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雪最初对医院的印象, 是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爸爸把她带到了医院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叔叔伯伯亲切的给她好吃的,爸爸出去忙了,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医生叔叔们给各种病人看病。

那些病人有的脸上是愁苦, 有的是希望,当时小小的蓝雪还不懂, 只知道他们走的时候,都会感激的说, “谢谢医生。”

被这么多人感谢, 真的好棒啊。

蓝雪跟爸爸说, 她长大了也要当医生。

妈妈告诉她, 当医生又苦又累,晚上还要值夜班, 出了点什么紧急情况, 哪怕是深夜, 医生也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去,医生没有稳定假期, 甚至就连过年都要留守在医院, 就像是爸爸那样,年夜饭应该一家人团团圆圆一起吃, 可他却还要在医院给突发疾病的病人做手术。

她问, 当医生这么辛苦, 阿雪还要当医生吗?

蓝雪却不怕,她那时候人小小的,即使挺起胸膛也只不过是到了妈妈的腰间,声音稚嫩清脆,“我要像爸爸那样,治病救人,再苦再累也不害怕。”

妈妈也要工作,有的时候她忙不过来,蓝雪就要跟着爸爸在医院待着,看着爸爸判断病情,看着一个个的病人入院,又一个个病人出院,她心中充满了憧憬。

以后,她也要当一个优秀的医生,帮助病人们恢复健康。

有一天,一群人突然闹上了门,他们在蓝雪家干净的门口泼油漆,堵门辱骂,爸爸不在,小小的蓝雪很害怕,缩在妈妈怀中,惊恐的望向门口。

闹闹哄哄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与外面的人发生了争执,妈妈出去帮忙,被推了一把,捂着心脏倒下了。

蓝雪吓哭了,她抹着眼泪,耳边是爸爸绝望的哀求:“先让我送她去医院,让开,求求你们让开!!”

“你把我儿子治死了,必须赔钱,今天不说赔钱,就别想走出这栋楼!!”

“对!!赔钱!赔钱!!”

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可妈妈,再也醒不过来了。

蓝雪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人们,心中充满了惧怕与厌恶。

她不想再做医生了,再也不想了!

送走了妈妈,爸爸又要披上了那件白大褂。

小小的孩子哭着闹着,不让他去医院,“爸爸为什么要去救那些坏人,他们是坏人!!”

“他们害死了妈妈,爸爸为什么还要去……”

永远都是乐呵呵笑着的男人眼中满是血丝,他沉默的看着女儿半响,慢慢蹲下身来,眼与小蓝雪平视。

他的声音是沙哑难听的,却永远刻印在了蓝雪记忆的深处,“阿雪,爸爸是医生,医生的天职就是救人『性』命。”

小小的孩子抽泣着,“可是,可是他们会打爸爸……”

作为一个医生,没有人会衡量他们到底拯救了多少条人命,只会在他手下离开一个病人后,疯狂地攻击。

这世界就是这么讽刺可笑,救了多少人,没有人记得清。

可死去的人,哪怕并不是医生的错,也会被清清楚楚算在他的头上。

“爸爸不要做医生了好不好……”

“可是如果大家都不做医生,那人们生了病,又来找谁看呢?”

那个短短时间仿佛苍老了很多的男人苦笑着『摸』了『摸』女儿头,温声道,“别怕,爸爸会努力,做的更好一点,更出『色』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打爸爸了。”

慢慢地,蓝雪长大了,明明排斥着这个环境,她却还是报考了医大。

面前这个疯狂辱骂的女人她还记得,当时手术结束,病人体征不太好,她跟着导师一起去观察,导师嘱咐的东西她都细心记下了。

蓝雪甚至记得,这人脸上和善而又感激的笑,“谢谢医生,真是麻烦你们了。”

温和的笑容,转化为了狰狞的脸。

“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儿子!就是你们!”

“我儿子做手术之前还好好的跟我说话呢,做完手术人就没了,你们是不是玩忽职守了,不给我儿子好好地治病,不下对症的『药』,就知道要贵的『药』,我在你们医院花了这么多钱,你们把我儿子治死了,呸!!”

蓝雪躲避着她挥舞过来的手,耳边女人的尖利声音仿佛都被隔断,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母亲躺在救护车里被抢救,爸爸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那些闹事的家属吵吵闹闹不停的刺耳声音。

这时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的人,旁边查房的医生赶了过来,“这位女士你先冷静一下……”

“滚开!!”

显然,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不是她的目标,面对着脸『色』惨白,明显处于弱势的蓝雪,这个中年『妇』女爆发出了强大的恨意。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男医生的对手,也知道面前的蓝雪是无辜的,可心中就是想要宣泄愤怒。

为了治疗儿子的病,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尽管医生说不太乐观,可却依旧抱有希望,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断气后,她接受不了。

那是她的孩子,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啊,他才刚刚上高中,他的未来应该很长才对。

大学,工作,娶妻,生子。

这些,都该是她的孩子的……

那么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得了那个病,不肯去治,说反正也治不好,可她不甘心啊,那么乖巧的儿子,成绩优异,孝顺父母,前些日子,还拿了奖学金回来。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喜滋滋的畅想着未来,可为什么,是她的孩子得了那种病,为什么不是她得病!

他们倾家『荡』产,来到了最好的医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医生身上,希望孩子可以痊愈。

哪怕,哪怕花光所有钱呢。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她守着床上的孩子,他很痛苦,可还是努力的笑着安慰母亲,她抹着眼泪,凑了些钱去送给医生,希望他们能够对孩子更加尽心一点。

“医院有规定,我们不能收取的,您拿回去拿回去,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忐忑的回了病房,她还跟病床上的儿子夸。

“妈给他们送红包他们都不要,一定是好医生,肯定能够治好你的。”

她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可后来,她等来了什么?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曾经敬仰感激的医生此刻成了她眼中的罪人,对着面前这个弱小的,没有能力反抗的年轻医生,她眼角余光瞥到走廊上挂着的画像,咬牙弄下来,双手举起画像冲了上去。

“我告诉你!就是你把我儿子治死了!!你个杀人犯!我要让你们通通都去坐监狱!!都给我孩子陪葬!”

“啊——”

眼看着那大大的画像就要砸在女孩身上,尖叫声响起,又不忍心的护士撇过了脸,不敢看下去。

蓝雪下意识的伸出胳膊去挡,紧紧的闭上了眼。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她没有感受到疼痛。

肩膀被温暖的手揽住了,她怔怔的睁开眼,想要看是什么情况,那手却温柔的蒙住了她的眼,耳边是恋人低沉的声音,“别怕,没事了。”

失去了玻璃层面的画像重重落地,卫明言缓缓收回了挡住画像的手臂,白大褂的袖子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护着浑身都在颤抖的蓝雪,左手始终蒙在她的眼上。

鲜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失去儿子的母亲眼中满是刺目的红,她愣愣的后退一步,表情不复刚才狰狞。

卫明言表情平静,像是感受不到右手臂的疼痛一般,一双眼与她对视,“手术之前,赵彦曾经对我说过,希望不做这个手术。”

赵彦,正是那个死去的年轻人。

“他的病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不可能根治,这一点我们已经在入院时跟您说的清清楚楚,前期治疗本身就很痛苦,他才十六岁,承受这些已经很难受了,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即将伴随着一生的疼痛。”

“假设手术成功,为了延长他的生命,必须每天都用着昂贵的『药』物维持,手术有一半的几率可能会成为偏瘫,你们跟他说会照顾他一辈子,可却从没想过他愿不愿意这样。”

“医生不是神,我们也有救不了的人,也有治不好的病。”

“我没记错的话,去做手术之前,他跟你说了什么吧。”

女人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神情平静,像是看穿了他的年轻医生,耳边,仿佛响起了儿子虚弱的声音。

“妈妈,我要是醒不过来了,你别太伤心,至少我不用再疼了。”

“好好照顾自己,替我谢谢医生。”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没了,那么乖巧,那么懂事的彦彦,他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自从发现这个病,他们全家就竭尽全力的治病,倾家『荡』产,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接受不了。

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曾经感激无比的医生身上。

可,医生又做错了什么……

蓝雪被卫明言捂着眼,她想挣脱,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恋人却坚定地没有移开手。

几乎是靠在男人怀中,她听到了前面猛然传出一声悲沧的大哭。

“彦彦啊!!妈的彦彦!!!”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女人跪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卫明言默不作声的,带着蓝雪直接去了旁边的护士站。

“卫医生!”

看着右手臂染红的男人坐下,几个护士都震惊了。

蓝雪被放开了遮住的眼,也看到了那刺目的鲜红。

看着明显是为了护住她才受到的伤口,她眼眶红起了一圈,“明言……”

“麻烦帮我配个破伤风皮试,嘶……”

俊美的医生对着一旁护士说完,龇牙咧嘴的用剪刀把袖子剪开,“阿雪,帮我挑一下玻璃。”

他有点委屈的将头撇在一边,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小声道,“一会皮试你帮我打吧。”

蓝雪红着眼,小心的用镊子挑着玻璃,挑着挑着,眼前被泪水模糊,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都是我的错……”

如果刚才不是卫明言,这些伤口,就是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卫明言又撇回了头,目光认真的看向恋人的眼,“不是你的错,保护女朋友,是男朋友应该做的,这是责任。”

蓝雪怔怔的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恋人,心里又暖又甜,更多的还是心疼。

还不等恋人再说些什么,年轻医生的一张俊脸随即又疼的皱成一团,“嘶……真疼,阿雪,我觉得,虽然这是责任,但我需要一个奖励来安慰。”

看着脸都皱成一团了还断断续续要奖励的男人,蓝雪又是哭又是笑,用手背擦了泪水,哽咽着声音问,“要一起看书吗?”

“不是。”卫明言摇了摇头,将左边脸颊递向了女孩,“疼的话,要亲一下才能好。”

“当然如果你亲了我,又能一起看书就更好了。”

蓝雪被卫明言这副一本正经索吻的样子逗笑了,她眼里还有泪水,微微倾身,在医生白净的脸颊上,印下了一吻。

“谢谢你,明言。”

她想,她以后,真的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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