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小章
的神色,又有些于心不忍。听前台的护士说,躺在这里的人是为了救他才弄成这样的。
“可以跟他说说话。”医生想了想,道,“保不齐他听见你的声音,会早些醒过来。”
医生走后,纪之楠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让他做别的还好,对秦魏宇说话,还是单方面的,这难度实在有点大。
他在秦魏宇面前向来没什么话讲,起初是因为暗恋他,害羞又要面子,后来是怕说错话让他瞧不起,再后来希望被消磨干净,更加无话可说。
纪之楠喝了几口水,搜肠刮肚纠结半天,舔舔嘴唇刚要开口,忽然陆续有人前来探病。先是秦晟,询问了秦魏宇的状况,坐了十分钟便离开了。接着是魏萱、秦魏海和秦魏峰,这三人是秦魏宇住院以来第一次来看他,病人没醒,他们连装都懒得装,应付任务似的打个卡就走。
纪之楠把他们扔下的花插在花瓶里,边整理边吐槽床上躺着的人:“人缘真差,都没有朋友来看你的吗?啧,想想也是,天天板着张臭脸,除了我也没人肯跟你说话了。”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纪之楠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人,拎着果篮,模样十分拘谨。
看完病人,两人转移到门外的长椅上说话。
男人先自报家门:“我叫岳松,是小宇的舅舅。”
纪之楠闻言愣住,他和秦魏宇两辈子相识,不止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他亲生母亲那边还有什么亲戚,举办婚礼时也没见有“岳”姓的亲朋参与。
男人见他不说话,赧然道:“说起来惭愧,我这个做舅舅的,一直也没有好好照顾他。”
纪之楠有些无措,不太明白男人为什么跟他讲这些。
“他还没醒,不如……”
岳松道:“我就是趁没人来看看他,你是小楠吧?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毕竟是长辈,纪之楠只好正襟危坐,听他继续说。
男人双手交握,有些紧张似的,酝酿半晌才说:“我对不住小宇,他妈妈,也就是我姐姐,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他,我没有做到。”
纪之楠知道他说的“走”,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
“那时候他还不叫小宇,但性子跟现在一样好强,认定的事情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忆起过去,男人目光飘远,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大三那年寒假,他已经7岁了,完全不像个刚上一年级的孩子,我给他拿糖吃,他看看糖又看看我,一声不吭地走了,戒备心比谁都重。我跟他去家里,他放下书包就去烧水、洗衣服,那时候没有洗衣机,他小小一个人,站在木桶里踩被单和厚棉衣,边踩还边捧着书在看,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影响不到他。”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姐姐的病已经严重到药物无法控制的地步,更不知道,我上大学的钱,隔壁二叔盖屋子的钱,三叔家儿子娶媳妇的钱,全都是从这对母子身上剥削来的。”
纪之楠心里一紧,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岳松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样子,确实很难和当时的落魄联系到一起。我姐姐当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去城里打工,一去就是六年,回来的时候带着个三四岁的儿子,所有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姐姐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整日郁郁寡欢,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周围又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儿子,发起疯来就拿小宇拼命,什么话都骂,抄起家伙就打。”
“这些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大学四年我没有回过家,毕业之后就在城里找了工作,逢年过节才会回去,每次见到小宇,都觉得他变得更沉默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天性如此,不知道他遭受了些什么,他也不说,几年如一日地照顾他妈妈,上学,其他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
岳松的表情显得很痛苦:“我一直以为,以为他很好。要不是姐姐……”他用双手狠狠搓了把脸,艰难地平复呼吸,“姐姐走得突然,我赶回去连尸骨都没见到。听隔壁阿姨说,姐姐临终前很安静,一点都不疯,到处找我,嘴里喊着‘帮我好好照顾他’。”
“小宇在灵堂跪了整整三天,我打听到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已经做好打算要把他带在身边,他不肯,说要去城里找他父亲,我不想他掉进狼窝,把他锁在家里,谁知第二天屋里已经没了人影。他把窗户给撬了,晚上没有车,他走了几十里路去城里,等我找上门的时候,他已经穿上干净漂亮的衣裳,成了秦家的小少爷。”
纪之楠手指慢慢收紧,心口像被灌进冷风,止不住地颤抖。
这故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却和秦魏宇本人的果决狠厉的行事作风完全对得上,这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他读书,出国,回来之后跟你结婚……这些都是他自己写信告诉我的,你别看他性子冷,其实谁真心对他好过,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他都记在心里。”
“所以,就算他的母亲十几年来多数时候都对他非打即骂,他还是记着她的养育之恩,记着她曾经的愿望,一个人跑回秦家争抢一席之地,哪怕他根本不想这么做。”
“小时候是一帮大人逼他,现在是他逼自己。这孩子心事太重,又不愿对别人袒露。他啊,没过过哪怕一天的安宁日子。”
纪之楠没等到明天,下午就叫莉莉买来三明治。
“金枪鱼的怎么样?我记得你上次吃的就是这种?”纪之楠打开包装,把三明治放在秦魏宇边上晃一圈,“嗯,还挺香,我先替你尝尝?”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纪之楠也没了兴致,坐在床边发呆,岳松说的话又冷不丁冒出来在脑袋里盘旋。
“他呀,也就待你不一样,你们结婚前他写信给我,字里行间都透着股高兴,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有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他看起来成熟稳重,可这么些年来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关爱,也就不懂该怎样回馈别人,如果他先前做了什么傻事,你不要跟他计较,再给他些时间,好吗?”
纪之楠想起在影视城酒店里同床共枕的那一晚,秦魏宇在他耳边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身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下去,纪之楠病恹恹地把手上的三明治放到桌上,埋头趴在床边,脸颊贴着胳膊,看秦魏宇横在面前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几道伤痕交错,不知是抬桌子的时候碰的,还是……
身上的伤更多,纪之楠不敢往下想。
他摸了摸秦魏宇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他指尖轻轻吹了口气,眯起眼睛浑沌地想,你要是今天醒过来,我就答应你。
迷迷糊糊中,感觉手背覆上一层温热,纪之楠在喧闹声中醒来,抬头就对上秦魏宇深邃的瞳孔。
纪之楠眨眼好几下,直到眼眶泛酸,看见周围有医生和护士在忙碌,才敢确认他是真的醒了。
秦魏宇像在雨中那样捏了捏纪之楠的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医生检查完毕准备离开,秦魏宇用另一只手摘掉氧气罩,虚弱地说:“他在发烧。”
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此时如同被砂石磨过般暗哑粗砺,纪之楠皱眉阻止他讲话,给他喂了几口水后,那边的护士已经把吊针准备好了。
纪之楠登时垮下脸,站起来想溜,秦魏宇抓着他的手不放。
“麻烦您轻一点,他怕疼。”秦魏宇对护士说。
小护士抿嘴偷笑。
虽然知道这家私人医院保密性极高,纪之楠还是觉得自己英明尽毁,怕打针这事要传出去,一定会哗啦啦掉粉。
五分钟后,来照顾人却反被照顾的纪大明星躺在小护士贴心弄来的折叠床上挂吊针,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折叠床紧挨着病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就没放开过,秦魏宇旁若无人,纪之楠却害臊得不行。
他要真想挣开也不是做不到,秦魏宇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躺在床上还不是任人宰割?
可他不太想挣开。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给他牵一会儿吧。
纪之楠闭眼酝酿睡意。
“你害怕吗?”过了一会儿,旁边床上的家伙突然说话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
纪之楠没睁眼,正思考他是什么意思,秦魏宇又说:“我害怕……我快怕死了。”
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转,纪之楠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秦魏宇只是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杨珂敲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两个人肩并肩、头挨头躺在一起的一幕,都穿着病号服,像对落难鸳鸯。
纪之楠浅眠,听见声音就醒了,先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秦魏宇刚恢复意识不久,需要静养,他小心翼翼把手抽出来,起身下床,示意杨珂去外面说话。
杨珂印象中的儿子爱笑也爱哭,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最意外的便是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相见,他面对自己时表情竟然一丝波澜也无。
纪之楠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大概是现在有了更让他牵挂的人和事,他的关注有限,其他东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前几天在S市演出,今天才回来。”杨珂先解释道。
纪之楠点头,主动说了秦魏宇的情况,杨珂又问他怎么样,边问边伸手拉他胳膊,纪之楠下意识往后躲,杨珂摸了个空,尴尬地把手收回去。
“我没事,他救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照顾他。”纪之楠垂眼道。
他的视线刚好落在杨珂的手上,惯弹钢琴的手修长玉嫩,指甲边缘修得干净整齐,跟从前一样。
岁月几乎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痕迹,潇洒自由、不受束缚的人大抵都是这样,不会轻易老去。
这些年他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妈妈回来了,他要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丢下他?丢下也就罢了,为何要编一个谎言来欺骗他?
小时候的他是不懂事,是爱哭爱闹,可他知道妈妈在那小小的四合院里有多不快乐,像一只被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如果她当年坦白说――妈妈想过得开心,他未必不会答应。
他那么爱她,怎么舍得看她不开心。
“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很棒。”杨珂说。
纪之楠笑了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番带着讨好意味的赞赏。
“以后有什么打算?”杨珂问。
纪之楠迷茫道:“打算?”
“嗯,继续演戏?我认识几个国内外知名导演,可以帮你前线搭桥。还有,听说你不想跟他结婚,想离开他吗,我可以帮你。”
纪之楠抬头,惊疑地看她。
杨珂直接解答他的疑惑:“秦魏宇告诉我说,你跟他结婚并非自愿,他还说……”
身后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响动,纪之楠先是一愣,然后忙转身拉开门。
只见刚还躺在床上睡觉的秦魏宇狼狈地跪坐在地上,上方挂着的盐水瓶被拽得乱晃,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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