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调査报告,将全部案卷移送检方时,已经是岁暮的三十一日了。曾我吾一也不再顽强否认了,坦白招出自己做过的一切。鬼贯警部回顾这段经历,脸上终于浮现出,涤尽尘埃后明朗的微笑。

这天晚上,鬼贯警部和丹那刑警一起,到隅田川畔的肉料理店,去吃猪肉火锅。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方面是这家店的气氛不错;另一方面,是因为只要打开窗户,眼前即可望见隅田川的流水。而且,距离此处大约一百米的下游,就是那座特点突出的新大桥。鬼贯和丹那似乎将新大桥,当成了下酒菜肴,时时举杯,望着濑山孝显沉睡三年之久的地方!

店内弥漫着温暖的热气和肉香。明天就是元旦了。梳着高岛田髻的女服务员们,端着放满酒杯或猪肉的盘子,在走廊上忙碌穿梭着。

突然,鬼贯警部想起了歌咏牛肉店情景的光太郎的诗。和牛肉火锅一样,猪肉火锅也有一般老百姓的气息。

两人的话题,很自然转到汤田真璧的事件上了。

“我对汤田那种人,丝毫不感到同情。”鬼贯警部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喝光。他的两颊早已红彤彤的了。

“当然,他是理应被杀的,那种感觉,正如用DDT扑灭害虫一样,没有人会同情他。”

“不错,我甚至对曾我吾一,抱着些许同情呢!”丹那刑警叹息着说,“我想,法官应该会酌量减刑吧?”

“我也认为会这样。”

“不过,详细的地方还不太淸楚。”

“哪方面的?”

“譬如,他是怎么杀死濑山孝显的?”丹那点着香烟。嘬了一口酒、抽一口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事实上,在刑警生活中,没有比侦破迷雾重重的事件后,小酌一番更美的事了,这时候的二级淸酒,能喝出特级清酒的滋味儿。

“动机你已经知道了,就是为了复仇,是向逼得自己的妻子自杀的濑山复仇。战争期间发生的事件,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在热爱妻子的曾我而言,对濑山的憎恨,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也是无法磨灭的。借句曾我吾一的话说,这已经成了曾我心中憎恶的化石了。”

“原来如此,不错,曾我吾一说得很贴切!……”丹那刑警点了点头。

“从濑山孝显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在那天晚上,神秘地失踪了,算是一种偶然。但从曾我吾一的角度来看,只要得空,他就要跟踪濑山,随时准备,好等待待机会的来临,当晚,濑山孝显在离开公司后,他就用刀子抵在濑山的后背上,不容分说,将对方带到新大桥旁。”

“到新大桥有什么原因吗?”丹那刑警把烟放在烟灰缸上,端起酒杯问道。

既不喝酒又不抽烟的鬼贯警部,只是木然端坐着。

“他的妻子服毒后,跳下了隅田川,但尸体却漂流到新大桥下。当晚两人间还发生了一些格斗,濑山孝显本来想逃,但曾我吾一的刀,从背后刺过来,伤了对方。结果,濑山孝显拼命逃进桥架的洞穴里,并且死在了里面。但曾我却无可奈何,因为他的身材太髙大了。”

“不错!不过,路面滴着血迹,第二天难道没有人发现?”丹那问道。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把血迹全部冲掉了。但汤田真璧偶然路过现场,目睹了这一幕惨案,却不对死者伸出援手,由此,也可知道,他是何等的冷酷无情了。”

“他是打算日后借此勒索?”

“不错。他拾获曾我吾一在格斗时,掉落在地的纪念章,还钻进桥孔,确定濑山孝显是否已告死亡。毕竞,他也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等丹那刑警把酒咽下喉咙,鬼贯警部继续说:“曾我吾一在汤田真璧提出,用两百万圆赎回纪念章的条件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掉他了。正好他知道列车时刻表,从十一月一日开始大輻修订,所以,才想到利用新旧交替的时刻表,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当然,诱使汤田真璧十月下旬,前来东京来的人,自然也是曾我吾一。”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汤田真璧到达热海,恰逢列车时刻表修订,二者发生的时间,也太过巧合了,实在不可思议……但是,曾我吾一怎么会,对新旧时刻表更替之间的变化,有那么多的了解呢?”

“问题就在这里。连爱好四处旅行的我都不知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曾我吾一是个时刻表收藏家,不但有明治时代的旧时刻表,更有欧洲、美国、社会主义国家的列车时刻表。当然,对于时刻表大幅修订时,会有的应对方式,他比别人更淸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我们找不出破绽。”丹那刑警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但是,他又是利用哪一班次的列车,前往行凶现场的?”

丹那刑警还是不知道最核心的诡计,所以仍对伪造的“不在场证明”,感到不可思议。

鬼贯警部打开公事包,拿出新旧两册时刻表,翻开到东海道本线上行那一页,说道:“曾我吾一吾一在十三点二十分,和朋友分手后,就走进月台了。如果只看旧时刻表(请参照图一),这个时间段能够搭乘的,只有十三点十分进站、停靠十七分钟后,于十三点二十七分开出的122次列车,所以,我们一直以为,他搭乘的是这趟列车。”

“是的。”丹那刑警点了点头。

“但从前一天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开始,长途列车已经按照新时刻表行驶。来,请看一下这张时刻表,上面有一趟下午四点半以前,能够把他送到凶杀现场的列车。”

丹那刑警皱紧眉头,轮流比对着两份时刻表。

“看一下这趟名为‘高千穗’的特快列车,这是新时刻表发布后,新增的一趟快车。这趟车十三点四十七分,从滨松车站开出,十六点零二分抵达热海。所以,曾我吾一其实只比从东京过来的疋田十郎,早了六分钟到达的案发现场。”

“这话真绕,我的头都疼了!”

已经被酒精侵蚀得差不多的丹那刑警的大脑,几乎已经转不动了。他仔细考虑了两、三分钟,终于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使劲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高千穗’十六点零二分抵达热海。曾我吾一徒步到‘芳乐园’旅馆,大概不超过二十分钟,在疋田十郎到达的四点半之前,下手杀害汤田真璧,时间上是完全足够的。

“所以,‘雾岛’号是二十八日的十二点五十分,自鹿儿岛车站开出,二十九日的十三点零五分停靠滨松,五分钟后的十三点十分开出。你看,就是这个时刻表。”

鬼贯说着,打开记事本,放在丹那面前。

(注:本表的行动时间与正文叙述有差别,显然表格的时间是错误的)

“原来如此,真是一目了然啊!”丹那刑警笑着说,“话说回来,当疋田十郎一下子闯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想必惊呆了吧!”

“是的,慌得赶紧躲到隔壁的小房间里去了。没料到会突然从走廊里,闯进来一个陌生人,疋田十郎当即愣怔住了。不过,当他察觉到,闯进房间里来的人,也是为了杀死汤田真璧才出现时,这才松了一口气。”鬼贯警部说到此处,长叹一声,接着说道,“不过,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不是吗?如果曾我吾一和疋田十郎,到达热海的时间互换一下,或者曾我乘坐的列车晚点了十分钟,那两个人的处境,或许就会发生逆转。”

“他最后打电话到‘芳乐园’旅馆,理由又是什么呢?……”丹那刑警问道,“尸体越早发现,他的危险性不是越高吗?”

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鬼贯警部在回答之前,先替丹那刑警斟上酒,又让女服务员再送酒来。

“尸体越晚被发现,行凶时刻的缓冲弹性越大。假定汤田真璧是被推断为,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晚间遇害,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因为,曾我吾一自称搭乘的122次列车,在当天下午的五点钟之前,就已经抵达热海了,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更加可疑了吗?”

“我懂了。”丹那说完,再也不提什么问题了,伸手拿起新上桌的热酒壶。这意味着他的一切疑问,都被鬼贯警部给解开了。

“丹那,我看我也喝一杯吧!……”

“对不起……”

鬼贯警部替丹那刑警斟满酒,然后也替自己倒上酒。

“我们为汤田事件的解决干杯!”

“还有!为明年有好的开始干杯!”

两个人以眼神致意,碰了一杯。桌上的猪肉火锅,“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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