤慨,倒不如说是可悲,来到这里真是……”

草薙站在汤川身边,向葫芦池塘眺望。和打捞尸体的时候一样,各种废料和大件垃圾随处可见,但是将他们的脚绊住的汽车蓄电池却是以前没有的。

“可能做这种事的只有日车人吧,真够害噪的。”草薙说。

“不,不能说这只是日本人的特征。”

“何以见得?”

“在印度,就曾经有人把从核电站运出来的放射性废料丢到江河里;前苏鞋也曾把这种物质丢到我们日本的海域里。无论科学文明多么发达,如果利用这些文明的人的素质不进步,那么这种现象的出现也就是必然的了。”

“只是利用这些文明的人的问题吗?推动这些文明的学者的心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学者们都是很单纯的,如果他们不单纯的话,戏剧般的灵感就不会造访他们了。”汤川冷淡地说,然后朝池塘走去。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草薙鼻子里哼笑了一下,马上去追赶这位学者。

汤川站在池塘的边缘,眺望着整个水面。

“尸体沉在哪里?”

“那里。”草薙指着池塘最细的那一带。

“去看看!”

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尸体被打捞出来的地方,堆放了特别多的大件垃圾和金属材料,他们好像都是跟着尸体一起从池底拉出来的,清一色地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土。这是附在上面的池底的泥干燥了的结果。

汤川一直扫视着脚下,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某点上。他蹲下来捡起了一个东西。

“你这么快就发现什么了?”草薙问。

汤川拿在手里的是一块大约三十厘米见方的金属片。草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上次来的时候他发现了好几块。

“好像是哪里的工人丢弃的废料,我们正在努力寻找这些工人呢。”

“像是那面具的材料。”

“专家也是这么鉴定的,材质完全相同,应该没有错吧。”

汤川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捡起了两张铝片,然后把目光投向附近的草丛。他又捡起了点什么东西,那是一根软电线,裹着一层黑色的膜。

“那根电线是干什么的?”草薙在旁边问。

汤川没有回答,只是在找那根软电线的头。

从黑膜里露出的导线头像是熔化后又凝固了一样,卷成一团。

他顺着软电线往前摸索,一直走到距离池塘几米远的地方。他发现,这根线和一个约一米长的,很轻很细生了锈的铁架子连在一起。

“好像有一根与它一样的软线,和尸体一起被打捞出来的。”

听草薙这么一说,汤川猛地回过头来,差点把眼镜晃掉了。

“在哪儿捡到的?”

“不,不应该说是捡的,它有可能是和尸体连在一起的,被鉴别专家们保管起来了。”

“能让我看看吗?”

“嗯,应该可以吧,我去找他们说一下。”

对于草薙的回答,汤川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还有件事希望你去调查一下。’“什么?”

“到气象站去查询一下今年夏天打雷的日期。”

“雷?”

“如果能知道这一带打雷的日期,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个嘛,去调查的话马上就可以弄清楚。这个案子和雷有什么关系呢?”

汤川再次把目光投向池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什么啊,太不爽了,你到底知道什么了?”草薙问,“还不能断定,等我确定了之后,一定向你讲清楚。”

“别故弄玄虚了,就说你现在知道了什么,快说吧。”

“很抱歉,作为一名科学家,如果没有经过实验的论证,我从来都不喜欢稀里糊涂地发表自己的言论。”

汤川把三张铝板和那根很脏的电线硬塞给草薙:“走,我们回去吧!”

6

在新宿某栋大楼的一间屋子里,草薙和小冢警官一起约见了世罔宽久。

这家事务所名叫S&R股份有限公司,但是看起来怪怪的。

“我们的主要业务是给客户批发电脑,和软件开发公司之间也有密切的合作,而且我们公司的运营也正在逐步走向正轨……”当被问到公司业务的时候,世罔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询问到他的工作,他马上就问一答十。但是他的话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一听的地方,让人觉得很肤浅。

事务所被屏风隔开了,看不见里面,看样子也不像还有什么其他的业务员。

他说:“怎么样,警官先生,你们买台电脑吧,今后这方面的知识可是很必要的。”他的话露骨地表现出对草薙他们的轻视和愚弄,怪不得柿本昌代称他是个“奇怪的人”,确寓言之有理。

草薙先问他认不认识柿本进一,世罔突然感伤起来。

“并不是很了解,只是,我的臼齿是让这位医生给治好的。”世罔摸了摸下巴,“他身上发生那种事,真是太悲惨了,我之前从他太太那里得知他失踪了,心里担心他恐怕是牵连到什么事了。都过去两个月了,我就觉得他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呀!这话有点过分啦,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出席他的葬礼了吗?”草薙问。

“没有,正赶上我工作忙,抽不开身,只是发唁电慰问了一下。”

“柿本的尸体被发现了,你是听谁说的?”

“在报纸上看到的,说在某个中学——还是高中——的文化节上,柿本医生睑的模型被展览出来,警方根据这个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我就和他的妻子联系了,打听了一下葬礼是在哪里举行。”

“怪不得,有时报纸的报道也很及时。”

《中学里真正的死人面具的展示》、《离奇经过的相关者是谁?百思不得其解》、《秋天的神秘事件》……草薙想起了报纸上的那些标题。

“真是不可思议啊,人脸的模型怎么会掉在那种地方呢?”世罔抱着胳膊,歪着头思考,偷偷地用试探的眼神看着草薙,“你们警察关于这点是怎么看的呢?”

“正在调查中,那些忙着鉴定的家伙也很烦恼呢。”

“这样啊。”

“迷信的上司甚至说,或许是冤魂附在铝皮上,变成了这个面具。”

这是在撒谎,事实上,草薙的上司是一个鄙视伪科学的人。

世罔的睑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似乎被草薙的话给震慑了。

“那么,”世罔卷起袖子做出看手表的样子,“今天你们来有什么事吗?只要是我知道的,无论什么我都会说的。”

虽然口吻很亲切,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暗示他并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问一下关于马的事,”草薙说,“就是赛马。你曾经劝柿本医生和你合伙买马吧?”

“啊?是这件事啊,”世罔神色怪异地点了点头,“那件事真的挺遗憾的,柿本医生给了我很大的期望,结果却没能如愿。”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没能买成?”

“我有内部消息说,能给我介绍特别优秀的良种马,但我在召集合伙人期问把这事给耽误了,结果被别人抢了先,哎,世事难测啊。”

“你们和什么中间人商量过吗?”

“是的。”

“给你添麻烦了。你能够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只是想进行下相关业务上的确认。”

“没关系,嗯,我把名片放哪儿了呢?”世罔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了半天,轻轻地咂了咂嘴,“哦哟,我落在家里了,以后我再告诉你们,可以吗?”

“好的。小冢警官,你事后主动和世罔先生联系一下吧。”

年轻的刑警马上答应了。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们好像是在怀疑我吧?”世罔谄笑着问。

“对不起,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的不愉快,但是从我们的角度出发,无法忽视柿本医生的银行账户上有大笔资金被转移出去的事实。”

“大笔资金?”

“嗯,一千万!对我们这些普通的工薪族来讲,这可是大笔钱哪。你接受了这张大面额的支票了吗?”草薙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世罔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嗯,啊,是买马的资金。”

“好像这张支票被换成了现金,那么这笔资金事后是怎么处理的呢?”

“当然是归还啊,还给柿本医生了。”

“以什么形式呢?是打到他银行的户头上吗?”

“不,是以现金的形式还的,我到他家还给他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来着?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我想是在7月末。”

“在他接收现盘的时候,变换什么字据了吗?”

“在收到他支票的时候,我给他写了一张收条,所以在我还他钱的时候,他把字据还给我了。”

“你现在还保留着吗?”

“没有,早就毁掉了。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的纪念品。”

说到这里世罔又一次把目光落在手表上,不过这一次好像是故意的,他希望赶快结束谈话。

“好吧,最后还有一个事实性的问题,”草薙在说到“事实性”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你最好能把你从8月18日开始十天之内的活动详细地说一下。”

世罔的脸瞬间变红了,笑容也消失了,眼睛交替地看着两个刑警的脸。

“看来你们真的是在怀疑我啊。”

“对不起,但并不只是怀疑你一个人。在我们刑警的眼里,所有的人暂时都是犯罪嫌疑人。”

“真希望能早日把我从这个名单里排除掉。”世罔打开了手里的流水日记,“您是说从8月18日开始?”

“嗯。”

“太好了,我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世罔看着日记说。

“是什么样的证明呢?”草薙问。

那天我正好出去旅行了,去中国玩了两个星期,你看这里不是写着吗?”他打开了日程表的那一页给草薙看。

“是一个人旅行吗?”

“怎么会呢,是和客户共四人一起去的。如果你们能答应我不给他们添什么麻烦的话,我就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当然能答应。”

“那好,请你们等一下。”世罔站起来消失在屏风后面。

草薙与旁边的小冢刑警互相看了一眼。年轻的刑警轻轻地摇了摇头。

世罔很快就返回来了,手里拿着个A4纸大小的名片夹。

“是从成田出发的吗?”草薙一边抄着名片上的名字和联络方式,一边问。

“是的。”

“什么时候出发的呢?”

“大概10点左右,但是我在刚过8点的时候就出发击机场了。因为我们约好了8点半集合。”

“这样啊。”

草薙在大脑里计算了下时间。柿本进一早晨6点钟从自己家出发,如果世罔在去机场的途中将他杀害,弃尸于葫芦池塘,再把黑色的奥迪车开到琦玉县,然后在刚刚过8点的时候到达成田机场,这可能吗?

几秒钟之后他就断然下了结论:这是不可能的。

7

汤川把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爆米花扔进嘴里,草薙在旁边敲打着钢制的桌子。

“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那个男人可疑,除他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他一口气说完,把速溶咖啡一饮而尽。虽然咖啡里自来水的铁锈味让他难以忍受,但他全然没有工夫抱怨。

“但是对方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啊。”汤川站在窗户的旁边,一边喝咖啡一边说。今天,他特别罕见地打开了窗户。每当风吹进来的时候,遮光的窗帘、白大褂的衣角和他略带茶色的头发都台轻轻地飘动起来。

“你不觉得那很反常吗?恰好在柿本进一失踪的那一天,他就去国外旅行了。”

“如果只是偶然的话,那就只能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没有这个证明,你可能已经把他拘留了吧?”

“可我现在还不能那么做。”

“到底是什么呢?”汤川拿着杯子,把身体倾向窗外。吸烟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接着他又把爆米花放在嘴里。

在调查世罔无罪证明的时候,草薙发现他的说辞完全没有问题,和他一起去旅行的公司职员也说,在8月18日上午8点半,他们和世罔在成田机场见了面。要说他中途偷偷回国,这种迹象是不存在的。

但是从动机来看,没有人比世罔更可疑了。

据那个和他联系买马的经纪人说,世罔的确提议过买马,但是并没有谈具体的事情,合伙买马更是头一次听说。

根据对世罔周围人的调查,草薙发现,这个夏天他被好几家金融机构里的欠债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夏天刚过,他便一次性还清了所有债务。草薙推理的结果是,他可能用柿本进一放在他这里的一千万中的一部分来还债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世罔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令警察毫无办法。”你帮我调查那件事了吗?”汤川回过身,“关于雷的事情。”

“啊,这事啊,我当然调查过了,”草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但是,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这次的案件和——雷?”

“先别说这个,说说你的调查结果吧!”

“干吗?连目的都不知道就去调查,真让人反感。”草薙打开了笔记本。“那,先从6月份开始说。”

“从8月份开始就行了。”汤川毫无表情地说。

草薙一直盯着朋友的那张由于反光而看不清的脸:“夏天不应该是从6月份开始的吗?”

“是的,但是从8月份开始就可以了。”国川好像对朋友的牢骚毫不介意,面无表情地把杯子送到嘴边。

草薙又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笔记本:“8月份,整个关东地区都打雷了。”

“只说东京西部就可以了,就是葫芦池塘所在的东京西部。”

草薙把笔记本扣在桌子上:“那你为什么开始不这么说呢?那样调查起来不是更简单吗?”

“对不起,“汤川说,“继续说吧。”

也许草薙真的很生气,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再次打开笔记本:“8月份。在葫芦池塘附近只有12日和17日两天打雷;9月份是16日和——”

“停一下……”

“这回又怎么了?”

“你好像说是17日,确定吗?是8月17日没错吗?”

“啊,没错,”草薙看了好几眼笔记本,确认道,“那又怎么样呢?”

“嗯,是17日,8月17日,之后再发生落雷现象就是9月16日。”

汤川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左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慢慢地踱着步,右手搔着后脑。

“喂!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能问问吗?”草薙在屋子里来回徘徊,问道。

突然,汤川停下了脚步,挠头的手也停住了,他的眼睛盯着空中,就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他又低声笑了起来。这也太唐突了,一瞬间,草薙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发生奇怪的痉挛了。

“那个人旅行了多少天?”汤川问。

“啊?”

“就是你认为很奇怪的那个人,去中国呆了多少天?”

“哦,是两周。”

“两周!那就是说他回到日本的时候是9月初?”

“是的。”

“你考虑过他有可能在返回之后作案吗?这样来一直让你困扰的他不在场的证明这个障碍不就消失了吗?”

“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是以乎不可能。”

“是从死者的死后时间来判断的吗?”

“嗯。根据专家的判断,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死者最迟也得是在8月25目前后被杀害,9月之后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汤川坐在近处的椅子上上,“你是说9月之后被杀是不可能的,怪不得,他轻轻地摇着肩膀笑了,“原来是这样啊,一定是这么回事。”

“什么意思?”

听草薙一问,汤川就翘起了腿,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草薙警官,你好像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哦。不对,说是错误有点太严重了,是你掉进罪犯所设的陷阱里去了。”

“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点有用的事情吧,”汤川用指尖把眼镜推回了原位,“杀人时间是在8月17日之前。”

“啊?”

“没错,就是说,受害人在8月18日还活着是谎言。”

8

发现柿本昌代和世罔宽久是共犯的关系,是在两个中学生发现金属面具之后第三周的那个个星期天。世罔被逮捕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准备,当草薙告诉他已经在车库的百叶窗上发现了他的指纹时,他就说出了真相。

“是他提出要杀害我先生的,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向我先生揭穿我的那件事,没办法,我只好按他说的做了。”

昌代说的“那件事”,就是世罔成胁她的事,他发现昌代和高尔夫俱乐部的教练有私情,就拿这事戚胁她。

“她向她丈夫坦白了在外面乱搞的实情,想要离婚,但是她丈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来找我商量,说,如果我能替她想办法,她就帮我还钱,而且那笔买马的钱也不用还了。我当初真的是想买马才让他付预付款的,一点也没想骗他。那个女人真很啊,我被她利用了。”

根据两个人的供词,实施犯罪的日子是8月16目的深夜。世罔在昌代的带领下偷偷潜人房间,在柿本进一洗澡的时候用铁锤将其打死,在第二天早上将尸体处理掉。世罔用柿本家的奥迪车把尸体运到葫芦池塘,丢弃掉,然后在回来的途中,把奥迪车丢在琦玉县。

问题的关键是第二天。

两个人制造了直到这天早晨柿本进还活着的假象,而这恰恰成了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完美证据——他们准备了一辆同型号的奥迪车,并且让附近的人看到那辆车是从柿本家的车库里开出来的。

这点小伎俩,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汤川推理出犯罪日期是在8月17日之前,但那时候世罔是从哪里弄到奥迪车的呢?草薙展开了调查。他发现在世罔玩赛马的朋友中,有个人有一辆同一车型的奥迪车,那个人好像和此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很老实地承认了在8月18日把车借出去的事实。

仔细想想,这个骗局其实很简单,但是由于开始提供怀疑世罔线索的是柿本昌代,所以就没有人想到两个人是共犯。他们早就预见到调查组会把目光锁定到世罔身上,所以就将计就计地把大家完全拉进了他们的骗局之中。

“那你是怎么想到可能是17日以前作案的呢?”草薙的上司问了他好多次。

草薙用手指了指脑袋:“啊,就是缘于这里的不同了。”

草薙被带到门上写着“高电压研究塞”的建筑物前,门上还特别用黄色的字标注着“危险,无关者禁止入内”。看到这些。他已经很害怕了,进入里面一看,更是两腿发软。

好像是把发电站的一部分移到了这间屋子里了,而且电缆线像蛇群似的堆在地板上。

“哎呀,来到这样的地方,我觉得不能随便碰东西啊。”看着前面匆匆行走的汤川的背影,革薙说,“我很怕电,觉得自己很容易触电,虽然实际上并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汤川停下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来。

“不,发生过。”

“啊?”

“比如说,你看!你旁边的那个小箱子,你觉得它是什么?”

听汤川这么一说,他向旁边看了一下。那里放着一个大号火炉般的金属箱子,上面有两个突起,从模样来看,并不能看出那是个什么样的机器。

“不知道。那是什么?”

“电容器。”汤川回答道,“也叫蓄电池。这名字你该听说过吧?”

“啊,电容器?我记得在理科的课程上学过。”他一边回答一边想,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讨好的微笑呢?

“你试着碰一碰吧,那个突起的旁边。”

“没什么事吧?”草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或许没事。”汤川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触电的冲击力可能击把人吹跑哟。”

草薙慌忙缩回了手:“开玩笑的吧?”

“从原则上讲,这里的电容器都已经处于完全放电状态,但它们如果被长叫间放在这里,就会由于静电作用而慢慢地带电,如果这一组电容器充满了电,以你的身体,或许一会儿都支撑不了。”

草薙飞快地退了回来,汤川赶紧跑到他跟前。

“干什么啊,你可别再让我碰啦。”

“别担心,你好好看看,电容器的两个突起已经被电缆擅上了,那样一来,它就根本不会带电。”汤川用鼻子哼笑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在乱糟糟的实验室的正中央,放着个方形水槽,大小和家庭用的浴盆差不多。因为是用透明的丙烯制造的,所以能看出水的存储情况。还有很多东西沉在水里面,从里面还伸出了一根软电线,汤川站在旁边往里看。

“你过来一下!”

“你不是又要吓唬我吧?”

“可能会让你受惊,但是为了你的工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在汤川的催促之下,草薙向里看去,突然,他“啊”了一声。

他在水里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人体模型的头,像女性,但没有头发。在离她的脸几厘米远的地方,放着上次捡回来的薄铝片,固定着一根软电线,电线头上的塑料膜被剥开了,其中的导线也被割散了。

“这是再现葫芦池塘的状态。”汤川说。

“就是这么造成的?”

“就是这么造成的呀。”

“怎样才能形成那种金属面具呢?”

“现在就演示给你看。”

汤川把水槽里露出来的电线拉出来,把它的一头连到一个明显是手工制造的装置上。这个装置的一部分就是刚才用来吓唬草薙的电容器,这个电容器的个头比那些大得多。

“是个简单的雷电发生装置。”汤川解释道。

“雷电?”

“在那儿,有两个相对的电极,是吧?”汤川指了指三米远的地方。

那里有个把两个相距几十厘米的铜球电极固定起来的装置。仔细一看,电极的一端和从水槽里露出来的电线是连在一起的。

“在那里能够发生小规模的雷电。”

“那又怎么样呢?”

“你在葫芦池塘里不是捡到电线了吗!”

“啊?”

“那个电线和池塘里的一个铁架子相连,你还记得吗?”

“是啊。”

“根据你的调要结果,在8月17日,那一带雷雨交加,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巨大的雷落在池塘旁边。”

“在那个铁架子上?”

“是!”汤川点了点头,“它起到了避雷针的作用。正如你所知道的,雷的本质是电。雷云当中蓄积的电能一股劲地释故到那个铁架子上了。”

草薙点头称是。他虽然是个理科白痴,但是想象下当时的情景也不是什么难事。

“释放到铁架子上的电能会怎么样呢?一般是被地面吸收了。可能有一部分的确是这样,但是铁架子和更容易导电的电线连在一起了,于是,绝大部分的电被释放到池塘中了。”汤川一边说,一边指着有人体模型的水槽。

“然后呢?”草薙催问着下文,他完全能够理解到目前为止汤川所说的一切。

“但是,”汤川说,“如果这个电线不够粗,不足以传导这么多的电能会怎么样呢?”

关于这个问题,草薙想了几秒钟,摇了摇头。

“不知道能怎么样呢?”

“我们来做这个实验。”汤川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递给草薙.“什么啊?这?”

“安全眼镜,没有度数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糟了,你快戴上吧。”

“万一?”

“怕有碎片飞出来。”

听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慌忙戴上了眼镜。

“我开始了,”汤川慢慢地向右旋转他旁边那个机器的刻度盘,“现在电容器正在蓄电,你也可以理解为,正在生成雷云。”

“万一雷弄错了落到我们旁边……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草薙问道。不用说,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那不可能。”

“哦。”

“只要我没有接错线。”

“啊?”草薙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汤川,惊叫了一声。

“电容器的充电过程完成了。”汤川看着电极说,“现在,两极之间已经生成了几万伏特的电压,将它们隔开的只有‘空间’这个名义上的障碍了。但是,如果电压再增大的话,这种障碍就会被打破。”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草薙发现伴随着激烈的冲击声,两极间产生了闪光,几乎是在同时水槽里也传出了低沉的破裂声。

“怎么回事?”

草薙刚要跑到水槽边看个究竟,被汤川一把拉住了。

“在最后关头,你因为触电而牺牲,这也太傻了吧?”

汤川又进行看几次操作,然后敲了敲草薙的后背:“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两个人来到水池边。草薙往里一看,不禁大喊了一声:“天啊!”

“你还满意吧?”

汤川把双手伸到水槽里,从中捞出了女性模型的头。她的脸上紧紧地粘了一层薄铝。汤川小心翼翼地把铝皮揭下来,说:“这是你定做的产品。”说完把它递给了草薙.草薙接过铝皮,仔细端详起来。它非常完美地再现了模特脸部的凹凸形状。

“这里有什么玄机呢?”

“冲击波。”

“什么?”

“由于电能过大,电线的中间熔断了,这是在瞬间发生的,就像保险丝断了那样。”

汤川从水槽里捞出电线。它的前端已经熔化成一个球。草薙觉得这和在葫芦池塘里捡到的电线一模一样。

“一瞬间,在水里产生了巨太的冲击波,它有一种把旁边的物体向外推动的力量,铝片自然会被按到模型的脸上。”

“结果,就造出这个来了?”草薙看着金属面具低语道。

“以前,这是一项被人熟知的技术,但是现在,几乎没有人还利用它来制造什么东西了,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实验,真长见识啊!”

“真是不可思议啊!”

“绝非不可思议,这是必然的结果,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嘛,给人类带来骚动不安的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都是流体的恶作剧。这回的案件也是其中之一。”

“不,我所说的不可思议,并不是这个意思,”草薙抬起脸,“如果没有发现那个面具,就根本不可能发现尸体,这样看来,我觉得是柿本进一的怨气形成了面具,或许,你这个讨厌迷信的科学家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

草薙想,汤川一定会嘲笑自己,但汤川并没有那么做,他反而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了的纸,好像是什么的复印件。

‘你还记得刚开始听到这个关于金属面县的案件的时候,我向你询问步抢的事情吗?我还问你,在葫芦池塘附近能否用步枪狩猎。”

‘啊,我记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实际上,那时候我就猜想,有没有可能是水里的冲击波造出了这个面具。但是我并不知道冲击波产生的原因我怀疑是不是步枪。”

“用步枪能制造出那种效果吗?”

“向水里发射子弹的时候,同样也可以形成冲击波,但要想达到让金属成型的程度,用手枪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要有步枪的力量。”

“哦!”草薙听得有点迷糊了,只是暖昧地点了点头,“那它和我们今天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有种制造金牙套的技术就是利用子弹的冲击波来实现的,这是某大学的研究成果。”汤川把手里拿着的纸递给草薙,“这是那篇论文的复印件。你自己看吧。”

“让我看?”

“看吧!”

草薙浏览了一下那张复印纸。和他预想的一样,这里面的内容根本就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这都说了些什么?”

“你看看论文作者的名字!”

“论文作者?”

草薙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下后,看了看标题的旁边,那里并列着三个人的名字。当他看到第三个名字时,“啊”地惊呼起来。

那是柿本进一。

“听说死者在学生时代就研究利用冲击波成型的课题,”汤川打趣地说,“当他成了尸体被遗弃于池塘之后,灵魂回想起自己研究过的技术,就造出了那个金属面具。这个故事情节怎么样?”

草薙刹那间懵了,然后又笑了起来,回头看了看物理学家。

“科学家不是不相信那些神灵鬼怪吗?”

“就算是科学家,有时候也会开玩笑的啊。”

汤川向出口大步走去,任凭白大褂的衣角随风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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