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细语,仿佛是在自言。

池衍听得模糊,不知她在讲什么。

剑眉微微凝惑,“嗯?”

他嗓音低醇,幽幽缓缓拂入耳畔。

娇靥倏地绯了一片,锦虞飞快摇了几下头,“没事……”

心跳快了许多,锦虞突然羞得不敢直视他。

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她钟情这个才见第二面,且年长自己十岁的男人,这就芳心暗许了?

低垂着脑袋,吴侬软语:“阿衍哥哥,我们说好了,后日你一定要来呀。”

怕他再寻辞推脱,想了想,锦虞仰起小脸。

神情十分正经:“若你不在,皇兄没工夫管我,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池衍微愣,推脱的言辞又被她一句堵了回去。

护她周全是他职责所在,这话听来,他还真是没法回拒了。

略一沉默,池衍徐缓道:“公主随殿下出行,栖隐山定然有重兵把守,无须担心。”

这人怎的偏是有那么多借端。

锦虞撇撇唇,闷声嘀咕:“不要……”

拉过他的手,握在那微凉的铁腕。

娇糯又执着地看住他:“我就要你,别人我不放心。”

小姑娘还挺难缠,只得认栽。

池衍无声暗叹口气,略一颔首:“倘若军中空闲的话。”

闻言,锦虞眸光泛亮,喜不自胜。

点着头,百般乖巧:“好呀!”

大越当下并无要紧战事,要他腾出一日来,不过她说句话的事情。

锦宸回来时,便见那两人在檀桌旁安静落座,始终无事发生似的。

方才的事他也不多提,不慌不忙踏进雅间。

见他来了,锦虞立刻站起来。

极为贴心地帮他拉开椅子,“皇兄快坐这儿。”

锦宸倒是没戳破她刻意的讨好。

唇边勾了丝明了的笑痕,徐徐坐下。

随后锦虞漾着清甜的笑容,也坐了回去。

留意到她右足轻细的铃铛声。

锦宸往她脚上挑了一眼,奇道:“戴什么了?”

早料到他会问,锦虞低头抿了口梅子茶。

而后回答得若无其事:“白日到街上随意走了走,见着漂亮,便让哥哥买给我了。”

她的语气,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倒是听得锦宸一时质问不起来,只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的皇妹和挚友走得挺近。

锦宸放空了下,忽然起了些许玩心。

他确实很想看看,这个凡事都不为所动的池大将军,被逼急了会是何模样。

锦宸不怀好意地指了下某池大将军。

嘴角微微上扬,对她说道:“行吧,旁人你就别折腾了,但这个哥哥可以随便麻烦。”

他的态度与先前迥然不一。

锦虞意外怔了怔,方要绽笑欣喜,便听得他下一句调侃。

“你这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跟小鸟儿似的,最好是能缠得他孰不可忍。”

听出这话中趣味,池衍抬眸淡淡睨他一眼。

但始终一言不语,也面不改色。

而锦虞就不同了,初见原就狼狈透了,眼下好不容易能在他面前乖顺一些,却又被皇兄当面如此说。

都还不知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万一等到她及笄,连挽回的机会都没,真是要活活气死的!

憋着一口气,锦虞扬眸瞪他:“皇兄!”

知道小丫头要气跳脚了,锦宸笑了一笑,也没再逗。

过不久,小二便迎笑着送上茶点。

见不是那人亲自来,锦宸兀自沏了盏茶,像只是随口一问:“你家小姐呢?”

小二边将瓷盘摆到桌上,边笑答:“回三爷,夫人今儿从佛堂归庄,小姐回去陪着了。”

锦宸落盏,抬手夹了块酥糕到锦虞碗里。

一面从容问:“哦?宋夫人善信佛礼?”

置备妥茶点,小二收起托盘。

恭敬应声:“是的,夫人她虔心佛法,常年念斋,大家伙儿都说,庄里万事亨通,是夫人祈来的福呢!”

听此一言,锦宸眸中掠过一丝动容,最后笑而不语。

小二退下后,锦虞不动声色站起来。

托起茶壶,将右手边那人的瓷盏沏到七分满。

池衍静默少顷,不露声色:“多谢公主。”

他语气古井无波,可在锦虞听来却是分外柔和。

唇边悄悄抿出一缕笑弧,轻糯“嗯”了一声。

后又想想怕自己太突兀,锦虞转到左边,将她皇兄的茶盏也沏了满,再旁若无事坐回去。

锦宸似在沉思着什么,并未注意边上两人。

直到锦虞伸手来替他沏茶时,方才敛回思绪。

目光无意瞟了眼她的手腕。

小丫头肌肤白腻,稍微有点红印便异常明显。

锦宸拧眉:“腕上怎么红的,被谁欺负了?”

乍然一听,锦虞下意识缩手进袖子里。

摇头一口咬定:“不是,我不小心磕着了。”

池衍原想开口说话,闻言顿了一顿,静望她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知她纵惯了吃不得苦,锦宸伸过掌心到她面前,“来我看看。”

谁知小丫头这回非但没找他哭诉,更是将手掩得严严实实,只说不疼。

看出她闪烁其词,不过锦宸凝她片刻,最后并未追问。

晚风徐缓,春夜更深了几分。

用过茶点后,池衍分手回去将军府,而锦虞再如何不舍,自然也只能随锦宸归宫。

亲自送她到昭纯宫后,锦宸才踱步回寝宫。

宫道寂静,光影斑驳。

路上,锦宸思琢片刻,问道:“听说前些日子,有属国献了串开光的念珠,存进了珍宝司?”

掌灯太监随在他身侧,立马便答:“回殿下,珍宝司确有一串沉香念珠,共一百零八颗,皆刻有经语,甚为稀贵。”

锦宸垂眸,须臾之后淡淡道:“明日送到东宫来,便说是孤要。”

*

两日后,栖隐山。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桃花盛极,是初春最绚烂时候。

不得违抗母后之意,故而锦宸今日只能前来此地,赴那国公府沈姑娘的约。

但他遣退了皇宫驾辇,只带着锦虞,便装出行。

随行兵卫侍女亦是寻常家仆打扮。

抵达栖隐山时,未至午时。

春色明媚,清光落满枝头,照拂得每一朵桃花如泛光泽。

锦宸踏下马车,而后回身将锦虞扶下来。

还未上山,锦虞抬眸望去,便已被那桃色美景瞬息惊艳。

眺望着那栽满桃树的山野,她忍不住惊叹。

景色美则美矣,但锦宸似乎心思不在,只潦草扫了一眼,却也未表现出大喜。

反倒是身边之人颇为兴奋。

回眸,便见她一身暖白锦裙,半绾发髻,饰以浅色流苏簪,配对垂珠耳坠。

妆容更是比往常都要精致,隐约多了三分明艳。

锦宸打量她片刻,摇着折扇调趣:“怎的今日穿的这般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后给你寻了如意郎君要来相见。”

这句如意郎君,直接听得锦虞双颊透红起来。

飘忽着应道:“我平日不也这样,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只见你日日穿着红衣裳,今儿突然换了白的……”

锦宸故意顿住话语。

迎上小姑娘投来的警告眼神,才弯唇一笑:“倒也不错。”

这还差不多。

锦虞娇哼了声,不与他一般见识。

仿佛是心有意会,刚巧不巧的,锦虞就在这时往侧后方望了一眼。

然而便是这随意的一眼,叫她一瞬彻底呆住。

视线和脚步,皆移不开半分。

男人身着初见时那月白锦袍,倾泻的春光将他冷白的面容覆上一层暖意。

他步步徐缓而近,面上是一贯的清淡。

五官深邃,身姿修挺,宛如芝兰玉树。

遥望过去,恍惚间给人以俊美也清傲,孤冷也温和的相错感。

锦虞愣愣盯着看,直到那人走至眼前,才陡然回神。

脸蛋粉如身后桃色,锦虞猝不及防怦然心动。

咬咬唇,语调不由娇柔下来:“阿衍哥哥,你来啦。”

和太子殿下无需多礼,但对这小公主,池衍站定后,略一颔首示意。

显然锦宸事先不知他会来。

毕竟上回在将军府,他是被直截了当拒绝了。

反应了片刻,锦宸方明白过来。

怔愕之下忽一失笑,斜睨了眼身边的小姑娘,“可以啊,我都请不来的人,你这就搞定了?”

这人真是动不动就要逗她两句。

锦虞也不留情,果断怼了回去:“大概是你讨人嫌吧。”

只挂着从容的笑,锦宸难得不和她斗嘴。

故意深长了语气:“听闻栖隐山夜景甚美,流萤似星,想不想在这儿宿上一夜?”

宫外可比宫里有意思多了,且她总是百般好奇。

锦虞闻言极为动心,瞅他一眼,半信半疑:“真的?”

只见他童叟无欺般点了点头。

下巴又往她身后抬一下,压下声音:“那就赶紧帮皇兄,将那沈姑娘打发了。”

锦虞顺着他的视线回首望去。

便见女子红唇含笑,一身鹅黄绣兰湘裙,身侧跟随着两名婢女,正婷婷朝他们走来。

笑意吟吟到跟前,那女子端庄福礼:“沈溪见过太子殿下,九公主,池将军。”

那人冲她示意,锦虞一下看懂了他的眼神。

凝着沈溪开口道:“你就是国公府的沈小姐?”

沈溪垂首,温声作答:“回公主殿下,正是小女。”

端礼优雅,举止得体,倒是个淑良闺秀。

可惜她皇兄不中意,那就只得她来摧花儿了。

锦虞淡淡道:“前日本公主到上京城,想着随便逛一逛,却不想半道被几个膏粮子弟拦下调戏,想想这事儿还真是气人。”

一听这话,沈溪微惊虚掩红唇:“公主金枝玉叶,何人敢如此大胆?”

锦虞摸摸下巴,仔细思忖后,道:“那带头的,好像是叫沈砚来着。”

闻言愣愕,沈溪一瞬哑口无言。

自己弟弟平日风流成性,她自然知道,只要不闹事,没人管他,她也不好说什么。

谁承想,他这回竟是招惹到了九公主。

沈溪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和太子殿下相约了今日,怕是要因此成泡影。

果不其然,她下一刻便听九公主语气清淡。

“上京城这么大,但姓沈的,可不就只有沈国公一家嘛。”

沈溪一惊,忙低垂下头:“舍弟少不更事,得罪了公主,臣女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低眸端详自己纤细指尖那漂亮的藕色蔻丹。

锦虞悠然淡笑:“如此甚好,那你去吧。”

“这……”

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这才方到,便就要她走,沈溪自然心不情愿。

见她迟疑,锦虞神态骄纵自若。

“怎么,沈姑娘是想等赏完桃花儿,再走?本公主可是阴晴不定的,你可要想好了。”

沈溪怎么敢,便算是那两个男人都允她留下,走这一遭她也定是提心吊胆,生怕这独得偏宠的公主变卦要惩治沈砚,那国公府当真是要栽跟头的。

无奈之下,沈溪只好认命。

刚才请见没多久,三两句的功夫,她就又行礼告辞了。

国公府的人都离开后,栖隐山恢复了一片清静。

锦虞回过眸,浮着得意的笑看他。

扇骨敲叩掌心,锦宸摇头感叹:“想不到我们笙笙还真有法子,皇兄佩服。”

锦虞秀眉一扬:“佩服就不必了,别忘了你答应的。”

请走了那推不掉的约,锦宸心情大好。

含着笑慢条斯理道:“成,今夜,就让你的将军哥哥,好好陪你赏流萤。”

即便他这话并无不对劲,但那语气实在惹人羞耻。

锦虞脸颊又红了几分,一时羞哑了声。

始终在旁侧静默无声的那人,闻言剑眉微凝。

池衍冷冷淡淡睨他一眼,嗓音低沉:“殿下。”

知道他不经玩笑,锦宸认怂抬了抬手。

便在这时,有侍卫上前来。

启禀道:“殿下,宋小姐到了。”

听得此言,锦宸眉梢一动。

他昨日遣人到君悦馆送去邀约,原还不抱希望,毕竟那夜他们不了了之便分开了,却是没想到,她还是来赴了他的约。

作者有话要说:阿衍哥哥和笙笙,皇兄和幼浔,哪边先亲上,噔噔蹬蹬~下章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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