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境中醒来,又开始了新的一天。郝萌照常上学,塔纳托斯则留在家中。晚上郝萌回来,正在厨房做饭,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号码少有人知道,而近年来给她打电话的也就只有黎落了。她匆匆忙忙洗干净手过来,看到上面一连串陌生的号码,拧眉十分抗拒的神情,顿了顿才慢慢接了起来。

旁边看报纸的塔纳托斯把她神情变幻看在眼中,灰眸深邃。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在听清话语后,郝萌握着电话的手一紧,神色蓦地冷清下来,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一律回答简洁。最后不耐地以一句“6月底之前我会搬走。没其他事的话我就挂了。”率先挂断了电话。

“呵”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笑,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默然的低着头,及肩黑发从身侧滑落下来遮掩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塔纳托斯叠起报纸放在一边,手指搭在膝盖凝望着她。不同于之前两人在家时虽无话而悠闲的气氛,此时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压抑沉默。

少女伫立在那里,身影仿佛凝固成了石像。塔纳托斯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用力到手背青筋绷起,微微颤抖。

身为高高在上的神o,塔纳托斯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但这并不妨碍他通过之前郝萌对一些事的感慨,得出判断:郝萌并不像她表现的整天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因此现下,如果她不想提,他也绝对不会问一句。

过了一会儿,濒临爆发的情绪被隐忍下去,她将散落的头发挽到耳后,调整好情绪,朝塔纳托斯吐了吐舌头,“抱歉啦,高考完后这栋房子就要开始拆迁了,我们要另外换个地方住了。”

少女话语含笑,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泛着水泽的眼睛表明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塔纳托斯看着她,有种说不清的沉重压在四肢百骸,沉甸甸的。突然走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头埋入自己的怀中。

郝萌怔愣了下,突如其来的拥抱无言地安慰着心伤,对方沉默又温柔的动作,结实有力的怀抱支撑起一片喘息的空间。不知不觉,混乱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蹭了蹭少年的白衬衣,郝萌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

她的父母离异后很快各组了新的家庭,不久诞下新的孩子。曾经被视若珍宝的郝萌被他们当做拖油瓶,丢给了年迈的外婆照顾。

从此她和外婆相依为命,一起在这栋老房子住了十多年,直到前年外婆去世。

活到现在,她早就不对父母抱有任何期望了,但是不代表可以若无其事被一一次伤害。

这间属于外婆遗产的房子,归属权在叫做母亲的那个女人那里。现在房子要拆迁,对方不闻不问她以后住哪里,只是生硬地命令,让她月底前无论如何都要搬出去,不能影响她拿拆迁款。

“这个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父母都有啊。”

她忍不住感叹。梦境的世界中,她为怨魂复仇,见识过不会教导孩子的熊家长,还有小镇上为了一己之私谋杀亲生孩子的父母们。

她小时候真的觉得,“父母”这个词语神圣而伟大。时至今日有了新的感悟,有的人真的是不配这个词。

“不过没关系,还好有你陪着我。”抱住少年劲瘦的腰,郝萌绽开笑脸。

“……”塔纳托斯默默拎起她偷偷从腰向下滑落的爪子,提醒道,“菜糊了。”

郝萌惨叫,“我的晚饭!”火急火燎奔向厨房。

少年重新坐回沙发,继续慢条斯理地翻阅报纸。

对他来说,搬家或者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在哪里,他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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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莉安,过来搭把手。”

橘色的光亮照的档案室里银色的金属柜子泛着冷硬的光泽,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正在里面找资料,忽然其中一人朝另一人招呼道。

“来了。”名叫茱莉安的女人听到后连忙过来,“维尔你找到了?”

女人原本年纪看上去不大,只是制式的黑色服装穿在她身上显得老气横秋,有着一头长长的卷发,以及一个款式老旧的黑框眼镜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茱莉安是一个内向寡言而仔细认真的人,作为联邦调查局里的一名档案管理员,确实没有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的人了。

刚才叫她的人是她的同事维尔,她们俩同为fbi档案部的管理员,这次是上面临时要借调有关一名食人狂魔的资料,两人才有机会进到这间被标记为“绝密”的档案室里面。

维尔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指向上面的柜子,“在那里,去拿个凳子来。”语气几分不客气和命令。作为资历比茱莉安年长的“老人”,何况茱莉安逆来顺受,她对她颐指气使惯了。

茱莉安费力地抬了椅子进来,不等对方发令便自觉站了上去--这种体力活从来都是她去做的。

从一个金属柜里找出厚厚的一个盒子,茱莉安一手抱在怀中,一手扶着壁柜,巍巍颤颤地想下来。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档案一起摔了下来。

“砰!”沉重的档案盒早就被里面的资料塞的鼓鼓囊囊,被这么狠狠一摔立刻爆裂开来,纸张散落了一地。

“该死!”维尔气急败坏叫骂,“你看你做的事!”

“对不起!”茱莉安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开始捡档案。

维尔斜斜倚着柜子,把玩着自己昨天才做好的红色指甲,动也没动,睨着地上的茱莉安,嘴里数落不休,“你看看你,做事从来就这样马马虎虎,认真点行不行?”

正在捡资料的茱莉安忽然看到贴着犯罪者照片的一张档案,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快一点,bau(fbi行为分析科)还等着资料呢。”维尔催促道。

“别急,”迅速浏览完上面的信息,把资料放回盒子里,茱莉安特意看了眼档案盒上面的标签,《食心狂魔--汉尼拔?莱克特》,她又轻又缓地吐了口气,唯恐重一点吹散上面的名字似的。把盒子递给维尔,她取下眼镜擦拭着,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不会耽误你和卡特长官晚上的约会的。”卡特是主管人事的领导,有妇之夫。并且他的夫人是另一个部门的头儿,手段了得。如果两人偷情的事情被她发现,绝对下场好看。

维尔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惊疑不定盯着茱莉安,强自辩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这一刻,她眼中平日里瞧不上眼的茱莉安,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依旧是那副土气的打扮,只是取下了老旧的黑框眼镜,但是--女人背脊挺直,整个人气势就浑然不同了。看上去弯眼在笑,但眼神犀利,看着她的目光很冷。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档案部,我也不想有你这个同事。所以,我不会坏你的事,你也最好早点如愿离开这个部门。”茱莉安戴回眼镜,一手抱起档案盒,一手轻轻拍了拍维尔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

“……什、什么!?”维尔站在原地,莫名打了个寒颤。

把档案交给行为分析科的警员,茱莉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打开电脑看了一下午。

直到办公室人都走光,电脑屏幕的光亮映照到她脸上,目光幽幽如寒潭,深不见底。

回到家中,她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浴室,取下眼镜,冷静地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莉莉安!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开口说话,表情又急又恼,还带着点无可奈何。

忽然脸色一变,从恼怒瞬间变为毫不掩饰喜悦的笑容,眼睛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茱莉安,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身体里吗。”

“你在说什么啊?”茱莉安不解。

紧接着困惑的表情敛去,变成高深莫测的微笑,“你一直因为我的出现而惶恐吧。怎么样,答应我一件事,等到事成之后,我就会从你身上彻底消失。你再不必为我烦恼了。”

如果此刻有外人在场,看到女人翻脸跟翻书似的神情,一定会以为她精神有问题。

事实上,茱莉安本人也这么觉得。

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听见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那个人说她叫“莉莉安”。彼时茱莉安还小,还很高兴自己与众不同,有人能一直陪伴着她。

她们共享着这个身体。莉莉安睿智聪慧,冷静大胆。大部分时候她沉睡着懒得动弹。但当茱莉安遭遇危机的时候,都是对方冲出来接管身体,帮助她平安度过。

到后来逐渐长大,茱莉安接触到了心理学,才明白自己是人格分裂。

一下发现自己是精神病,是个人都不能接受。她小心翼翼隐藏着这个秘密唯恐被人发现送进精神病院。同时态度陡然转变,不知道怎么面对莉莉安。以前她很喜欢和感激这个半身,但

是她明白,两个人格在身体里,终有一天要你死我活。

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茱莉安报考了心理学专业,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进入bau(行为分析科),本来前途无量,然而在fbi里面她接触的都是各种杀人案,莉莉安还时不时冒出来点评两句,“为自己女儿报仇所以虐杀了仇人?这个老爹干的不错啊。”诸如此类和正直善良的茱莉安三观完全不合的话,甚至还会突然接管身体,干涉她的做法。两人分歧越来越大,她的精神不堪重负。有一次在勘察现场,她忍无可忍大叫对方闭嘴,苦苦哀求希望她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那之后,莉莉安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但当时周围警员看茱莉安的怪异神情,到现在都历历在目。犹如惊弓之鸟,她怕继续留在bau哪一天莉莉安还会出现闯下大祸,彻底毁了她的人生。于是选择了调离岗位,来到了人人都不愿去的档案室。

茱莉安紧张道,“你又想干什么!”她楚楚可怜的哀求,“莉莉安,求你,老老实实继续沉睡下去不好吗?”

“茱莉安,”镜子里的女人眼里落着泪,却笑的开怀,如此怪异的神情令人}的慌。

她说,“我发誓,只要你把身体交给我一段时间,好好睡一觉起来,你会发现我已经不在了。”

“睡吧。”女人声音又柔又暖,谆谆劝诱。

她缓缓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里盈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喜悦。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会以人格的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为了阔别已久的重逢啊--

我的哥哥,汉尼拔。

莉莉安很快掌握到abu的最新资料,这几年出现了一个连环变态杀人犯,外号叫“野牛比尔”。已经有不少年轻女子死在了他手上,并被剥去了部分皮肤。为了了解剖析凶犯的特殊心理,寻找出在其行为中暴露的蛛丝马迹,bau打算委派一名探员,前去访问一位曾经名噪一时的精神病专家,同时也是食人魔的汉尼拔博士。

而这个人选,简直让主管抠破了脑袋,大费周章。

他们不是没有派遣过资深的犯罪心理专家,前去和汉尼拔交涉。结果不说成效,没被对方洗脑策反都算好的。

最后锁定的人员为具备一定犯罪心理学知识,外表看上去足够美丽而青涩,这样可以无形中让汉尼拔放松警惕。

这样隐秘的甄选最终是莉莉安拿到了资格。

“不能触碰或接近玻璃,不可有铅笔或圆珠笔,只可递柔软的纸张给他,但是纸上不可有订书钉或夹子……”

戒备森严的地下监狱,重重封锁和看守,通道狭窄灰暗,像是暗无天日。带她进来的狱警严厉述说着会见汉尼拔的制度,女人仔细听着,面部紧绷,抓紧了自己的手包。

仿佛看出她的紧张,男人嗤笑了下,“我不会让你放松,事实上,你必须要一直保持警惕。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物,”特意强调了两遍“非常”,语气郑重,“几年前他说

胸口疼,被带往医疗室,为方便做心电图而取下了他的口罩。”

“然后呢?”女人认真听着。一扇铁门在身后锁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声响。

“护士不小心靠近了他的身体……然后,我们的医生重整了她的下颚,以及好不容易才保住她一只眼睛。他在咀嚼她的舌头的时候,心跳都不超过85次/分。然后他吐了出来,说没有心脏好吃。”

女人脚步一顿,心头重重一跳。

奇顿医生指了下阴森森的甬道,“这里关押的都是疯子。汉尼拔在尽头那间。”

约定了离开的时间,对方转身离去。

女人一步步走向那个传说中,智商极高,且有着食人心脏的恐怖嗜好的食人魔。

然后,走到监狱栅栏的玻璃墙外,里面一个穿着囚服的中年男人,静静看着她。

他已经不年轻了,眉梢眼角刻着岁月流逝的痕迹,反倒给他英俊的外表再添成熟稳重的魅力。

他站的笔直,衣摆整整齐齐扎到裤腰里,姿态从容仿佛主人会见客人,绅士又优雅地向她问好,“早安,女士。”

“早安,莉莉安。”喑哑带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面前的中年男人猝不及防闯入眼里,和记忆中阴郁俊美的少年,最终合二为一。

她一瞬间,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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