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凫打量着脚边失魂落魄的姜宝珠,以及对面满脸堆笑的“凌川公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展开,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对舒凫不管用,但凡她想揍的人,无论是哭是笑,还是在抻着脖子鸡叫,她都能痛痛快快地照打不误。

那么,眼前这个“笑脸人”的升级版,又称“滑跪人”,她究竟是揍还是不揍呢?

这是一个问题。

说实话,凌川的滑跪快逾闪电,足可与舒凫出剑的速度媲美,这一下她还真没反应过来。

——我都没用力,你怎么就自己入土了呢???

作为众星捧月的凌霄城继承人(之一),凌川的平庸、懦弱、无能……以及识时务,都大大刷新了舒凫的认知。

反过来说,这也证实了先前凌奚月的诉苦。

凌霄城城主凌山海,其实并不在乎“少宗主”能力如何,只是需要一个装点门面的摆设而已。

这摆设可以废,可以怂,可以像凌凤鸣一样熊,也可以像凌凤卿一样黑心烂肺,为所欲为。

但是,他必须拥有金贵的鹓鶵血脉,扮演传宗接代的工具人。

至于凌霄城真正的“大权”,始终掌握在凌山海,以及他亲信的一干长老手中。

只要他们不倒台,所谓的“少宗主”之位,不过是个日抛的漂亮招牌,随便铺上一张金箔就能粉饰太平。

有天下无双的大乘期修士撑腰,有富可敌国的凌霄城作为聘礼,无论怎样的废物点心,在外人眼中,大概都是个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吧?

对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金刚钻也揽不动瓷器活,被凌霄城硬架上高位的凌川,以及错将鱼目当成珍珠,满心美梦尽付东流的姜宝珠,舒凫都怀抱着一种深刻的同情。

然后,她满怀同情地踏上一步,伸手揪起姜宝珠衣领,振臂一挥,将这个便宜妹妹头朝下抛入海中。

姜宝珠:“啊——————”

只听见“哗啦”一声,滔天恶浪吞没了花枝招展的人影,水声和喊杀声掩盖了姜宝珠凄厉的尖叫。

——宅斗嘛,怎么少得了“推人落水”这种经典情节呢?

“将姐妹头朝下掷入大海”虽然有些硬核,不过,本质上应该和“推人落水”差不多吧。

嗯,问题不大。

然后,舒凫再次满怀同情地踏上一步,捉鸡似的掐住凌川脖颈,轻而易举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扬声喝道:

“都给我住手!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拧掉你们凌公子的头!!”

凌川:“???!!!”

“公子?!”

在突如其来的敌袭之下,凌霄城众弟子阵脚大乱,忙于应付各派修士的冲杀,这才发现自家少爷成了他人俎上鱼肉。

“你,你别冲动!先将公子放开,有话好说!!”

“舒凫姑娘,你冷静一点!凌川公子虽然飞扬跋扈,作威作福,但他与大公子不同,罪不至此啊!!”

凌川:“…………”

——不是,怎么说话呢你??你是不是平时就对我有意见???

其中一名弟子素来与凌川交好,颇有几分义气,当场便抛下手中长剑,张开双臂以示诚心:

“道友你看,我可以代替公子……”

话音未落。

倏忽间,一只柔荑般纤白秀美的玉手从旁伸来,指尖轻扣,温柔地捏住那人喉管,然后——

“喀嚓”一声,折为两截。

“呃……啊……”

只可怜那名弟子,尚未回过神来,意识便已随着生机而涣散,脑袋软绵绵地垂向一边。

他失去神采的双眼圆睁着,眼睑微微痉挛,黑眼珠茫然而空洞地望向前方。

他脸上犹带着焦急担忧的表情,就连伸出的手也没有垂下,仿佛在拒绝唐突降临的死亡。

……然而他死了。

命如草芥,转瞬成空。

“唉……”

伴随着一声宛转悠长的叹息,从命丧黄泉的修士身后,缓缓露出了凝露魔君千娇百媚的真容。

她妖冶妩媚的倩影宛若一枝毒花,秋波潋滟,摇曳生姿,娇艳双唇间轻吐出的气息甜美如兰。

“唉,你瞧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这般年轻力壮,还没叫我尝过滋味便死了。”

凝露风情万种地俯下腰去,一手轻点着殒命修士的胸膛,嫣然笑道,“真是……好生可惜啊。”

“凝露魔君,你——”

“谁也不许后退。”

不等舒凫开口,凝露便转向震惊失色的凌霄城弟子们,浅笑道,“凌川死了,你们未必会死。只要听我吩咐,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她一面说,一面脸上笑意渐冷:“但是,谁若敢后退一步……相信我,你们会死得很快,死相却不会太漂亮。”

“这……”

凌霄城弟子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叫喊出声:

“蒹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蒹你个头!你没看到她身上的魔气吗?这女人是魔修,我们都被骗了!!”

“这不可能!这可是紫微秘境,魔修是怎么混进来的?!紫微仙君呢,紫微仙君在做什么??”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与其他各派合力,一起对付魔修?”

“可、可是我们打不过她,她是元婴修士……”

“打不过就任人鱼肉吗!你真没骨气,是我看错你了!!”

……

三秒钟后,那位“有骨气”的修士便成了一具尸体,鲜血溅起三尺高,与同门一样无力地软倒在地。

舒凫一手制住凌川,一手按着魄月琴,来不及也无心救助凌霄城弟子,但仍然难免感到齿寒。

好个凝露魔君,掰起头来竟然比她还快!

“凝露,你这是做什么?”

舒凫沉声质问道,“你挖空心思潜入凌霄城,接近凌川,不就是为了利用凌家的势力吗?这还没杀敌一千,就开始自损八百了?”

凌川:“什么?!原来是这样!!蒹葭,我自问从未薄待于你,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舒凫:“闭嘴,没人问你的意见。”

“嗳哟,小丫头还挺凶。”

凝露美目流转,顾盼生辉,“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偏不告诉你。你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啊?”

舒凫:“……”

我猜你个溜溜球!

你这个糟老太婆烦得很!

眼看手头这只小黄鸡百无一用,舒凫无心再与凝露纠缠,一手掐着鸡脖子跃出重围,转向广场中央营救人质。

方才她一心二用,被凝露和姜宝珠的演奏拖延半拍,先绕道来了一招擒贼擒王,险些耽误了正事。

“道友,没有大碍吧?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舒凫对待受害者一向很有耐心,一边温声宽慰,一边挥剑斩落众人身上的束缚,伸手将他们从地上扶起。

趁着凌霄城修士无所适从,尽快带他们离开才是上策。

紧接着,几乎就在下一秒,舒凫便理解了凝露有恃无恐的原因。

因为,在她带领众人脱险之际,惊魂未定、感激涕零的获救修士之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潜藏在人群里,神情漠然,举止鬼祟,不声不响地靠近舒凫……

——然后,朝向她的侧腹狠狠刺出一刀。

舒凫:“卧槽!!!”

“…………”

寒光闪烁间,对方懵懂木讷的目光撞入她眼帘,其中不掺杂任何情感,熟悉得令人心惊。

那是她曾经见过一次的眼神。

在魔域。

在那座血雨腥风的斗技场。

假装被囚,临阵倒戈,借机重创南宫溟,自称“服从于赵九歌”的玄龟后裔——李诚。

倘若那一日,南宫溟没有因急于入.党而出头,受创的很可能就是舒凫。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你以为,我还会再做善良的农夫吗?”

“……?!!”

李诚卯足劲儿一刀捅出,却丝毫没有刺中舒凫的触感,自己的手反而像被铁钳牢牢箍住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都动弹不得。

一阵分筋错骨般的剧痛从手上传来,李诚凭借强悍的意志力将其克制,这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低头望去,只见舒凫不知何时放开了凌川,一手绕到腰间,五指如鹰爪般张开,硬生生锁住他持刀的手腕,几乎能听见骨节倾轧的悲鸣。

“你……”

“李诚,你为什么要与魔修为伍?”

舒凫抢在他之前开口发问,语气和目光一样森冷,像是嗓子眼里含了一块冰。

“‘玄龟’,据说是神兽玄武之后。虽不及龙凤,却也该是凡间信仰的瑞兽之一。”

“凡人的‘信仰’,只是嘴上说说。”

李诚抬头与她对视,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呆滞语气回答,神情依旧温和而麻木,“很久以前,龙凤带头对抗魔修,我们玄龟的祖先也曾经参与。后来,魔修潜身幕后,伺机报复,我们和龙凤一样遭到反扑……”

“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剩余的族群,大多和青鸾一样避世隐居,不敢再抛头露面。”

“我想活下去,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九歌魔君能让我活,还能让我活得很好,很舒服,很体面。你叫舒凫,你就不想活得舒服吗?你不能理解我,但在我看来,你们与九歌魔君作对,才是在自讨苦吃。”

“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责怪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舒凫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数秒,而后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给你背诵一段名人名言吧。”

“言”字出口的同时,她也朝向李诚一剑刺出。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舒凫背书不是站桩背,不仅语调抑扬顿挫、饱含感情,而且每念一句就上前一步,手中孤光剑如贯日长虹,紧追着李诚辗转躲避的身影划过。

“但是——”

“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

说到最后,她只觉得话语中澎湃的感情倒灌进心底,如江流入海,激起了一丁点真实的愤慨与不甘。

她决不鄙视软弱,决不唾弃逃避,决不谴责自私自利、明哲保身。

但是,她不能容忍眼前这个人——这只乌龟,在软弱逃避之后,还反手将刀刃捅向依然勇敢热忱的人们。

她决不原谅伥鬼。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剑气破空,自李诚右胸穿刺而过,带起一片红云般的迷离血雾。

舒凫没有再低头去看倒地的少年,仿佛他从来都不曾存在一般,凛然仗剑而立,微微偏转面孔,朝向身后刚刚解救的修士们问道:

“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伥鬼?不用客气,一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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