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伊拉金和尼古拉告辞的时候,尼古拉呆在离家太远的地方,于是他接受大叔的建议,留下猎人和猎犬,在米哈伊洛夫卡村大叔那里住宿。

“既然您要到我这里来——是件正当的事情,来吧!”大叔说,“当然再好不过了;您看,天气很潮湿,”大叔说,“休息休息吧,让伯爵小姐乘轻便马车回家,”大叔的建议被接受了,派出了一个猎人到奥特拉德诺耶去要一辆轻便马车,尼古拉偕同娜塔莎及彼佳骑马到大叔那里去了。

约莫有五个男仆——有大有小——跑到正门台阶上迎接老爷。几十个妇女,有大有小,有老有少,都从后门台阶探出头来观看驰近的猎人。娜塔莎这个骑马的小姐的出现,使得大叔的家仆的好奇心理达到那种程度,以致其中许多人并不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害羞,都向她跟前走去,看看她的眼睛并在她面前评论她,就像评论展览的怪物一样,怪物并不是人,它不会听见,也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语。

“阿琳卡,你瞧,她侧身骑马!她骑在马背上,下摆晃晃荡荡……瞧,还有小角笛哩!”

“我的老天爷,有一把小刀!……”

“瞧,她是鞑靼女人!”

“你怎么没有倒栽葱似地滚下来呢?”一个最大胆的女人直截了当地向娜塔莎转过脸来说。

大叔在他那长满草木的花园里的小木屋的台阶旁下马,朝他的家里人瞥了一眼,用命令的口气叫了一声,要闲人走开,为迎接客人和猎人做好一切必需做的事。

大家都四散奔跑。大叔把娜塔莎从马鞍上抱下来,拉着她的手领她登上不稳的木板台阶。屋子并没有抹灰泥,墙壁是圆木制的,不太清洁,看不出住户存心把屋子弄脏,但并不显得杂乱。门斗里发散出新鲜苹果的气味,到处挂满了狼皮和狐狸皮。

大叔领着客人们经过接待室走进一间摆有折桌和几把红交椅的小厅,继而将他们领进一间摆有桦木圆桌和长沙发的会客室,然后又将他们领进书斋,书斋里放着一张破沙发和旧地毯,墙上挂着苏沃诺夫、主人的双亲和他本人身穿军装的画像。书斋中可以闻到一股强烈的烟草味和猎狗腥味。

在书斋里大叔请客人们就座,让他们像在家里一样安顿下来,他自己便走出去。鲁加伊的脊背还没有弄干净,就走进书斋,躺在沙发上,用舌头和牙齿把身子清理干净。书斋外面有一道走廊,可以看见走廊里的帘幕破旧的屏风。从屏风后面传来妇女的笑声和耳语声。娜塔莎、尼古拉和彼佳都脱下衣服,在长沙发上坐下来。彼佳把臂肘支在扶手上,立刻睡着了。娜塔莎和尼古拉默不作声地坐着。他们的面颊发烧,他们都觉得很饿,也很快活。他们互相瞥了一眼(尼古拉打猎之后认为没有必要在这间房里显示他这个男子比妹妹更加优越);娜塔莎向她哥哥使了个眼色,二人还来不及想到借口,忍耐不住,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片刻,大叔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卡萨金男上衣,一条蓝裤子,一双小皮靴。娜塔莎感到,她在奥特拉德诺耶带着惊异和嘲笑的神态曾经看见大叔穿的这一套服装,是一套真正华丽的服装,丝毫不次于常礼服和燕尾服。大叔心里也高兴,兄妹的嘲笑不仅没有使他生气(他连想也不会想到竟有人嘲笑他的生活),而且他自己也附和他们,无缘无故地大笑起来。

“好一个年轻的伯爵小姐——好得很,真行!——我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小姐啊!”他说,一边把一杆长烟袋递给罗斯托夫,而把另一杆截短的烟斗习惯地夹在三个指头之间。

“她骑马跑了一天,像个男子大丈夫,若无其事!”

大叔进来之后不久,一个少女把门打开了——凭脚步声就可以明显地猜出她是赤着脚的;一个貌美的约莫四十岁的女人双手捧着一只摆满食物的大托盘走进房里来,她长得很肥,面颊绯红,双下巴,粉红的嘴唇看起来非常肥厚。她的目光和每个步态都流露着诱人的魅力,彬彬有礼和殷勤好客的热情,她环视客人,含着温和的微笑,毕恭毕敬地向他们鞠躬行礼。虽然她非同一般地肥胖,这就迫使她向前隆起胸脯和肚子,把颈向头仰,但是这个妇人(大叔的女管家)走起路来却异常轻快。她走到桌前,把托盘放下,用那双洁白而肥胖的手很灵活地把酒瓶、小菜和各种馔肴摆在桌上,把剩盘拿走。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走开,脸上堆着笑容站在门房,“瞧,我多么捧哩!现在你了解大叔吧?”她的出现仿佛在对罗斯托夫这样说。怎么能够不了解呢,非但罗斯托夫,还有娜塔莎都了解大叔,当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走进来时,他们都了解大叔皱起眉头、微微撇起嘴唇流露出幸福的洋洋自得的微笑所包含的意义。托盘里摆着草浸酒、果子露酒、腌蘑菇、乳清黑麦饼、鲜蜜、煮熟的丝丝响着冒气的蜂蜜、苹果、生核桃、炒核桃和蜜饯核桃。之后阿亚尼娅-费奥多罗夫娜端来了蜜糖果子酱、白糖果子酱、火腿、刚刚烤好的母鸡。

这一切均由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经营管理、收集和熬制。这一切都发散着香气,都带有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的味道。这一切鲜美多汁,白净而清洁,带有欣喜的笑意。

“伯爵小姐,请吃一点吧,”她一面说,一面给娜塔莎递上这,递上那。娜塔莎什么都吃,她仿佛觉得,这种乳清黑麦饼、这种芬芳可口的果酱、蜜饯核桃和烤鸡,她在任何地方从未见过,亦从未吃过。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走出去了。罗斯托夫和大叔共饮樱桃酒佐餐,一面侃谈过去和未来的猎事,提及鲁加伊和伊拉金的猎犬。娜塔莎两眼闪闪发光,腰板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话。她有几次想把彼佳喊醒,叫他吃点什么东西,可是他说些听不懂的话,看起来他还没有睡醒。在这个新环境中,娜塔莎心中觉得很快活,很舒畅,她只是害怕那辆轻便马车会过早地开来接她。就像人们在自己家中首次接待友人时常有的情形那样,在偶尔一阵沉默之后,大叔为回答客人们心中想问的话,便这样说:

“瞧,我就这么活上一辈子……人一寿终正寝——正常的事情,行啦?——什么都化为乌有。干嘛要作孽!”

当大叔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意味深长,甚至动人。罗斯托夫这时不禁想起他从父亲和邻人人那里听到有关大叔的好评。大叔在全省范围内享有最高尚最无私的怪人的美名。有人请他评判家中事,请他做个遗嘱执行人,把秘密讲给他听,推选他担任审判官或其他职务,但他总要坚决拒绝公务,秋季与春季他骑着自己那匹淡栗色骟马在田野里消磨时光,冬季在家中歇息,夏季在草木茂盛的花园中乘凉。

“大叔,您为什么不在政府里供职呢?”

“我做过工作,后来不干了。不中用了,实在是这么回事,算啦,什么事情我也弄不明白。这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够聪明。至于说打猎,那就不同了,这是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请您开开门吧,”他喊了一声,“您为什么关起门来了?”走廊(大汉称之为走廊)末端的一扇门通向侍候地主狩猎的单身仆人住所,即所谓猎人的仆人住所。可以听见一双赤脚仓促地啪嗒啪嗒地走动起来,一只看不见的手打开了通往仆人住所的门。从走廊里开始清晰地听见巴拉莱卡琴声,显而易见,是个什么能手在弹奏。娜塔莎静听琴声已经听了很久,现在她走到走廊上,以便听得更清晰。

“这是我的马车夫米季卡……我替他买了一把挺好的巴拉莱卡琴,我很喜欢听。”大叔说。大叔有个这样的规矩:他从狩猎归来时,叫米季卡在单身仆人住所里弹奏巴拉莱卡琴。

大叔爱听这种音乐。

“弹得多么好啊!真是太棒了”尼古拉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轻蔑的口气说,仿佛他不好意思承认,他觉得这种琴声好听。

“什么太棒呀?”娜塔莎意识到哥哥说话的口气,便带着责备的意味说。“并不是太棒,而是富有怎样的魅力啊!”她觉得大叔的腌磨菇、蜂蜜和果子酒是举世最可口的食品,她也觉得这支曲子在这个时刻是音乐魅力的顶峰。

“请您再弹一曲吧。”巴拉莱卡琴声一停止,娜塔莎就对着那扇门这样说。米季卡把弦调准,又铮铮地奏起芭勒娘舞曲,带有一串连续的滑音和变奏。大叔坐在那里,侧起脑袋听着,他脸上微露笑意。芭勒娘舞曲的旋律重复了百来次。一连调了几次琴弦,又听到悠扬悦耳的琴声,听众不感到厌倦,只想一次又一次地听他弹奏。阿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走进来,把那肥胖的身躯靠在门楣上。

“请问您想听吗?”她含着微笑(酷似大叔的微笑)对娜塔莎说。“他在我们这里弹得最出色。”她说。

“这一段他弹得不对头,”大叔忽然间做出有力的手势说,“这一段要弹出一阵阵爆发的声音——真是如此——要弹出一阵阵爆发的声音。”

“难道您会弹琴吗?”娜塔莎问道。大叔没有作答,微微一笑。

“阿尼秀什卡①,你看看那把吉他的琴弦还好吗?隔了好久没有摸它了——真是如此!——荒废了。”——

①阿尼秀什卡是阿尼西娅的爱称。

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迈着轻盈的脚步,乐意地走去完成主人吩咐她做的事情,她把吉他拿来了。

大叔不看任何人,吹掉吉他上的灰尘,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敲了敲琴面,调准琴弦,坐在安乐椅上,纠正姿势。接着他摆出一点舞台姿势,略微向前伸出左手肘弯,握住吉他琴颈稍高的地方,向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使个眼色,开始不弹芭勒娘舞曲,先奏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和弦,之后合乎节奏地悠闲自得地然而刚健有力地用那极慢的速度弹奏一支著名的曲子《在大街上》。含着庄重而愉快的节拍(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的整个身心都洋溢着这种喜悦),尼古拉和娜塔莎心中开始应声合唱这支歌曲的调子。阿西尼娅-费奥多罗夫娜脸红起来,用手绢捂着,笑嘻嘻地从房里出去。大叔认真严肃地刚健有力、音调纯正地弹奏这支歌曲,他以变得热情洋溢的目光望着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离开的那个地方。他脸上微微发笑,尤其是在弹得起劲,拍子逐渐加快,在弹奏一串连续的滑音的地方突然中断的时候,从他那斑白胡子的一边流露出更加得意的笑容。

“好极了,好极了,大叔,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他刚刚奏完,娜塔莎就大声喊道。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拥抱大叔,吻吻他,“尼古连卡,尼古连卡!”她一面说,一面回头望望哥哥,好像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尼古拉也很喜欢大叔弹琴。大叔第二次弹奏这支曲子。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的笑脸又在门口出现了,她后面还露出另外几张面孔……他弹奏着……汲那清凉的泉水,姑娘喊一声“你等一等!”他又灵巧地奏出一串连续的滑音,之后猝然停止,耸耸肩膀。

“喂,喂,亲爱的,大叔。”娜塔莎用那哀求的嗓音哼哼起来,仿佛她的生命以此为转移。大叔站起来,仿佛他身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对快活的人露出严肃的微笑,快活的人却很认真地做出一个幼稚的起舞动作。

“喂,侄女!”大叔喊了一声,他向娜塔莎挥了挥那只停奏和弦的手。

娜塔莎扔下披在她身上的头巾,向大叔面前跑去,她双手叉腰,耸耸肩膀,停步了。

这个受过法籍女侨民教育的伯爵小姐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和怎样从她呼吸的俄罗斯空气中吸取了这种精神?而且从中获得了老早就应受到PasdechaBle排挤的舞姿?但是这种精神和舞姿正是大叔向她企求的、无可效法的、未经研究的俄罗斯精神和舞姿。她一停下来。就向大夥儿微微一笑,显得庄严而高傲、狡黠而愉快,尼古拉和所有在场的人最初都担心她做得不太对头,但是这种担心消失了,他们都在欣赏她呢。

她做得恰如其分,而且是这样准确,完全准确,以致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立即把那条她非用不可的手绢递给她,透过笑声,阿尼西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面瞧着这个苗条的风姿优美的伯爵小姐,而这个小姐显得陌生,她身穿绸缎和丝绒衣裳,而且很有教养,她竟擅长于领会阿尼西娅身上的一切,以及阿尼西娅的父亲、婶婶、大娘,每个俄罗斯人身上的一切。

“嘿,伯爵小姐,——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大叔跳完舞以后,面露愉快的笑意说。“啊,侄女呀!只希望给你选个呱呱叫的丈夫,——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

“已经选上了。”尼古拉微笑地说。

“哦?”大叔疑惑地望着娜塔莎,惊讶地说。娜塔莎含着幸福的微笑,肯定地点点头。

“还要提他是什么人呀!”她说道。但是她刚刚把话说完,她内心忽然升起了另一种思绪和感情。“当尼古拉说:‘已经选上了’这句话时,他的笑容意味着什么?他对这件事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好像在想,假如我的博尔孔斯基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而高兴,就决不会表示赞许的。不,他什么都会明白的。目前他在哪儿呢?”娜塔莎想了想,她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种表情只持续了一瞬间。“不去想它,也不敢想这件事。”她含着笑意自言自语地说,随即坐在大叔身旁,请他再弹点什么。

大叔还弹奏一支曲子和华尔兹舞曲,然后就沉默片刻,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又唱起他爱唱的猎人曲:

……黄昏瑞雪纷纷下……

大叔像老百姓那样唱着,他天真地确信,一支歌的全部意义只在于歌词,曲调会自行产生,而孤单的曲调是不存在的,曲调仅只是为和谐服务而已。因此大叔无意中哼出的这种曲调,如同鸟鸣一般,也是异常好听的。大叔的歌唱使娜塔莎欣喜万分。她决定不再学拉竖琴,只要弹奏吉他就行了。

她向大叔要一把吉他,立刻挑选了这支歌的和弦。

九点多种,一辆敞篷马车、一辆轻便马车来接娜塔莎和彼佳,还派来三个寻找他们的骑马的人。一个被派来的人说,伯爵和伯爵夫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心里焦急不安。

他们像抬死尸一样把彼佳抬到敞篷马车上,娜塔莎和尼古拉乘坐轻便马车。大叔把娜塔莎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怀着前所未有的亲情和她告别。他步行把他们送到桥头,他们要涉水绕过这座不能通行的大桥,他吩咐几个猎人打着灯笼在前面骑行。

“亲爱的侄女,再会!”可以听见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这已不是娜塔莎从前熟悉的声音,而是歌唱《黄昏瑞雪纷纷下》的声音了。

在他们驶过的村庄可以看到红色的灯光,可以闻到令人愉快的炊烟的气味。

“这个大叔多么富有魅力啊!”当他们驶到大路上的时候,娜塔莎说道。

“是啊,”尼古拉说,“你不觉得冷吧?”

“不,我挺好,我挺好。非常畅快,”娜塔莎甚至惶惑不安地说。他们沉默好半晌。

夜晚是黑暗的,潮湿的。看不见马匹,只听见它们在望不见的泥泞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个童稚的敏感的贪婪地获取和领会各种生活印象的心灵中起了什么变化呢?这一切在这个心灵中是怎样容纳的呢?她快要驶到家门里,忽然唱起《黄昏瑞雪纷纷下》这首歌曲的调子,一路上她都在捕捉这个调子,最后她捕捉到了。

“捕捉到了吗?”尼古拉说。

“尼古连卡,现在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娜塔莎问道,他们都喜欢互相提出这个问题。

“我吗?”尼古拉回忆时说道,“你要知道,最初我以为鲁加伊这只红毛公犬很像大叔,它若是人,它就会把大叔养在自己身边,不是因为大叔驰骋有素,就是因为他与人和衷共济,不然怎么会把他养在身边。大叔与人相处多么融洽啊!不是吗?喏,你以为怎样?”

“我吗?你别忙,你别忙。对了,起初我认为,我们乘坐马车,心里想到走回家去,可是天知道我们在黑暗中会把车子开到哪里去,忽然我们来到一个地方,我们看见我们不是呆在奥特拉德诺耶,而是置身于仙境。之后我还以为……不,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一定是在想他。”当娜塔莎凭尼古拉的嗓音认出他时,尼古拉微笑着说。

“不,”娜塔莎回答,虽然她真的想到安德烈公爵,同时也想到他会喜欢大叔。“我总在回想,一路上我不断地回想:阿尼秀什卡非常好,非常好……”娜塔莎说道。尼古拉听见她的响亮的、无缘无故的、显得幸福的笑声。

“你知道,”她忽然说,“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这样平静。”

“这真是废话、蠢话、无稽之谈,”尼古拉说,心里想了想:“我这个娜塔莎多么富有魅力!我不仅现在,而且将来也不会有像她这样的朋友。她为什么要嫁人?希望我和她永远在一起乘车闲游。”

“这个尼古拉多么可爱!”娜塔莎想道。

“哦!客厅中还有灯光,”她指着住宅的窗户说,在这潮湿的、给人以温柔感觉的黑夜,这几扇窗户反射出美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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