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家的依旧被蒙眼送出来, 不知道赵韶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好在她记忆好,能把那些话记得差不离。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简单收拾了一下,连忙去牙人口中的驿站。

驿站外面都是士兵在巡逻, 守卫森严。她一个平头百姓, 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有些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

这时,牙人刚好从驿站内走出来, 焦急地四处张望, 好像正在找她, 王二家的这才敢走上前去。

牙人问道:“你可去那家说清楚了?这活你要不要接?”

王二家的点了点头,牙人立刻高兴地执了她的手就往驿站内走, 但马上被门口的士兵拦住了。

“什么人!”那士兵面无表情地问道。他奉了吴璘的命令来守卫驿站的安全,自然不敢出半点差错。

“这是那位老爷找的婆子,来照顾夫人的。还请行个方便。”牙人赔着笑脸说道。没有人告诉她顾行简的身份,她自然也不知道。只知对方是个来头不小的人, 小心伺候着便是。

士兵看了眼前唯唯诺诺的妇人一眼,对牙人说道:“你搜搜她的身,看看有没有带兵器之类的。”

牙人心想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带那种东西在身上, 但又怕说出来多惹事端, 还是做样子搜了搜王二家的身,然后对士兵说道:“现在总可以进去了吧?”

士兵这才让开了。

驿站里面修得如同四合院,因为有时候也会接待从临安来的大官, 反而比成州的府衙要精致许多。牙人走到堂屋前,对王二家的叮嘱道:“你一会儿见了那位夫人可千万别失礼,她家的那个男人特别厉害,咱们得罪不起。”

王二家的连连点头,有些战战兢兢的,跟着牙人进了堂屋。

夏初岚正跟思安说话,看到牙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一个相貌朴实的妇人,猜测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王姓的婆子。

王二家的看到夏初岚,惊为天人。这位夫人十分年轻,相貌也很出众,周身有股高贵稳重的气质,像是名门出身。她梳着高髻,头饰很简单,只几朵梅花簪子,却是足金的,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身上穿着茜色的缠枝莲褙子,腰身纤细,丝毫看不出有孕。

两人上前行礼,夏初岚笑道:“你就是王嬷嬷吧?听说你做菜很有一手,夫君非要把你请来。没有为难你吧?”

王二家的看她和气,放心不少:“夫人多虑了。我就是个下人,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好在原本的东家也是个明理的,直接就放我来了。”

“那就好。”夏初岚觉得口干,拿了旁边案上小碟里的梅子放入口中。梅子生津,她现在没有胃口,吃些酸的也能开开胃。这梅子是顾行简一大早从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老铺买回来的,据崇明说他亲自尝了十几种,最后挑了这个。

想到体贴的夫君,夏初岚嘴角就带了点甜甜的笑意,越发觉得这梅子好吃。

思安在旁边说道:“听说你原来那个东家也是南方人?是南方哪里的?”

王二家的记起赵韶说的话,连忙回道:“原东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倒是今早与她辞行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两句话,要转达给夫人。好像是说什么五代吴越王有篇吟天柱观游方,想让夫人去看看,说是很有趣。”

夏初岚原本没在意她说话,只听到五代吴越王的时候,立刻察觉出不对劲,这分明是话中有话,寻常妇人怎么会特意提起这个?她对五代了解得并不多,五代的吴越王写的东西更是不清楚,但她直觉得这番话藏着玄机。

“那位夫人可还有说什么?”夏初岚追问道,“你可知道她的姓名?”

王二家的摇了摇头:“那户人家很神秘,每次我去都要蒙着眼睛,只能在厨房里走动。那位夫人特意说了两遍这个吟天柱游方,我应该没有记错。别的就没说什么了。”王二家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记忆力却很好。平日赵韶喜欢吃什么,都是一遍就记住了。

夏初岚心中更是奇怪,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会去找来看看的。今日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便可。”

王二家的应好,夏初岚让思安给了她跟牙人一人一笔钱,她们便退下去了。

思安看夏初岚神色不对,便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王婆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夏初岚扶着她站起来,越想越觉得蹊跷,普通人家为什么要人蒙眼去呢?除非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个地点。而且那位夫人想必是故意对这个婆子说了这番话。可她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呢?

夏初岚问思安:“早上老爷出门的时候可有说何时能够回来?”以顾行简的聪明和博学,应该马上能猜出这里面的意思。

“只说是日落的时候,要我们备他的晚膳。”思安回道。

日落就是还有大半日,夏初岚觉得不能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想了想说道:“你去问问这儿哪能找到《资治通鉴》,我要后面的几卷。”

思安连忙去问了门口的士兵,士兵打听了之后,回禀说在州府衙门有一套完整的《资治通鉴》,夏初岚便让他们去取来。

谢方吟听说是顾相的夫人要借书,二话不说地就让人把书全都搬来了。资治通鉴总共有两百多卷,夏初岚的屋中一下堆满了书。她让思安去把六平和陈江流都叫来,一起把《后梁纪》六卷、《后唐纪》八卷、《后晋纪》六卷、《后汉纪》四卷、《后周纪》五卷等全部都找出来。

然后又在这里面详细查找关于五代吴越的记录。

……

黄昏时分,顾行简从吴璘那儿回到驿站,心中还在为无法找到完颜亮的行踪而烦忧。完颜亮此人狡诈多智,他还是把他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成州这边的事久悬未决,他便要等陆彦远那边的消息了。

他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的书籍,六平和陈江流靠在一起,夏初岚趴在桌子上。他们找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夏初岚要的东西,十分疲倦,所以才睡着了。

顾行简走过去,六平先醒了,推了推身边的陈江流,两个人一起站起来行礼。陈江流还很怕顾行简,面对他的时候,双手不由地在袖中收紧。

顾行简朝地上看了一眼,原来是《资治通鉴》,怪不得摆了满屋都是。他摆了摆手,先让他们下去了。

等他们出去以后,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他刚把她搂到怀里,她就醒过来了。

“夫君……”夏初岚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皮,“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脑袋都要想疼了。”

顾行简就势坐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岚岚,你搬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

夏初岚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今日那个牙人找的婆子从原来的东家那里捎来一句话,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不寻常。你可知道五代有个吴越王写过一篇叫《吟天柱观游方》的文章?那婆子说,那户人家的夫人特意说了两遍,应该是有什么用意。”

顾行简微微眯了眯眼睛。从前汴京学风很盛,文人之间很喜欢玩这种隐晦的文字游戏,卖弄自己的才学,一般都是选些比较偏门的人物或者文章,让对方猜其中的意思。而像五代史,资治通鉴这样的知识,除了应付科举的试子,也只有皇室宗亲会让专人教导。五代吴越……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仔细想了想,神情一凝,从地上的书堆里找出几卷书,凭着记忆翻阅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大力地合上书,气息都与刚才不同了。五代时期的吴越钱王钱镠曾经写过一篇《天柱观游记》,并不是什么《吟天柱观游方》,对方之所以故意说错,就是要强调这“吟”和“方”两个字。钱镠时期,中原混乱,朝代更替频繁。钱镠一直想自立为王,但表面上却屈服于中原政权。

这样的指代已经足够明显,说的是谢方吟,他应该是金国的人。而这位夫人,就是完颜亮的侍妾了。

他将这些推测都跟夏初岚说了。夏初岚听完一惊,喃喃道:“这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想必是猜到了那位婆子要来为你做事,所以才想出用这个办法通风报信。若不是当年的汴京旧人,恐怕也就只当个笑谈听了。”

顾行简沉默不语,握着书卷的手发紧。当年被掳去金国的女子有数千之多,这其中有机会受教育的,无非是那些嫔妃公主和郡主,也有数百人之众。但至今还活着的,恐怕寥寥无几。他也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肯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以身侍敌是何等的屈辱,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岚岚,我出去一趟,大概很晚回来,不要等我。”顾行简摸着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本想她怀孕了,抽空多陪陪她,却总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初岚握着他的手道:“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行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出去了。夏初岚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因为他身上要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照例给大佬们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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