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奔出去的铃木脑中充塞着疑问与困惑。

他斜向穿过马路,笔直地跑上人行道,视线前方是男人的背影,许多行人挡住铃木的去路。察觉事故骚动的人们,立刻变身为看热闹的人群,逆行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快步前进的铃木,用他迟钝的脑袋拚命思索自问。

寺原长男被车撞了,这是错不了的。不过他死了没有?被迷你厢型车撞上,摔飞到路上,头还朝反方向弯折,一动也不动了。那样,还有可能活着吗?

铃木目击有人从背后推了寺原长男一把。虽然有看错的可能,但比与子也看见了。真的吗?那人真的推了寺原长男吗?总之,只能先追上那个男人再说。

右手是一排特种行业进驻的大楼,华丽的招牌灯闪烁着,马路上的车灯不间断地照亮铃木的脸。

前方矗立着一栋高层饭店,一旁设置了直立式的电子告示板,不时显示众议院选举的民调结果,以及在中东发生的空难消息等等。

他跟在领先数十公尺的男人背后。

那男人推了寺原长男。直到穿过一个斑马线时,铃木才惊觉自己的复仇被人抢先一步。他感到浑身无力,膝盖一软,差点摔倒。被人抢先了?这不是真的吧?他斜着身子避开行人,事态发展太难以置信,他几乎要瘫坐在地。

接着对自己的质疑也浮上心头:为什么不逃?既然已经被“千金”看穿真面目,还有人拿枪逼自己杀掉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可是不杀人就会被杀的生死关头。趁现在逃走不就好了?

不,他否定了这个念头。

若是在这里放弃跟踪那个男人,自己一定会后悔的,如果不确认是谁杀了妻子的仇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眼前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平静地不可思议,虽然脚步片刻不停,但是丝毫不像逃离犯罪现场的犯人,没有半点慌乱或狼狈。这与不断侧身、和擦身而过的年轻人碰碰撞撞狼狈不堪的铃木两相对照,对方就像顺流而下般顺畅前进。

男人穿着灰色短大衣。铃木从他的举止判断,对方的体型削瘦。

为了不跟丢,铃木拚了老命,他追踪在人群间时隐时现的男人背影,彷佛不小心多眨眨眼,男人的背影就会忽然消失。对方的动作太过流畅,令铃木不敢掉以轻心。

更重要的是,男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

在泛滥的河川中,彷佛只有他身边的地方风平浪静:有一种透明的沉静特质。那男人真的是凶手吗?铃木突然不安起来。

自问自答从脑袋涌出。“可是,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看见?看见什么?”“看见寺原长男被推出马路,被车撞死啊。”“不,那可能只是单纯地意外。”“不对,那是被人推的。那家伙是被推出去的。”“被推?被谁?”“现在你不就在追那个人?”

不明就理的一方与客观的一方,两者在体内争论着。

有人踢到了铃木的右脚踝,他感到一阵剧痛,却不能停下脚步。路上有机车呼啸而过,那轰隆声响推动铃木的背。他挪动脚步,尽管不清楚自己的脚步是踉跄还是追逐,也只能前进了。

男人走下地铁的阶梯。

铃木加快脚步,以免跟丢。藤泽金刚町的地铁车站有三条路线交会,车站内构造颇为复杂。铃木刚踏上满是烟蒂与湿气的阴暗楼梯时,手机响了。他望着小虫群聚在嗡嗡作响的萤光灯上,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是比与子,尖锐的嗓音透着兴奋与混乱。

“现、现在,”铃木正在下楼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在追。走到地铁车站了。你那边呢?”他踏空了一阶,差点跌倒。“那家伙,”他两阶并作一阶,继续下楼。“怎么样了?”

“被送进医院了。”

“平安无事吗?”他强压住声音中的颤抖。

“不晓得。”

被撞成那样不可能没事吧?铃木内心这么想,却没有反驳。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在车站的通道前进。圆柱等距并排,处处挂着指示转乘月台的看板,左侧是一排已打烊的店铺,前方有自动贩卖机,除此之外,是一片煞风景的景象。鞋子踩出声响。他没有追丢男人的背影,男人走向地铁的乘车处,尽管两人之间有三十公尺的间距,但并没有妨害跟踪的障碍物。

“不要让凶手逃走了。”比与子说。

“对方不一定是凶手吧?”没错,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说完,铃木才想到。

“他就是凶手,还用说吗?我也看见了。我问了跟蠢儿子在一起的小弟,他们也说看到有人推了蠢儿子一把。”

“为什么?”复仇?还是抢走别人复仇的机会?

“我刚才打电话回事务所,”电话中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对不起,我听不清楚。”

“是‘推手’!”比与子自暴自弃地高声说道。

“‘推手’?”

“听说好像有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手上的情报很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公司里有人知道。”

“哪种专家?”

“推人啦。像是在马路或车站,在背后推人一把,制造车祸。”

换句话说,那个男人是受人委托杀了寺原长男吗?铃木试图整理思绪却不顺利。

“总之,由你去查出那个男人的所在,目前我们手上没有其他线索。”他半吼着命令铃木。

“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

“你要是立下功劳,保证有好处的。还可以洗清嫌疑。”

铃木没有答话。

他看见男人进入剪票口,抛下一句“待会儿再说”,粗鲁地挂断电话,赶往售票机。他瞥了一眼票价表,确认最贵的车资之后,买了一张票。撕也似的抢过车票,穿过剪票口。

一大群穿西装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蜂拥而至,接二连三与铃木错身。铃木望向指示乘车处的看板,搭上长长的手扶梯,准备前往月台。前方有五名老妇人排成一列,悠哉地讨论麻将的役满贯如何如何,让铃木听了心浮气躁。

上行线跟下行线似乎都才发车,月台上没什么人,地面黏了许多被踩扁的口香糖残渣,看起来暗淡无光。尽管位处地底,空气却很潮湿,彷佛一直曝露在雨中。

男人的身影跃入眼帘。

他站在左侧下行的一号线。铃木放慢步伐,移动到时刻表底下,交互望着手表和时刻表,彷佛看了手表就忘了时刻表的内容、看了时刻表又忘了时间似地,装作交互眺望,趁机观察男人的样子。

对方年纪大约三十五岁,虽然不是娃娃脸,却也不会给人疲乏中年人的印象。

乘客渐渐多了。就像徵菌生长在湿气中一般,乘客宛如从月台下平空涌出,陆陆续续增加。人群逐渐形成队伍,铃木也加入行列。

阅读周刊的男性、戴耳机听音乐的年轻人、聊天的上班族,男人被众人包围着,静静地站在最前头;彷佛像在喧嚣的城市里唐突出现了一棵树、一座静谧的湖泊。铃木讶异地注视着他站立的姿态。

电车进站了,铃木紧张起来。车门打开,乘客前仆似地鱼贯进入车内,铃木也跟着进入车厢。就像你说的,也只能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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