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光正好, 高宗在莫凌薇的寝宫里,听她抚琴。

莫凌薇的寝宫在内苑小西湖的边上,景色宜人,惠风和畅。宫内摆着几座巨大的火盆, 鎏金的香炉里升起袅袅的轻烟, 宫女们在案上有序地摆放了精致美观的茶点, 然后就退下去了。

莫凌薇穿着华丽的宫装,坐于琴案之后,素手纤纤。她的琴艺在临安都是数得上号的, 入宫以前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无论什么乐器都能弹上一曲。有时大型的宫宴, 宫中的乐师还会来请教她关于乐谱的事。据说她幼年时拜了有名的琴先生,那先生一年也收不了一位弟子。

琴音清灵婉转, 美人如画。高宗闭上眼睛,犹如置身于春光明媚的郊外,心情舒畅。他喜欢莫凌薇,大概也是喜欢她身上的年轻气息, 这样仿佛自己也正值青春年少。

莫凌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自己当初努力精进琴艺,是想弹给那个人听的。因为他说自己不擅音律,就如同不认路一般, 天生如此。老天已经够偏爱他了, 所以还是给他留下一点残缺。

她很努力地学习各种乐器,却始终无缘在他面前演奏。若他听过自己的琴音,会不会刮目相看呢?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 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不甘心输给一个跟他只认识了几个月的小姑娘。是夏初岚年轻貌美么?她当时也是最美好的年华,到底哪点输给那个商户女?何况她是莫怀琮之女,身份高贵,夏初岚又算什么?

她心思游移,不小心将一个音弹错了。高宗也极擅音律,睁开眼睛问道:“爱妃可是弹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莫凌薇知道瞒不过高宗,从琴椅上站起来行礼:“臣妾刚刚走了下神,还请皇上恕罪。”

高宗笑了笑,伸手招她过去。她走到高宗身边,依偎他坐下,高宗抚摸着她的肩头说道:“这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一种闺房乐趣,谈不上什么罪不罪的。你若累了便休息,朕刚好去看看张贤妃,听她的宫人说她最近身子不适。”

张贤妃很少邀宠,此番竟然主动叫高宗过去,必然是有事要商量。

莫凌薇挽着高宗的手臂,娇声道:“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贤妃姐姐平日里很少外出走动,臣妾也想去看看她。”

高宗笑看她,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后宫诸嫔妃里头,就属你最粘着朕,像个小丫头似的。走吧,那就一起去看看。”

皇帝和贵妃的仪仗,浩浩荡荡有上百人,绵延了整条御道。因为张贤妃的寝宫离得有些远,董昌便叫了两顶软轿过来。正值春时,御花园里百花盛开,蝴蝶蹁跹飞舞,沿路的风光也极好。

莫凌薇让小鱼去采几朵鲜艳的花朵来,高宗回头看她,她解释道:“姐姐那里有些太冷清了,臣妾送些好看新鲜的花过去,看着就有生气,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高宗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啊。”

相比于莫凌薇寝宫的奢华,张贤妃的寝宫的确朴素多了。院里只有几棵葱茏的大树,连花草都很少栽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不知名的寝宫,不像是有妃子居住的。

高宗扶着董昌下了软轿,张贤妃已经带着众宫人站在宫门前亲迎,面色的确病态。

高宗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不好,何必跑出来?”又责怪她身后众人,“你们怎么不给娘娘加一件衣裳?”

宫女们连忙请罪,张贤妃道:“不怪他们,皇上难得来一趟,臣妾心里高兴,急匆匆就出来了,只觉得病也好了大半。”她看向高宗身后的莫凌薇,浅浅笑道,“妹妹也过来了。”

莫凌薇上前见礼,让小鱼把刚采的鲜花递过去:“皇上刚好在我那儿,听说姐姐身体不适,就跟着皇上过来看看。适才路过御花园,见那里花开得正好,顺手给姐姐采了些过来。望姐姐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花,病也能好得快些。”

张贤妃淡笑道:“这花开得好,妹妹有心了。”转头便让宫人把花拿到宫里去插了。

一行人走进宫中,桌上只摆着两副茶具,一套是皇帝御用的纯金茶碗,另一套是银制的。张贤妃解释道:“没想到妹妹也会过来,仓促之间只准备了两副。我这儿也很少会有人来,常备着的只有皇上的,已经让宫人去库房再清洗一副出来了。委屈妹妹再等等。”

莫凌薇面上装着不在意,但心想张贤妃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不动声色地就将她排挤在外,显得很多余一样。若是脸皮薄些的宫妃,此时只会觉得被羞辱,立刻就找个借口离开了。可她并不是真的过来探病,只是想看看这女人打什么算盘。

莫凌薇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的身边,硬是陪着喝了好一会儿的茶,其间谈笑自如,好像她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反而是张贤妃一直沉默寡言,只时不时地勉强笑一笑。

这时,小鱼走到莫凌薇身边,低声禀报道:“潘医官给娘娘看诊的时间快到了。”

莫凌薇本想拉着皇帝一起走,但皇帝和气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些事想问问贤妃。”

张贤妃正不知如何挽留皇帝,听到皇帝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她与皇帝之间太生疏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同床共枕过,这次若不是为了普安郡王的事,她又怎会费力买通皇帝身边的内侍,让皇帝过来这一趟呢?

偏偏这个莫凌薇跟着,她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听说皇后近来频频对莫凌薇示好,莫凌薇没有儿子傍身,自然得找个倚靠,如今恩平郡王风头正盛,她应该是选了皇后那边吧?所以张贤妃不敢当着她的面,把普安郡王的事说出来。

莫凌薇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先告退出去了。张贤妃失宠多年,就算有个领养的儿子,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不足为惧。

等莫凌薇走了以后,皇帝只留董昌在身边,让其余人都退下去,然后问张贤妃:“这么多年,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说?”

张贤妃一怔,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英明。臣妾不敢欺瞒,但已经两月未收到琅儿的家书。他一向孝顺,必定是出了事,才不与臣妾联系。还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救救琅儿。”

“你先起来说话。”高宗抬手,又问身旁的董昌,“赵琅不是在兴元府督办铜钱流失一案吗?”

董昌应了声,又说道:“小的也是刚收到消息,可殿下好像失踪了。”

高宗皱眉道:“什么叫失踪?为何不早报来?”

“普安郡王原本住在兴元府的驿馆,但忽然之间就离开了,身边也没有带人。那一带在两国交界,若是叫金国的人抓去了,恐怕……但事情又没查实,金国也没有派人来谈条件,所以当地的官员还在找,不敢上报给您。”董昌斟酌地说道。

高宗神色凝重,对董昌说道:“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吴璘,务必要找到普安郡王的下落,确保他的安全。再者,你立刻去把萧昱给朕叫来。”

这是要动用皇城司的人了。董昌应是,连忙转身去了。

张贤妃谢过皇帝,一时之间两人静坐无话。刚进宫那会儿,高宗很是宠过她一阵,后来宫里又有了新人,逐渐就淡忘了她。不知不觉,她曾经年轻姣好的脸庞,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在这后宫之中,一生只见过皇帝一次面的女人也不是没有。相比较她们而言,张贤妃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她本也不是因为喜欢皇帝,想要荣华富贵才进宫的。像她们这样大家族的女子,往往要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姻缘。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早已经将她的一切都磨平。

怨也无从怨,恨也不知恨谁。她如同修道之人,早就看破了红尘。

“你身子不好,不必再忧心此事。朕会将赵琅平安地找回来,你放心吧。”皇帝心中有几分愧疚,觉得平常对她疏于关心了,温言安慰道。

张贤妃的脸上还是一贯淡然的神情,只是应道:“多谢皇上。”

***

莫凌薇回到宫中,潘时令已经恭候多时了。她慵懒地坐在榻上,伸出手去,让潘时令诊脉。潘时令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贵妃在后宫最为年轻貌美,就算是医官,也当避嫌。

等问诊完毕,潘时令说道:“微臣会继续开几副调理的药给娘娘……”

“你只需告诉本宫,本宫还能不能怀孕?”莫凌薇直接问道。

潘时令有些为难,沉吟了半晌,才委婉说道:“怀孕生子一事,并不是娘娘这一方能够决定的。微臣和翰林院其它医官都已经尽力了。”

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莫凌薇几乎每日都要喝上几回汤药,无非是想再生个儿子,以后有个依靠。但皇帝的身子,恐怕真的很难再有子嗣了。最近好几次在床上他都疲软无力,最后他们只能不了了之。

她沉声道:“你下去吧。”

潘时令连忙告退,这位贵妃娘娘年纪不大,但心思深沉,他实在不敢得罪。

小鱼看着莫凌薇阴郁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从入宫之后,娘娘的性情就不似从前那般温婉,而是变得越来越古怪。皇宫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甚至面目全非。

莫凌薇说道:“前几日,我听秀庭说,夏初岚都没有参加都城里贵妇人之间的雅集,帖子递到相府就没下文了。她可还在都城里?”

“娘娘,您不知道吧?”小鱼轻声道,“据说,相府里现在就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老嬷嬷在看家,顾相的夫人跟随顾相一道去兴元府了。”

“你说什么?”莫凌薇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行简怎么会如此公私不分,居然带着夏初岚去兴元府?她还记得当年,有个痴心的女子跟着顾行简外放当官,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接被他以公务在身,有女眷不便的理由给挡了回来。

怎么换了夏初岚就可以?

她的手微微握紧,目光中俱是不可思议。一个人竟然可以改变他如此之深?他们成亲才多久,顾行简已经如此舍不下她了吗?

随即,莫凌薇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她现在要想的是以后如何在宫中生存下去。皇帝肯定要先她而去,谁继承皇位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做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皇宫,只能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的利益。

她拿起碟子里精致的糕点咬上一口,然后对小鱼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明日父亲寿辰,刚好回家一趟。”

上次父亲捎信来说有事跟她商量,她一直抽不出时间。明日出宫,她也想问问父亲将来的打算,再做筹谋。

***

春天白日渐长,申时末天还亮着。顾行简难得吃了两碗米饭,还将思安端来的三碟小菜都一扫而光。他的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思安有些看呆了,也不知道相爷是被金人带去做什么苦力了,竟然饿成这样。

夏初岚又叫客舍的伙计抬来木桶,倒入烧好的热水,让顾行简沐浴。

夏初岚本来要退出去,顾行简笑着问道:“不帮我更衣么?”

她只能走过去,伸手解下他的革带。他很瘦,但身上的筋肉很结实,没有一丝累赘,加上皮肤白皙光洁,犹如美玉一般。虽然两个人之间什么亲密事都做过了,但光天化日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她还是觉得面红耳赤,不敢四处乱砍。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跟这个人成了夫妻,朝夕相对。

顾行简看她害羞的样子,不由好笑地问道:“这个扣你解了,怎么又系上?”

夏初岚回过神,小声道:“剩下的您自己脱吧。脱完快些到浴桶里去,别着凉了。我先出去。”

她转身刚要走,顾行简却拉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那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将她抱到怀里。她的手抵在他炙热起伏的胸膛上,立刻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有时候顾行简也会觉得奇怪,自己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怎么甫一娶妻,竟对这个女子如此欲罢不能。从她的身上,总能感觉到温暖,善良和美好,仿佛是光一样,让他忍不住要汲取那些光芒。

浴桶的水花四溅,周围的地面湿了一大片。夏初岚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感觉是冷还是热,只是觉得白昼和黑夜交替,脑海里昏沉沉的。

顾行简感觉怀里的人像个小兔子一样乖顺,紧紧地贴着自己。他让她一点点放松,水波里的两个人,连投在烛光中的影子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夏初岚浑身都燥热起来。水温夹杂着他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身上,压抑的欲望便更加强烈。

浴桶里的空间太狭隘,几乎伸展不开。

“这样就不行了?”顾行简轻笑着问道,似乎刚才于他而言只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个人的能力有时候真是强得可怕,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能轻而易举地碾压她。不过在他的身边,因为他足够强大,她反而不用像从前一样,事事都要操心,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夏初岚扶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抱着,回到了屋子里。

天色黑沉,窗外几无人声。屋内只点一盏昏暗的灯烛,天地间的万物好像都消失了,只有一方天地,只有他们彼此。

等云歇雨罢之后,夏初岚浑身绵软无力,疲乏像巨浪一样吞没她。

顾行简的动作已经十分温柔,只是那些感觉犹如狂风疾雨。她的体力本就欠佳,几乎招架不住。到了现在心还砰砰地,似要跃出口中。夫妻的时日不短,可在他面前犹如初相识时的小心慌乱,却没有丝毫减轻。

顾行简将她抱在怀里:“岚岚,你休息一下,我叫思安进来收拾。”

净室里的水洒得满地都是,连放在旁边的衣服都弄湿了。现在屋子里有一股潮意,两个人都不是太舒服。

夏初岚无力地点了点头,顾行简便放下帐子,自己穿戴整齐之后叫了思安和侍女进来。思安也不敢多问,领着侍女,蹲在地上擦拭。

顾行简便在旁边的榻上看文书,中途被崇明叫了出去。

等思安收拾完,帐子里响起细微的鼾声,外面已经敲了一更鼓。广袤的天幕上,新月如钩,没有一颗星子。连外面的街道也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隐约的犬吠。

跟都城的热闹繁华,昼夜笙歌相比,成州大概是太靠近边境的缘故,实在寂寥。在这里总能感受到一种迫于脊背的紧张感,好像战事随时会起。

思安悄声退出去,刚关好门,就看见楼底下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着长衫,身量十分高大,走路带风,似乎是练家子。先是与掌柜交谈,然后几个人忽然押着掌柜和伙计,另外的人不由分说地冲上楼来。思安本能地觉得这伙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往左右看了看,整条走廊上都没看到人,忙把水桶放在一旁,推开门又回到屋子里了。

思安将屋门闩上,小声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夏初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来了好几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直接冲到楼上来了。老爷刚才被崇明叫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思安急促不安地问道,心跳到了嗓子眼。

夏初岚一下子清醒过来,迅速穿上衣服。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和急迫。

夏初岚对思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那敲门声越来越快,外面的人似乎要砸开门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多写了一点,好歹弥补下昨天的。真的太卡,太不顺了。抱歉了大佬们。

十一月完结,但不确定是月头月中还是月尾,看后面的情节,按照目前的进度,也许不会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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