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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平处理完事情走出来的时候,顾楚生已经冷静下来,他从楚瑜怀中接过孩子,孩子已经在楚瑜安抚下睡了过去,他静静看着那孩子,却是道:“你对孩子,倒的确有一套。”

楚瑜笑了笑,没有回答,然而顾楚生却骤然想起来,不管如何说,楚瑜毕竟曾经是一位母亲。

曾经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抱着孩子,垂着眼眸,楚瑜知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给孩子取个名吧,日后无论你有没有孩子,这都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顾楚生静静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他笨拙抱着他,好久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楚瑜,慢慢道:“我可以叫他颜青吗?”

楚瑜微微一愣。

这是他们两个人,上辈子的孩子的名字。

那个孩子她甚至没有听到过他叫她一声母亲。

她离开他时,这个孩子还在牙牙学语,她再见到他时,他与她已如陌路。

楚瑜呆呆看着顾楚生,顾楚生垂眸看着他,声音平和:“我两辈子来,亏欠最多的,就是你和颜青。为人丈夫,我没能好好待你。为人父亲,我对颜青太过疏忽。这一辈子我赔给你,可颜青却不会再次出现。”

顾楚生抬眼看向楚瑜,认真许诺:“这个孩子,我会好好养他,我会亲手教导他,我会陪伴他长大,当年我没做好一个父亲,这一辈子,我会好好当一个父亲。”

“我欠颜青的……”他声音顿了顿,然而最后,他却还是道:“我想还回来。”

“楚生,过去的事情,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够弥补。”楚瑜听到他的话,声音温和下来:“往前走就可以了,这个孩子,你本就该如此对他,这不是对颜青的弥补,这本就是他应得。”

顾楚生没说话,他的手紧了紧。他觉得楚瑜的话意有所指,她不愿意他将感情放在她身上,然而他没有回话,没有争辩,他沉默下来,回头抱紧了孩子,只是道:“你如今送了粮食和草药过来,不要在青州停留太久,该回去赶紧回去。”

顾楚生猜测着道:“赵玥此人阴险,我怕他对你动脑筋。”

“你放心,”楚瑜摆摆手:“我来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和清平,如今你们好,那也就没事了。”

顾楚生点点头,魏清平在旁边道:“我们无妨,你若无事,赶紧回去吧。”

楚瑜应了声,魏清平看了一眼顾楚生道:“你先给他找个奶娘,就算没有奶娘,也先找只牛羊过来,先把孩子养活。”

顾楚生被魏清平提点,这才反应过来,他忙吩咐了人,先去处理陈九儿的尸体,又去给孩子找奶娘。而楚瑜则和魏清平一起回了房。

魏清平给楚瑜大概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淡道:“如今灾情差不多都已经控制了,我如今比较担心的,就是后续的瘟疫。我们经过的地区倒没什么瘟疫,但是一般大灾之后多少会有一些瘟疫感染的情况,如今一天没有报上来的消息,我心里就不安。”

楚瑜点点头,她将上辈子的情况回忆一下,上辈子地震之后,的确连发了一段时间瘟疫,于是她道:“我会让人仔细打听各地消息,你别担心。”

魏清平应了声,同她进了屋,想了想道:“你如今,倒很是威风。到处都是你的事儿,我的耳朵都快听成茧子了。”

“那不正好吗?”楚瑜笑起来,她开始脱外面的外套,随意道:“我便不用同你重复了。”

魏清平看她脱衣服,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道:“你有见到时月吗?”

楚瑜含笑转过头来,颇有些得意道:“我便知你要问这个。”

魏清平面色平静:“他是我情郎,不问他,问卫韫吗?”

“是是是,”楚瑜从衣衫里抽出信来,这些信都是之前她让人同秦时月要的,就想着哪一日她要见魏清平时,便将信转交过去。她将信扔给魏清平,便转身往屋子里走:“你情郎的信,我让人同他要的,你收着感激我吧。”

魏清平抬手接着信,忙将信打开来,看见信后,便抿唇笑了。

楚瑜瞧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站在床边道:“你晚上是回自己房里,还是同我睡?”

“你明日走?”

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信上,楚瑜靠在床边:“我物资都送过来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听得这话,魏清平将信放入自己怀中,朝着她走了过来,高兴道:“那我同你一起睡,我们还能说会儿话。”

楚瑜环抱着胸笑而不语,魏清平上下扫视了她一眼,突然道:“你最近打了这么久仗,怎么还胖了些?”

“嗯?”

楚瑜愣了愣:“我胖了?”

“你没觉得?”

魏清平落到她的小腹上,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了些,稍微注意一下,便会发现,她似乎的确是胖了。

然而她面颊却极其消瘦,全身上下仅就小腹胖了些,魏清平认真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来,转一圈。”

楚瑜有些发懵,然而楚瑜对魏清平医术的绝对信任,她便转了一圈,魏清平皱起眉头,拉着她坐下来,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楚瑜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她屏住呼吸等着魏清平的话,等了许久后,她听到魏清平突然道:“你上一次来葵水是什么时候?”

楚瑜愣了愣,她沉默着想了很久,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了结果:“忘了?”

楚瑜赶忙赔笑:“近来事情发生太多……”

“你上一次同房什么时候,喝过避子汤吗?”

魏清平换了一只手给她诊脉,楚瑜听到这话便愣了,她开始认真思考着魏清平的问题。

一直以来,她和卫韫都很小心,卫韫不愿意她吃药,几乎没有留在里面,而她知道自己体质极阴,不易受孕,上辈子费尽心机才有的顾颜青,所以卫韫已经小心之后,她也没有太过上心。

唯一一次……

楚瑜认真思索着,似乎就只有卫韫封王那天晚上了。

那晚上她和卫韫都有些失态,等到后来反应过来时,也已经过了吃药的时辰。只是她一向对她体质太过自信,倒也没想过,运气会这样好。

只是上辈子她和顾楚生要个孩子这样艰难,怎么和卫韫……

这样开始思索,楚瑜不由得想,莫非上辈子,主要是顾楚生的问题?

她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魏清平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确诊了之后,慢慢道:“还好你习武身体好,真气护体保住这孩子,要是寻常人早就没了。”

“等等,”楚瑜终于缓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当真有孩子了?”

“不然呢?”魏清平抬眼看她,随后站起来,去抓了纸笔,随后抬头看她:“这孩子是留还是不留,你给个数。”

楚瑜整个人是呆的,好半天,她忙道:“不对啊,我这个体质不该有孩子……”

“你什么体质?”魏清平皱眉,楚瑜不解道:“我……我不是极阴的体质,不易受孕……”

“你喝了五年的药,食补也补了五年,”魏清平有些不耐烦道:“之前卫韫还让我给你看过方子,你只是宫寒阴虚,五年早就调养好了。”

魏清平抬眼看她,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不易受孕?你这身体,好的不得了。”

楚瑜呆呆坐着,她才恍惚想起来,她的确已经调养了很多年。一开始是自己要求,后来这些汤药变了味道,不再苦涩难喝,就像是其他夫人都会饭后喝一碗银耳汤燕窝桃胶之类的滋补品一样,她每日一碗,便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在调养的事。

再等后来卫韫回京,战乱再起,这么多事叠加在一起,又哪里来的时间思考这些?

楚瑜花了好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而后她笑出声来。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还要顾忌柳雪阳和卫家,如今她自己独身出来,又需要顾忌什么?

于是她抬起头来,果断道:“留。”

魏清平倒也不意外,只是道:“想好了?”

“想好了,”楚瑜盘腿坐下来,认真道:“我想好了,要是我和卫韫没有缘分,我就把这个孩子带回去,我自个儿养他,他要是个男孩子,我就给他取名叫楚……”

“好了好了,”魏清平见多了这些知道自己怀孕后高兴坏了的妇人,赶忙抬手阻止她道:“我对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打算要这个孩子,我就给你写个房子,回去路上别骑马了,也别太赶。别仗着自己底子好作死。”

“行。”楚瑜很是高兴,她等着魏清平写药方,接着道:“我得给小七写信……哦不,”她又顿住声音:“我要亲自去告诉他!他知道我有孩子,一定很高兴……”

魏清平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她终于猜道:“叔嫂相恋,未婚先孕,阿瑜,”她抬眼看她:“你要面对的,你都想好了吗?”

楚瑜听见这话,却是笑了:“我要面对什么呢?”

“我若怕人言,我便不会同卫韫在一起。我同卫韫既然在一起,骂我是一个罪名,还是两个罪名,又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不仅是卫韫的孩子,这还是我的。这辈子哪怕没有卫韫,我有一个孩子,我也很欣喜。”

“女子的悲哀,主要在于无能。如果我养不活这个孩子,如果我下辈子指望着再嫁一个男人给我下半生的富裕生活,我指望依靠家族、依靠任何人,那我当然要在意人言,在意其他。可是我现在不需要,有没有卫韫,有没有楚家,我都能养活这个孩子。”

说着,楚瑜笑出声来:“再不济,我也能当个山大王,你说是不是?”

魏清平点点头听到楚瑜这番话,她也就放心了。而楚瑜也并不奇怪魏清平的态度,上辈子魏清平便是未婚先孕,只是秦时月战死沙场,嘱托了卫韫,卫韫为了兄弟情义,想要保住魏清平名誉,才同魏清平成亲。

可是若不是秦时月和魏王,魏清平怕也不会在意这些,自个儿一个人将孩子养大,也并没有什么。

人生从来不会因为某一个点万劫不复,真正让一个人万劫不复的原因,只有自己放弃了自己,让自己淹没在淤泥里。

魏清平给楚瑜开了药方,又嘱咐了许多,两个人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楚瑜很兴奋,然而她的确也太累了,她想着卫韫,想着孩子,手不由自主放在腹部,扬起笑意,慢慢睡了过去。

她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回了白岭,卫韫跪坐在书房里,灯火落在他身上,她站在门口叫他:“怀瑜。”

卫韫执笔抬起头来,目光里落着星辰和她。

她在梦里想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展现自己的喜悦,于是她就是将手放在自己腹部,高兴道:“我有孩子了。”

没有半分害怕,也没有什么不安,当孕育的是爱情时,一切风雨都变得无畏。

楚瑜在梦里慢慢睡去时,卫韫正在白岭卧室中熟睡。

他在半夜听见雨声,被雨声催醒,他慢慢睁开眼睛,听见雨落在树叶上、落在树枝上、落在泥土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就觉得自己内心里空荡荡的,他从床上走下来,散披长发,袖垂双膝,赤脚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他看着雨落在树枝上,惊讶发现那树枝不知是什么时候,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卫秋走到卫韫身边来,恭敬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卫韫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那一抹嫩绿,好久后,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说完,他关上窗户,回到了书桌前来,他提起笔,突然很想写些什么给楚瑜。

然而落笔时,却又不知该写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笔触显得沉稳从容,不将这深夜惊醒的失态流露出去。

他不愿让自己这份狂热的思念成为她的束缚,他只想告知她,这天宽地广,她可从容来去,不必担心无处可归,因为他在。

他在,便任她独行万里,回首即是家乡。

于是他将笔顿了好久,终于告诉她。

阿瑜,门外树枝又添新芽,不知你那里,可是春暖花开?

阿瑜,我欲取渝水,你接下来又要去哪里?

若无他事……

卫韫的笔停住,好久后,他才问:

可能于渝水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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