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华院里, 夏初婵一把推开侍女捧来的布帛和首饰,将东西打翻在地。侍女们连忙蹲下身捡,嬷嬷问道:“四姑娘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夏初婵气道:“祖母偏心。为何要将凤表哥说给三姐姐?夏家又不是就她一个待嫁的姑娘。我哪里输给她了?”

嬷嬷叹了口气道:“三姑娘年纪大一些,老夫人可能想着她的年纪跟凤大人更般配。而且姑娘您花容月貌, 又是这般好的年纪, 还愁以后没有良配吗?”

“我不喜欢那些人!”夏初婵趴在椅子的扶手上, 想起那日凤子鸣上门拜访时的惊鸿一瞥,暗暗咬了咬嘴唇。

那日她听侍女们说这位新知府是姑母的继子,要从夏家的姑娘里挑一个成亲, 那时她还不乐意去露脸。

凤子鸣是蜀中名门望族凤家的孩子, 自小饱读诗书, 二十岁高中榜眼,不过几年工夫已经做到了知府, 前途不可限量。民间还常拿他跟当年的顾相比,说他只是略逊风骚。

夏初婵当时还在想,民间的评价大都喜欢言过其实。弄不好凤子鸣是个又矮又丑的胖子。

她怀着好奇到了垂花门那儿凑热闹,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男子进了夏家大门, 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是墨绿的扇坠。他眉如淡墨,凤眼如漆, 风度翩翩。

旁边的侍女们不停地惊呼, 夏初婵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跟着到了堂屋外面偷听。凤子鸣与爹和三叔说话,既没有摆知府的架子, 也没有过分谦卑,进退有度,谈吐得体。

她愈发喜欢,哪知道祖母竟然要将三姐姐许配给他?三姐姐坏了名声,怎么还能配这样好的人?

“拿走,我不要这些!”夏初婵不耐烦地挥手道。

韩氏和夏初荧从外面进来,看到满地狼藉,不由一愣。韩氏叫道:“婵儿,你在做什么呢?我跟你姐姐等了你半天了。”

“娘!我不要去天宝寺上香,也不喜欢什么县令的公子。”夏初婵不满地说道。

其实上香只是由头,韩氏想带夏初婵给县令夫人看看。男方是绍兴下辖余姚县的县令之子,比夏谦小一岁,今年也要考科举。韩氏远远见过一面,还挺满意的,据说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这才生了结亲的念头。

“婵儿,娘见过蒋公子,十分出众。咱们先相看相看,不满意再推掉就是了。”韩氏好言好语地劝道。

夏初婵却不依不饶的,就是不肯去。

夏初荧看出了些苗头,问道:“婵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夏初婵没想到姐姐一眼就看了出来,脸颊微红。韩氏越看越觉得不对,就拉着她追问,她支吾了半天,才把凤子鸣的事说了:“凭什么三姐姐可以,我不行?难道不应该让凤表哥自己来挑吗?”

论貌美她自认不比夏初岚差多少,而且琴棋书画样样出挑。最重要的是,她乃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子,光这点,就比夏初岚强了许多。

那日韩氏见过凤子鸣,也觉得很满意。但始终觉得凤子鸣年纪比夏初婵大了些。夏初婵还是个孩子,凤子鸣却早已才名在外,未必能看上她。当然韩氏也不觉得凤子鸣能看上夏初岚,相看不过是老夫人的一厢情愿罢了。眼下她听了女儿的话,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

凭什么这样的好事,要让夏初岚一个人占去了?到时候凤子鸣看不上夏初岚,再去跟他提婵儿,好像变成他们二房捡别人不要的了。倒不如让他直接从两个当中挑一个。

夏初荧看韩氏沉思,就帮着出主意道:“娘,要不我看今日就不去了吧。等凤表哥再来家里,我们把婵儿好好打扮一番,找机会把凤表哥吸引过来。他若看上了婵儿,祖母那边也不能说什么。”

韩氏下了决心,点头道:“行,就这么定了。但此事只能我们三人知道,千万不能让你们的兄长和爹知道了,明白吗?”

夏初婵和夏初荧齐齐点了下头,韩氏用手推了推夏初婵的额头:“臭丫头,现在可以选衣服看首饰了吧?”

夏初婵这才欢欢喜喜地挑了起来。

韩氏看着她,摇了摇头,扶着侍女到旁边坐下来。

外头有人禀报道:“夫人,三姑娘回了,来找老爷。”

韩氏正在端茶的手一抖,怎么刚说完凤子鸣的事,夏初岚就过来了?随即韩氏又镇定下来,她们刚才谈论的事情夏初岚不可能知道,她只是本能地心虚罢了。韩氏叮嘱夏初荧陪着妹妹挑东西,自己气定神闲地往堂屋走去。

夏初岚站在堂屋外面等着韩氏,因为怕热,就避在树荫底下。她仰头望着树上趴着的一只蝉儿,日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转,美而不自知。

夏谦刚好来堂屋,看见树下的她,心中一动,主动走过来说道:“三妹回来了。六弟补试考得如何?”

夏初岚看向夏谦,淡淡地说道:“我没有问过她,大概是考不上吧。我是来找二叔的。”

夏谦道:“粮行那边有点事,爹和三叔都过去了。你要不要先进去喝口茶?”

“不了,我这就去粮行找二叔。你跟二婶说一声,我先走了。”夏初岚颔首,不愿久留,径自走出了院子。

夏谦望着她的背影,怅然失神。她好像总是对自己很冷淡,连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几时就被她讨厌了?

……

夏初岚出了夏家,叫六平备轿子,前去粮行。

夏家的粮行在城中的闹市,也是绍兴最大的几户粮商之一。因为最近城中的粮价飞涨,官府来请了夏柏茂几次,夏柏茂都不肯去商榷。其余几家看到夏家如此,也都效仿。律法保护商人的定价权,官府不能直接干预,因而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深受粮价之苦的百姓每日都聚集在几大粮行前面,讨要说法。

夏初岚到了夏家的粮行,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的百姓。夏家的护院一字排开,不准百姓上前闹事。但双方剑拔弩张,不时发生口角和肢体冲撞,起更大的冲突只是早晚的事情。

夏柏茂站在护院的后面,拍了拍身上的烂菜叶,喊道:“一群刁民!给我拦住他们!”然后就拂袖进去了。

夏柏青也在里面,看了看外头劝道:“二哥,粮价真的不能再涨下去了。”

夏柏茂瞄了他一眼:“三弟,你是读书人,不懂这些。官府早晚会调集粮草来平抑物价,我们不趁机赚一笔,怎么把你跟三丫头捐出去的十万贯收回来?我这么作也是为了夏家好。”

“可你此举伤了百姓的心。等粮价稳定下来以后,他们不再来我们这儿买粮,损失的可是长远的利益。”夏柏青劝道。

夏柏茂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才说:“不会的。不是就我们夏家涨了粮价,是全城都涨了。商人都是逐利的,你就别犯傻了。这里交给我,你还是回去吧。”

夏柏茂下了逐客令,夏柏青知道劝不动他,摇了摇头离开了。其实他知道,二哥这种做法,从商人的角度出发本也无可厚非。但他始终忘不了大哥当初做事的那一套,那才是夏家得意发展壮大的根本。只不过他到底是庶出之子,人微言轻。

夏柏茂看着夏柏青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真是书读傻了,有钱都不赚。他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了,虽然能力远不如大哥,但肯定不会让夏家吃亏的。

忽然,他听到粮行里的伙计们齐声喊道:“东家姑娘!”

夏柏茂一愣,抬头看见夏初岚从外面进来,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岚儿,你几时从临安回来的?”

“刚到一阵子。”夏初岚挥手让伙计们各自去忙,看了眼粮袋里的米,掬一把起来,“我刚在外面碰到三叔了。他说劝不动您。”

夏柏茂不以为意道:“你三叔原本是做官的,张口百姓,闭口百姓。你也知道,我们夏家是经商的,不可能不赚钱。如今绍兴和临安全都粮价飞涨,趁机发财的也不止我们夏家一户,根本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

夏初岚没有急于否认,反而问道:“二叔可知道,为何前些年朝廷动荡,甚至被迫南渡,失去了半壁江山,百姓还是愿意跟随而来?”

“这……”夏柏茂摇了摇头,夏初岚怎么忽然问他这个问题?

夏初岚看着他道:“因为大宋从未亏待过百姓。恩赏有黄榜钱,雪降则有雪寒钱,久雨久晴又有赈恤的钱米。病者,童幼,贫而无依者,死而无殓者,朝廷皆有对应。他们觉得生活在朝廷的庇佑下,是何其有幸。所以无论荒年还是战时,民心从未乱过,这便是大宋得以立稳江南的原因。”

夏柏茂皱了皱眉,说道:“岚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捐军饷,一下子拿出了十万贯之多,纵然夏家是绍兴的首富,也显得拮据啊。何况城中的粮行一致认可涨价,并不是我们一家的主意。等官府采取措施,粮价自然就降下来了。我这做法,也不能算错吧?”

“我没有怪二叔的意思。”夏初岚笑了下,接着说道:“可二叔想想,夏家这些年在绍兴地界做生意,之所以越做越好,真的是偶然吗?荒年的时候,官府开仓,我们跟着布粥。遇雪灾久旱,官府安置灾民,抚恤百姓,我们同样不落人后。这些事已经深入民心,他们口口相传,致使更多的人愿意跟我们做生意,愿意买我们的东西。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们遇到困难,我们会用手中的财富雪中送炭,而不是落进下石。这样的价值,岂是十万贯,二十万贯能比的?爹说过,商道是赚取人心。”

夏柏茂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三年前在泉州,几乎让夏家大厦倾颓,毁了大哥一手创下的家业。这些年他也静思己过,想年幼的侄女之所以能将夏家撑起,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可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运气永远不能解释一个人的成功。

“岚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我现在就把印章那些交还给你,还是你来当家。”夏柏茂说着就要去拿印章。

夏初岚摆了摆手道:“二叔,我并非要握着权力不放。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夏家,你要成为家主,继续带领大家。我希望你凡事三思,能够让夏家走得更远。此次粮价的事,我不会再插手,由你全权负责。”

夏柏茂想了想,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妥善解决好。”

夏初岚点头,转身离开了粮行。

门外,两个人从角落走出来。随从小声地问道:“大人,您不是要找夏家的当家吗,怎么不进去,反而在外面偷听?”

凤子鸣笑了一下,用扇尖点着额头。

这个夏三姑娘,果然很有意思。他忽然有些期待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道以来,从未写过虐文的作者拍着胸脯保证,它会很甜。所以把刀片什么的都收起来!!

小盆友玩刀是不对的!

sorry ,有事晚更。

继续发五十个红包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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