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猝不及防被戳穿,锦虞蓦地心捶如鼓。

她不想认,可又说不出违心的话,结舌好半晌:“就……就、就就那样吧。”

说完,她默默深吸了口气。

想了想,刚刚气势太弱了,于是她又万般不服地添上了句:“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

闻言,池衍嘴角的弧度深挑了几分。

锦虞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应该听不出自己是在扯谎吧……

锦虞还是有点心虚,往颈间的狐毛领里缩了缩,撑靠在白玉雕栏上,装模作样欣赏江景。

又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四下暗如泼墨,但有寒星点点散入阒静的桥上。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少女披着温暖狐氅的背影,和高挺峻拔的男人并肩而立。

月影如波,江上流,浮霜色。

此处夜景甚美,如许凉风拂过温热的脸颊,锦虞敛眸,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

她舒服轻叹,拖着惰慢又温甜的尾音打破了寂静。

“谢怀安不会再来了吧?”

在一品居时,他的语气那般重,谢怀安八成是没那个胆的,所以锦虞也就只是随便一问。

然而身边人却迟缓道:“未必。”

锦虞微愣,直起身子:“啊?”

池衍徐徐回眸:“你落入我军营,我又凭空多出个表妹来,你认为,他会信你尸骨无存?”

“所以他认出我了?”锦虞立刻道,思量片刻又恍然脱口:“难道今夜,他就是特意来寻我的!”

对上她受惊的小眼神,池衍淡淡一笑,像是默认。

锦虞皱眉,怪不得他出现得如此巧合,原来是早有主意,一路跟到浔阳来的。

“那怎么办呀……”

愁眉略一思忖,锦虞小心瞄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你的,对吧?”

小姑娘仰着脑袋看他,目蕴试探。

池衍眼尾淡挑,流露一丝玩味。

他目光一低,神情渐渐凝重:“不能让人知道我把你留在身边,那可是私藏逃犯,后果很严重。”

锦虞心猛得跳到了嗓子眼,磕磕巴巴:“那、那你……”

到底他也是楚人,似乎确实没必要无所顾忌地包庇她一个前朝余孽。

“嗯。”他语气漠然,未问先答。

锦虞突然慌了,手指无措地攥紧裙褶,轻咬唇瓣,却还是硬着头皮嗔怨:“那在九夷山,你直接把我交出去不就完了!何必大费周章!”

池衍眼尾浮笑:“这就恼了?”

低头近她一寸,他嗓音微哑:“倘若你的眼神温柔些,说不定本王心一软,就帮你了呢。”

锦虞张张嘴,这是在羞辱她吗?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突然很想一巴掌打上去。

见她咬牙怒瞪,是真气到了,池衍浅笑着收起轻浮,漫不经心替她拢了拢狐氅。

“行了,吓唬你的。”

锦虞怔住,心情被他搅得忽上忽下,一时分不清他最后一句是真是假,忘了作出反应。

半晌,她纹丝不动,亦不说话,池衍俯下半个身子,和她平视。

夜色深深,她双眸清亮,仿若有星辉坠入,让人难辨是光晕潋滟,还是眼眶晶莹。

池衍顿了顿,指腹从她眼睑轻抚而过,语气温温的:“哭了?”

锦虞倏然回神,一下拍掉他的手,“没有。”

原本是想漠视他,但这般姿势,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的目光加诸身上,锦虞觉得自己往哪儿看都不对劲,动了动唇,索性冷哼扭头。

池衍不急不缓站直身躯,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怕什么,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一听这话,锦虞就想起了在一品居时,他的所作所为。

搂搂抱抱的,以后有他撑腰,确实没人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

锦虞恼怒,恨不得扑上来咬他,“都是你,非说是什么表妹不表妹的,现在好了,还得落个伦理笑柄!”

还不如让她自己钻到桌下去呢!

她的反应总是那么有趣,池衍噙着略带玩味的笑:“那不然,你想我如何说,侍妾?”

锦虞羞愤:“你想得美!”

迎上她斜晲而来的冷丽,池衍摇头叹说:“怎的还发脾气,我们私相容隐,你不该谢我?”

对于刻薄地开她玩笑,他似乎乐此不疲。

锦虞调匀呼吸,懒得同他计较。

她稳住情绪,面无表情道:“别忘了,东陵沦亡,你也难辞其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静思少顷,池衍轻幽一笑。

他不语,放远目光,缓缓扫过灯焰如昼的江岸。

深邃的眸心辨不出喜怒悲欢,他像是将世间诸般颜色都敛尽眼底。

忽然,他启唇:“你看,有人处尊居显,便有人阿尊事贵,蒹葭倚玉,世故如此。”

他的话语耐人寻味,锦虞一知半解,狐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那里喧闹繁盛,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

为求生存,会有人像方世尧摇尾乞怜,会有人如方汐容满怀心思,也会有人和谢怀安那般,背信弃义……

“小姑娘,先谈生死,而后才是快意恩仇。”

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锦虞也听出来了,他是在说自己呵斥方世尧的鲁莽,还有她那不该急于一时的满心嗔恨。

可她是娇贵如珠的九公主啊,虽然不谙世事,但家仇国恨轻易难放下。

不过,而今若非依仗他,端了个假表妹的身份,她连生死都难测。

为一己私欲攀附权贵,似乎,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

他是在教她,要学会隐忍和依附吗……

沉默良久,饶是心有动容,锦虞还是嘴硬道:“你这么厉害,还不是做不了江山的主。”

池衍笑了笑,江风一吹,鬓发飞扬半空,散尽英姿风华。

他望着苍茫江河,修眸微敛。

“这天下我若想要,”他语色沉缓,字字清晰:“不过探囊取物。”

幽邃的嗓音不轻不重,他眸底尽揽轻狂,毫无顾忌地轻言逆语。

锦虞深陷他那一许傲然盛气,竟一时说不出话。

直到这一刹那,锦虞方才感觉到,他果真是传言中,那个“一人可固大楚,只身统定天下”的大将军王,池衍。

他的锋芒,可见一斑。

细密卷翘的墨睫轻轻颤了颤,锦虞微微低头,心念飘转。

……

静夜,月如钩。

锦虞低眸浅思良久。

迎面而来的江风凉意渐重,即便身上多披了狐氅,她还是禁不住瑟缩。

“回去吧。”

片刻之后,池衍一句轻言。

锦虞抬眸,而他尚未回首,只静静遥望远江。

目光越过他,投向桥头,她看见了来时坐的马车。

站在这里吹风怪冷的,锦虞点头,“嗯。”

锦虞捏着狐毛领走出几步,身后没什么动静,她停下来。

回过头,发现他真的没跟上来。

锦虞顿了顿,微惑:“你不走吗?”

池衍侧目,徐缓望来,那双眼眸相衬夜色,更显魅异。

对上他的视线,锦虞眼神飘忽了下,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但转念又想了想,好歹他将披风让了她,独自走掉似乎薄情寡义了些。

略一迟疑,锦虞温吞道:“江上……寒气重。”

池衍沉默一瞬,轻笑了声:“心疼我?”

一听这意味深长的语气,锦虞心脏一颤。

她半恼半臊,明知他又是在逗自己,却偏偏说不出呵斥的话。

眼下发怒未免显得她太过没心没肺。

池衍站立桥上,衣袖随风轻动,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眉头都不皱半分。

才懒得关心他呢,锦虞嗔了他一眼,抿唇道:“自作多情,那你自己走回来吧!”

说罢,她便自顾回身走了。

池衍眼尾一弯修长弧度,静望她渐远的背影,等她上了马车后,才不急不徐收回视线。,,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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