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城中的其他人已经陷入沉眠。首先要想办法唤醒他们。”

郭衍看了一眼天空。七星龙渊长剑正与太极大阵博弈,光华连闪,一时势均力敌。

他肃声对两人说:“我修炼有一门法术,名为‘八方风雨歌’,可突破大阵,将声音传递四方。本是年轻时无聊所修的乐修功法,现在看来也能适用。”

“听着很合适。”谢蕴昭点点头,“但郭真人,你的全身灵力封印在榕树里,实则也是用于封印蝴蝶玉简了,对不对?你若要用法术,是否会被大阵针对?”

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小院,就是谢蕴昭最初找到郭衍的地方。当时她就觉得那棵榕树生机格外蓬勃,而郭衍也承认说他有草木妖族血统,才能将修为分离,以躲过大阵追杀。

郭衍笑笑,眼角皱纹堆积:“多亏卫师侄援手,我也能腾出手。否则我一个长辈,始终躲在小辈身后,心中也实在惭愧不已。”

事不宜迟,谢蕴昭当即应下。

卫枕流在一旁沉默着。他直觉不愿师妹和这块蝴蝶玉简扯上关系;天灵根修士的灵觉预警几乎就是未来的征兆。

但看见谢蕴昭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不能阻拦。

有时候,人人都会有那么一些明知不适当,却必定要去做的事。这时候,人们身边的人只需要坚定地支持他们就好。

谢蕴昭将达达放置在阿拉斯减的背上。

郭衍伸出手。

一道湛蓝光芒在他空空如也的掌中亮起。

那是一道闪电形状的光芒。

裹挟着海水气息的风——凭空生出。

郭真人灰白的胡须和头发被风吹得上下飞舞。

他捉住闪电,手臂肌肉暴起,再用力朝上一扔——

闪电直入云霄,扎入玄色太极图,骤然腾起灰色云雾!

“八方风雨——起溟沧!”

湛蓝闪电正好与太极图中盘旋的紫雷相遇,登时激起一阵激烈的电光。在一阵紧密的响声过后,一团淡蓝色的光点忽然向四周爆裂开去!

嗡——嗡嗡——

像有人拿着琵琶,在平京城上空胡乱拨响。

声音震彻九霄,又带着清醒锐意,将无数沉眠中的居民唤醒。

——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相互询问。

又有一道淡蓝灵光从上空投下,正正好笼罩在谢蕴昭身上。

郭衍道:“谢师侄!”

谢蕴昭抬头看着天空云雷滚滚,忽然再生一计。她抓住蝴蝶玉简,输入灵力、开启内容,再将玉简与淡蓝灵光相连。

朱砂红的文字自蝴蝶玉简中投映而出,又被淡蓝灵光放大百倍,直接出现在了平京上空!

刹那之间,平京城里所有懵懂走上街头、四处张望察看状况的人,都看见了天空中的血色文字。

就连寂静的京郊,沉睡的百姓也惺忪醒来,伸了个懒腰,惊骇地发现窗外天空浮现红色光芒。

人人都在抬头看。

天空中的朱砂红光殷红,有黑色太极图作背景,那一个个文字反而更加清晰可见,如鲜血写就。

最上方是一行泣血大字:

——平京世家与白莲会书

接着便是:

近百年中关于仙道试验,成果有二。一为恶念二重身,二为灵根移植方法。

此二法都须以有灵根为土壤,望白莲会继续搜罗各地有灵根者,送往平京……

有人茫然。

有人疑惑。

有人惊骇。

有人……

“谢公!这可如何是好!”

“谢公!”

名声是世家立足的根基。

蝴蝶玉简就算暴露,他们也可以不认。但他们预想中的“暴露”绝非这类场面,顶多是有人在街头宣扬……

谁知道却是这般的阵仗!

这样一来,便是虚假妄言也能风传成真,何况是一桩桩真切的罪愆!

方才还淡然一片的世家众人,倏然炸锅了。

谢彰也是面色一变,惊怒交集。

“九郎!”他嘶声道,“拦住他们!”

月下凌空的黑衣青年,稍稍侧了侧头。即便是谢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九说:“他们用的并非攻击类法术,我无法阻拦。”

“你……”

“无量寿佛!”

此时,地上盘坐的沈佛心却站立起来。他抬起头,目光与半空中的谢九对视一瞬。

“院中龙女与我有缘,当入我门。”沈佛心转动佛珠,声音淡淡,“我须助她一臂之力。”

——“佛心!”

言罢,他不顾沈氏父子的呵斥,顾自抬起右掌、朝前一击。

朵朵金莲在空中盛放,转眼竟搭起一座莲花高台。

“谢施主!”沈佛心提高声音,“请上莲华台,为众生讲法!”

片刻过后,一名长发飘动的女修——赫然踏上高台!

莲华台载着她,转眼升于高空。谢蕴昭从上方俯视整座城市,只见被白光笼罩的建筑绵延无尽,街上的人也像无穷无尽。

而在这片城市之下,还埋了谁的尸骨?

她举起蝴蝶玉简。

“平京世家为一己之私勾结白莲会,戕害无辜民众,百年中害人无数,这就是证据!”

“身在高位不谋其职,反而为祸苍生,人尽可杀!”

“我手中的便是证据!”

“残害百姓的世家子,全都一一记录在玉简之中!”

一瞬极静。

满城哗然。

天空中血色灵光变幻,已是开始投映百年中世家的种种恶行:

譬如某年某月某日,白莲会奉上灵根者数十人,皆被棒杀、挖出灵根……

整座平京城忽然沸腾起来。

谢彰气得心口绞痛,再喝道:“九郎!”

谢九微微颔首,提起徒妄剑……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雪白剑光挣脱锁链束缚,正正击打在黑白变幻的长剑身上。

谢九动作一顿,平静无波的眼眸对上那人温润含笑的面容。

“又是你。”他说,“总是你。”

卫枕流微笑道:“我却不记得曾与你会面。但你伤了师妹一次,便休想在我面前伤她第二次。至于第一次的账……”

青年明净如玉的额头隐有血色花纹闪现。

他含着微笑,满眼煞气:“便算是我们之间不死不休的血仇。”

谢九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嘲讽的笑。

“愚蠢。”

话音未散。

平京城忽然再次震颤起来。

这时,谢蕴昭刚刚念到:“……定安五年,沈家杀平京卫氏世仆卫明理,以其灵根移植于沈氏嫡子沈越身上……”

于是怔住。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震荡。

像是有谁拿一把巨剑,在外面重重劈砍平京大阵,于是让整个城市都颤抖起来。

轰、轰——

喀啦啦啦啦啦——

天空碎了。

与方才卫枕流到来之时不同,这一次……是整个太极图案都消失了。

从天上的纯黑到地面的雪白,连同两道连接天地的黑白光柱,全都像褪去的海潮,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谢九还飘然在半空,手执徒妄剑,脚下一轮旋转的黑白太极图案。

卫枕流心中一紧,顾不上他,只说:“师妹!”

谢蕴昭却有些茫然地瞪大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什么?

一轮明月,满目繁星。

还有什么?

还有众多衣袂飘飘的世外仙人立在上方,驾雾腾云、衣袖当风,再踏一道艳艳剑光。

为首之人散着长长黑发、披着华丽鹤氅,赤足踏在仙鹤背上,正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谢蕴昭。

“哎呀,阿昭,多日不见了。”

北斗掌门笑眯眯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呢?知道师叔要来,特意搭个台子欢迎我么?真是好孩子。”

他背后却有人没好气道:“王掌门莫要开玩笑。这平京大阵杀气腾腾,怎么看可都不是欢迎我们的样子。瞧你家小辈浑身狼狈,必定是被欺负了。”

危局之中忽见师门来人,本该是大好事。可不知怎么地,谢蕴昭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掌门师叔……”她问,“你们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们是收到了我的飞书传信,才来救援的么?”

“飞书传信?”掌门歪头想了会儿,“我什么都没收到。不过我之前在群仙会那头,兴许门里有,我漏下了。”

“那……”

“当然是为了洛园花会。”

“可洛园花会不是在下个月月初?”

掌门懒懒道:“惯例是要提前一些过来的。”

他旁边不知道哪个门派的长老,狠狠瞪了他一眼,对谢蕴昭说:“小友,别听你们王掌门扯七扯八!你必定是遇到事情了,是不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做什么?”

“——好叫诸位道友知晓!”

郭衍一步踏出,对掌门一稽首,慷慨激昂:“这平京世家竟然和白莲会勾结,滥杀有灵根的凡人,用邪门歪道吞噬凡人灵魂,以占有他人灵根!为了防止恶行暴露,他们还布下平京大阵,不仅诛杀我北斗仙宗在平京的众位弟子、遮掩消息,更是要待七月初洛园花会召开,好将我仙门中人一网打尽!”

“什么?!”

“竟有此事?!”

这回炸锅的成了众位修士。

郭衍又道:“好在还有这位谢蕴昭谢师侄。是她冒着危险,蛰伏京中,以一己之力取得重要罪证蝴蝶玉简,现下正是在揭露世家罪行!”

“哦?这么说来,谢小友此举真乃是功德无量。”有前辈修士肃然道,“既然如此,还请小友读完玉简,好让一切得以沉冤昭雪。”

他轻轻一伸手,再一翻手掌。轻描淡写间,下方列阵的玄甲阵便土崩瓦解;众玄甲纷纷跪倒在地。领头的王玄将军则吐出一口血。

王玄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天阳剑,悄悄瞥一眼半空中的谢九,便沉默地低垂头颅。

谢蕴昭看着天上的师门、同道,再低下头,看下方纵横笔直的街道。

天上是修士,地上是凡人,而离她最近的地面上……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的世家中人。

莲华台上金莲绽放光明,清净慈悲,光明正大。

[本系统温馨提示受托人……]

她一咬牙,继续念出蝴蝶玉简中的内容。

“定安六年……”

……

地面上。

谢彰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沈静思踉跄一下,喃喃道:“修仙者竟然来得这么早?我们发出的请帖让他们最早六月十五过来,他们怎么现在就来了?今天不是才六月七日么?”

众人相对无言,心中对谢家生出怨愤:谢彰此前那般信誓旦旦,居然连修士降临的时间都判断错了!

沈老太爷还算镇定,冷笑片刻,说:“大势已去,准备断尾求生吧!那玉简的事迹都有谁参与?将谁推出去领罪,你们可打算好了?”

到底他德高望重,一发话,众人便回过神,开始着手布置。

现在局面虽然难堪,可也不是无法收拾。但这一回,大家必定要忍痛割舍不少家族人才,再舍去不少灵石赔偿给仙门,才能换得相安无事了。

不由地,一道道控诉的目光就刺向了谢彰。

沈老太爷抓住时机,又不阴不阳地说:“佑之啊,这一回我们每家都须舍去心头肉……可在你这领头的谢家,是不是更该担起责任?”

谢彰微微一震,已是明白,心头却是万般不舍。

然而,其他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纷纷劝告起来。

谢彰沉默听着,脸上掠过狠色。他盯向沈老太爷,沉声道:“沈佛心临阵叛变,更是难当大责!若让我舍去九郎,往后平京大阵谁来主持?”

沈老太爷神在在说:“我家阿越就不错。”

“一个修道不过一年的小儿!”

“焉知不是又一个十年神游?”

“……我做不到。”

这道忽然插/进来的声音年轻、有些稚嫩,满是失魂落魄和震惊惊恐。

沈老太爷一怔,连忙回头:“阿越?!”

只见下京区的废墟中,竟是站着许多年轻人,而中间那面色苍白、神情几近崩溃的——不是沈老太爷寄予厚望的沈越又是谁?

“我的灵根竟然……你们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杀了无辜的人,还让我吞噬了他的灵魂……”

他跪倒在地,重重锤击地面:“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安宁——啊!!!”

和他差不多表现的还有其他一些年轻人。

这竟然都是苍梧学院的学子,还有一些是领命入伍的士兵。他们都自以为得天厚爱,天生灵根,谁知道现在听高台宣读,才知道自己的“天赋”根本是罪恶的果实?

能够移植灵根的人都心性纯良。因而家族里从来瞒着他们,否则坏了心性,就是勉强移植也难有成就。

沈老太爷额头冒汗,试图安抚:“阿越,阿越!振作起来!这是为了家族兴旺,是为了天下长久的安宁……”

“狗屁安宁!”

有人恶狠狠道。

“……六郎!”这次震惊的是卫廷尉。他指着儿子:“我分明让你在家禁足,你怎么……”

卫六郎昂首站在夜色中。他衣摆有泥土,脸上还有点青紫,像是几天前挨了揍,又被关禁闭不让洗澡,所以搞得浑身汗臭。

但他仍旧昂着头,愤怒地盯着父亲:“七年前,是你将阿兄拿去做了交换!我回来质问你,你却反而让我闭嘴。父亲,你作为这平京世家的鹰犬,良心可还能安稳吗!”

“你……!”

“你们都是些根子上腐朽了、烂透了、无可救药之人!”卫六郎痛斥道,“我等绝不会与你们为伍!如果世家昌盛的代价就是不停残害无辜,那就不要世家更好!”

“黄口小儿,知道什么!”

现场一片混乱。

谢彰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好了!”

他忽然大喝一声:“吵吵嚷嚷,有何助益!十一郎!”

“是,家主。”谢怀从阴影中踏出半步。

“你可能让我等顺利脱身?”

谢彰问的是谢怀那“安排命运”的天赋神通。

谢怀摇摇头:“来的修士太过强大,我无可奈何。”

谢彰闭了闭眼,颓然叹息一声:“那么……叫九郎过来吧。”

他身边的妖仆闻声而动,向空中发出传音。

谢怀抬起头,一双大得过分的黑眼睛盯着谢彰。他轻声问:“家主……您难道要舍弃阿兄么?”

谢彰负手,仰头闭目,再长叹一声。

“无可奈何。”他面带疲色,“玉简中只记载了桩桩事件,没有多少确定的姓名。但是,各家势必要舍一个重要之人,才能担下这泼天的罪责……我谢家除了九郎,还有谁呢?”

阴郁瘦弱的青年一点点抬起头。

“为何不是家主去?”

“大胆!”这是妖仆的呵斥。

“什么大胆?”

谢九从空中降下,漠然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谢彰摆摆手,觉得很荒谬,竟有些笑出来:“无事。九郎,要委屈你了。”

谢九看着他。这个面带疲色却仍不失风度的男人是谢家的家主,也是数十年来真正掌控平京大权的人之一。

而其余掌权者……

王,沈,郑……

都在这里了。

他点点头,对谢彰说:“不委屈。”

街道另一头,沈佛心抬起头看来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又再次分开。

……

莲华台上。

谢蕴昭已经读完了最后一件罪行。

师兄站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玉简不算很长,因为几十上百人常常可以死在半句话里。生命如微尘,死后也不过几点笔墨。

她感到些许悲凉。

而且,在这桩桩件件的记录里,她并未找到家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她的亲人遇害,并不是因为她身具灵根,而是有别的缘故。

天空之中,修士们也听完了这大篇的罪恶。

那位面容严厉的前辈点点头,说:“其罪当诛。”

这句话回荡在平京之中。

很快,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应和之声。

“其罪当诛——”

“当诛——”

“杀——”

“杀——”

“杀——”

杀声震天,民愤激荡。

空中,北斗掌门再次发话:“阿昭,蝴蝶玉简中可有凶手姓名记载?”

谢蕴昭扫了一眼玉简:“有。”

“读来。”

“是。”

空中血色灵光再度变换文字。

“谢家,谢彰……”

“王家,王策……”

“沈家,沈闻,沈诚……”

“卫家,卫逢……”

——杀!

——杀!

——杀!

平地惊雷。

地上站着的世家众人一瞬脸色苍白如雪,个个摇摇欲坠。

王策正是王六老爷的名字。

沈闻是沈老太爷,沈诚是沈静思的大名。

卫逢是卫廷尉的大名。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了每一家的位高权重者!

“谢彰!”有人终于失去理智,尖叫道,“你不是说没有名单吗!”

谢彰也是如遭雷击:“的确没有!那蝴蝶玉简中的内容是我亲手录入,绝无错漏,这不可能……”

等等。

这份蝴蝶玉简……果真是谢家丢失的那份蝴蝶玉简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前面的记载又和他录入的内容一模一样?

蝴蝶玉简丢失了多久?

半年。

半年时间,他那修为高深莫测的儿子,为何迟迟不能找出蝴蝶玉简?

他又为什么迟迟不杀敌人,却让敌人在众目睽睽中公布玉简内容?

修士降临……为何这么巧?

谢彰瞪大了眼睛。

他一点点扭过头,去看那淡然无波、冷漠无情的谢家九郎。

谢家宝树,谢家麒麟儿。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刚才九郎的回答:

——不委屈。

他看见九郎平静至极的面容。

还有那向来畏畏缩缩的十一郎,此刻走到九郎身边,露出一个笑容。

谢彰心跳如擂鼓。他头痛欲裂。

“九郎……”他嘶声问道,双目充血,“今天究竟……是哪一天?!”

谢九抬头看了看满月。

“满月之夜,自然是六月十五。”

……满月。

满月!

是了,满月之夜,怎么可能是六月七日!

可是为什么……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最明显的信息?!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谢彰踉跄一下,目眦欲裂,“九郎,你怎么能这样做!”

谢九没有说话。谢怀却道:“家主既能舍弃阿兄,阿兄自然也可舍弃家主。谢家也好,平京也好,天下也好,都交由阿兄带领,才是最好。”

谢彰看着他们。他看着这亲生的儿子、侄子。

而后他摇晃几下,仰面倒下。

青天之上,遥遥传来一声:

“平京世家,可有辩驳?”

谢九向上飞起。

他停在莲华台齐平的位置,看向谢蕴昭。

女修已然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正定定地盯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般神情,大约能叫茫然无措。能多见她一种表情,他竟然也觉得满足。

谢九摇摇头,看向上方。

“多谢北斗掌门及其余仙家同道,愿不远万里而来,为黎民苍生主持公道。”

他的声音比月光更平静。

“世家千载,难免生出蛀虫。名单上的众人手握大权,却弃苍生大义于不顾,而是相互倾轧,更为一己之私公器私用,不思如何惠及百姓,而只知从百姓手中夺利,为某所不取。”

“是以,某费力取得罪证蝴蝶玉简,又得北斗新秀谢蕴昭相助,方能让罪恶曝露于天下,还死者以公道与安宁。”

莲华台上,女修死死攥住玉简,几乎将那小小的红色蝴蝶捏碎。

“如今真相大白,如何处置一众凶手,某愿从平京百姓之所愿。”

——杀!

——杀!

——杀!

“……等等!”

谢蕴昭高声说:“你要如何证明,你谢九没有参与其中阴谋?你难道不是凶手之一?你弟弟谢怀难道不是凶手之一?”

空中的王掌门凑趣道:“阿昭,名单上没有他们的名字。”

谢蕴昭却坚持着,紧紧盯着谢九:“你要如何证明?”

“贫僧可以作证。”

又一人凌空飞起,踏莲而来。

沈佛心转动佛珠,诵一声“无量寿佛”,淡然道:“九郎的谋划,也有贫僧的参与。贫僧在大阵之中静坐半年,便是为了给大阵提供灵力,好遮蔽时间,蒙蔽大阵中人对天象的注意。因而,今夜虽是满月,却无人注意到今夜便是六月十五,是原定诸位道友降临平京的日子。”

“我也能够作证。”

又一人飞来。

谢蕴昭转动目光,看见郭真人的侧影。

此刻在星月光辉下,郭衍不再是那道心破碎、乐于融入凡尘的普通老人。

他昂首张目,浑身灵气充盈,双目明光湛然。

“谢师侄,对不住。”郭衍坦然道,“一开始,我便是参与了九郎和佛心的计划。”

“计划……”

谢蕴昭低声道:“什么计划?”

“去除世家毒瘤,革新平京风气。世家夺人灵根,便如毁我仙道根基,此事不仅有违人道,更有违天道。”郭衍对天上一拱手,“掌门师兄,请您不要再装傻了。这件事您也知情。”

谢蕴昭再次抬起头。

掌门像恍然大悟,拍了拍手,笑道:“是了,我想起来,你是同我说过。阿昭,忘了告诉你,郭师弟并不仅仅是沉香阁的阁主。他另一个称号叫‘执云’,乃戒律堂驻外的院使,负有监察天下、镇守仙道根基的职责。”

“世家子,你们做得好。”掌门不吝夸奖,“现在,该把平京的时间调回正轨了。”

谢九颔首,再提徒妄剑。

他面向平京,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井”字。

“万里河山连经纬,百丈红尘皆棋局。”

仿佛有淡淡的云雾从各家各户里飞出。

每一尊道君像中都有无形愿力被抽出,汇聚到谢九身上。

大阵之中,修士也好、凡人也好,都倏然一震。

灵台似有一层薄纱被揭开。当他们再度看向满月,方知今日本是十五。

人人都惊奇地想:这么明显的事实,我为何才注意到?

“好啦,事情解决了。我瞧着洛园花会也开不了了吧?”掌门问。

谢九道:“我等要着手处置世家凶人,洛园花会只能来年再开。”

“那我们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掌门笑眯眯,“这一回的事,阿昭要记一等功,列位同道可有异议?”

修士们都摇头。那神色严肃的前辈还多夸奖了谢蕴昭几句。

还有凡人鼓起掌来,都觉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世间自有公道在。

地面上原本的那些贵人失魂落魄,可还有谁理他们?

大概只有那卫六郎怔忪看着颓丧的父亲,不能相信自己刚刚还义愤怒斥的“恶人”,转眼就如此凄凉。

这个结果皆大欢喜。

冤孽得到报应。

罪行大白天下。

谢蕴昭也成了众人眼里的功臣、英雄。

可她站在高台上,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么,我的仇怎么办呢?”

[任务“破局”失败。

受托人被谢九蒙蔽,未能打破困局。

失败惩罚:五雷轰顶

开始倒计时:半个时辰]

谢蕴昭看了一眼面板提示,冷漠地移开目光。

她又问了一遍:“我的仇怎么办?”

火红剑光划破了夜色。

也截断了众人的安宁和笑容。

寂静之中,谢蕴昭指着谢九,又缓缓指向地上的谢怀。

她的眉眼沉静,像一池平湖。

“大家的仇都报了,这很好。我的仇不能报,这不好。”

她说:“所以,还要有人把命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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