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李忠义快马加鞭送来的密函靠近烛火,等它点燃之后放到茶杯中,看着它被火舌一点一点吞噬,再轻轻一碰,就碎裂成一堆粉末,什么都没留下。

此时的皇帝心中怒火滔天,面上也半分不显。一个一个都自作聪明想祸水东引,自以为能够办得滴水不漏,真有本事就别让他收拾残局。还是以为他会念在旧情上容忍一次又一次!

皇帝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不能这个时候动手,且容她一阵子,这个时候死了,等于告诉所有人是谁干的。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为了儿子他也得把事情遮住了,再如何,儿子总是亲生的。

皇帝又宣了白太医,命他带着各种珍贵药材往边关而去,务必治好林延意的腿。早一日救治林延意,治好腿的希望也大几分。林家守着本份没有要求他将倚重的白太医派过去,他这个做皇帝舅舅却不能够不近人情。且这事还是他理亏。

吩咐完这一切,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想起重华知道之后会如何,皇帝忽然觉得头疼起来,然后又马上想起慈宁宫里的太后,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皇帝站起身来,吩咐摆驾,决定还是先去向萧太后报备了,先让太后消了火,否则等重华那里得到消息再进宫找太后,两个人一起发作,他怕是招架不住。

皇帝对着萧太后除了没说幕后主使者,其余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他不说,这些萧太后也能打探到。

萧太后冷冷的看着皇帝,“所以你要阿认了。”

皇帝苦笑,“那是朕的儿子,您的孙子。”是他儿子错了,但是难道要他儿子赔一条腿吗?儿子和外甥,皇帝肯定是偏向儿子的。如今错已经铸下,只能尽力弥补。

萧太后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外孙,孙子,女儿,儿子。

皇帝瞧着太后的脸色慢慢道,“儿子想着,不若让延意尚主,便是真有什么,他这一脉也没落不了。”

萧太后冷笑,“若是延意不能挺过这一劫,她届时还不得天天摆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说不得还得仗着公主身份闹出什么乱子来。”皇家公主不安于室的不在少数,孙女给别人戴绿帽子,萧太后没意见,但是孙女给外孙,萧太后不想左右为难。

萧太后话说的不客气,皇帝也不恼,只讪讪一笑。

其实萧太后的拒绝也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补偿的态度。

于是皇帝又向太后保证道,“母后放心,无论如何,延意将来不会比人差的。”

太后阖眼淡淡道,“哀家知道。”

皇帝知道太后对他有怨,这是在逐客,低低一叹,行了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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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快一点,遂重华被萧太后传召进宫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平常的见面。结果进了慈宁宫,见寝宫内只有萧太后一人,重华顿生不祥之感。

等萧太后把话委婉的说了,重华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再委婉,重华也知道自己儿子前途未卜,连能不能做正常人都是未知之数。

重华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

萧太后担忧的握着重华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这场意外,谁也不想的。”胳膊扭不过大腿,那是皇帝,重华又能如何,她不想兄妹二人加深矛盾。

意外,意外,重华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大历的将士都是死的不成,能出这种意外,是谁导演了这场意外!

西山行猎林瑾衡差点被狼咬死,最终不了了之。这次她儿子遭逢如此大祸,死里逃生,皇帝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次比一次过分,实在是欺人太甚。是不是等着那天她死了,皇帝也会这样和稀泥,也是,死了的妹妹和活着的儿子,皇帝自然要保儿子,人死不能复生不是!

萧太后见重华神色透着悲凉,心中发酸,轻唤了一声,“阿!”

重华长公主如梦初醒,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欺人太甚,我要去问问皇兄,他是什么意思!”

说罢也不看萧太后,甩袖离去。她要是不闹一闹,皇帝怎么安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就是演戏吗,她重华活了半辈子还不会演吗。

重华心中发狠,这都是你逼我的,等你死了,我会跟他们算总账的。我找不到凶手,那就谁也别想逃,哪怕冤枉了,又如何,总得有人尝尝她儿子的苦。

守在门口的嬷嬷见重华怒气冲冲而去,忧心忡忡的进来对萧太后道,“公主这是?”

萧太后望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疲惫道,“她心里不痛快,让她去闹吧,她怎么能不闹上一场呢。”皇帝也等着呢,重华有分寸的很。

萧太后知道重华分寸一定会拿捏的很好。她的女儿她清楚分明是记仇了。但是皇帝知不知道呢,皇帝会不会做点什么。

萧太后苦笑起来,患难见真情,当年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可是富贵之后啊……

以为儿子登基,大权在握,可以享清福了,结果还是没办法省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她一蹬腿就啥都不愁了。

重华长公主和皇帝在上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外人岂能知道,只是皇帝的大太监看着那一室狼藉咂舌。也就重华长公主敢跟着皇帝比嗓门大,就连皇帝也差点被砸到,皇帝还不生气由着长公主闹,最后还好声好气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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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下旬,脱离大部队由林晋海派亲兵抄近路沿着水路护送回京的林延意终于回到阔别一年多的公主府中。

林瑾衡是前几天才知道林延意居然被埋在了废墟里,想起其中凶险,差点吓得魂不魂体,好在最终只是腿受伤,其他无碍。林延意腿伤的事情并没有宣扬开,林家也就林晋海、重华长公主以及林延恩知道实情罢了。

虽然是日夜兼程往回赶,但是林延意被照顾的很好,并不见狼狈疲乏之色,反而气色红润。

林瑾衡看着体型大了一圈还越长越像林晋海的林延意,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他脸上还带着血痂脱落之后的白痕,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口。林瑾衡不敢想象要是倒塌的塔楼砸到要害,如今会是个局面。

林延意失笑,拿着帕子擦林瑾衡的眼泪,“都大姑娘了,怎么说哭就哭。”

林瑾衡恨恨的抢过帕子一抹眼泪,鼓了鼓腮帮子道,“姑娘家想哭就哭怎么了,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是你们又不是我。”说罢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眼窝子浅。

林延意被她逗笑,多久没见妹妹撒娇的模样了。

“十哥,你腿还疼吗?”林瑾衡探过身子问。

林延意笑道,“不疼了。”笑容中的忧虑一闪而逝,这一个月里,他的右腿毫无自觉,虽然白太医说这是用药的正常反应,只是他在军营也历练了一年有余,见过伤患无数,他这种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面对家人,这些他都不能说出来。

隔着被子,林瑾衡心疼的摸了摸林延意腿,絮絮叨叨说着她的进补计划。

林延意含笑听着,见站在不远处的重华看着他的眼中,隐有泪光。

林延意自责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重华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想起白太医的话,重华只觉得眼睛发酸,强自忍住了。

林延意不自在的笑。

林延思和林延愈也凑上来关心了一番,这一日下午就这么温馨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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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就听闻消息的亲朋好友算着林家人昨日也该团聚过了,今日便开始上门探望。

一波连着一波的,重华只放了亲近的几家进来探看,其余都打发了。

昌华长公主和莫馨蕊自然是被允许见林延意的。

哪怕林延意气色被调养的很好,但是看着只能坐在床上的林延意,莫馨蕊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又急急的拿手帕擦去,明明来之前想好了,不许哭,不许添晦气的。只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越是想忍,越是不断的往下流。

昌华一时之间尴尬,只得叹气道,“蕊儿自从知道延意受伤,就担心的不得了。”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两人的婚事,莫馨蕊忧心也是常理。

重华微微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我带表姐去梳洗一下。”林瑾衡开口道。

重华一点头,于是林瑾衡便带着莫馨蕊下去梳洗。

被侍女收拾好的莫馨蕊虽然不再流泪,但是眼眶红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哭腔,“表妹,延意表哥好了之后还要上战场吗?”

林瑾衡看了看莫馨蕊,无奈的一点头,若可以,她也希望林延意不要涉险,只是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理想。

“一定要去吗?表哥这次遇上了这么大的危险,差点,差点……”莫馨蕊不敢说出那个字眼来,对着林瑾衡,她也少了几分顾忌,抽泣道,“表妹知道吗,我听说表哥曾经被埋在废墟里,有多害怕,这次是运气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自从林延意被送到军队,她就在担心,等到林延意被调到了前线,她几乎夜不能寐,刀剑无眼,她不能想象林延意出事的情况。

林瑾衡心跳了跳,不敢想象下次,下下次……林延意这次脱险真的是侥天之大幸。

莫馨蕊见林瑾衡如此,拉了她的手道,“就是武将也不是都要上前线厮杀的。”那么多地方武将,还有禁军中的武将一辈子都没闪过战场,难道就不是武将了。莫馨蕊喃喃道,“我很害怕,表妹,你不害怕吗?”

林瑾衡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我三哥喜欢从政,所以没有子承父业从军,我六哥喜欢锦衣卫,哪怕名声不好又危险,家里也没有阻止过。我小哥想做游侠快意人生,母亲也由着他。至于我,我也知道不少人说我粗鲁又野,可是家人也从未要求我收敛过。而十哥,他就是喜欢做征战沙场的将军,这是他的理想。”他们几个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所以如何能要求为了他们的安心,让林延意放弃他自己的理想。

莫馨蕊打了个哭嗝,不甘道,“难道理想比命还重要吗?”

林瑾衡沉甸甸的一点头,“对有些人来说理想比命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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