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什么私奔?姜小姐好端端的在这里,她是要去拜师学艺,不是私奔。姜宗主莫不是搞错了吧?”

“齐宗主多虑了。踩一捧一,装聋作哑,这种事我爹门儿清。”

面对一脸懵逼的耿直老哥齐锋,舒凫同样耿直地一翻白眼,也不跟他打哑谜,拣着重点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包括楚箫和姜宝珠如何栽赃陷害,“奸夫”高师兄如何色胆包天,姜浩然又是如何偏心纵容,任由亲生女儿受人践踏。

“这样的姜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舒凫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如今我已不是姜家小姐,与齐公子的婚约自然作废。至于是否要让姜二小姐进门,齐宗主,您不妨先自己相看相看?”

“姜小姐,莫要胡闹。”

齐锋嘴上斥道,眼底一抹怒色却不是向着舒凫,“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姜宗主怎的如此糊涂?这样好的女儿,他不爱惜也便罢了,怎么还由着继室和私……次女欺凌?太不像话了!姜家百年清誉,怕是要毁在他的手上!”

舒凫挠了挠头,实在不好意思提醒他,齐家的“百年清誉”也被齐三爷毁得差不多了。

江雪声垂手立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深不可测的高人表情,却暗中朝舒凫递了个眼色。

舒凫心念一转,不卑不亢地向齐锋拱手道:“齐宗主,依我看,我和师父、师兄不如先避上一避。您只当对我的去向一无所知,请父亲他们进来,且看他们如何表现。”

她很想说“请姜家开始他们的表演”,但齐锋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代中老年男子,恐怕接不住她的梗。

“哦,你是想……”

古代中老年男子眉心一动,捋着长髯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这样办。我倒要看看,姜宗主究竟糊涂到何种地步。”

舒凫心想,也就是空口喝了十斤二锅头,没配菜也没配花生米的程度吧。

……

于是,舒凫和江雪声、柳如漪再次藏身于房梁之上,齐锋端坐厅堂,几位小家族的家主乐得看戏,索性纷纷在下首落座,假装自己都是上门拜访的客人。

白恬坐在父母身边,神色颇有几分愤懑:“姜家欺人太甚,我能不能用茶杯砸他们?”

白夫人:“不像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你要砸人,用什么茶杯,自然是去后院找恭桶。”

白宗主:“咳咳咳!”

就在白宗主的咳嗽声中,姜浩然一手挽着娇妻,一手牵着爱女,面色凝重地踏入厅堂。

他向齐锋及各位家主浅施一礼,踌躇道:“齐宗主,此乃你我两家私事,能否请这些贵客暂避?”

他素来爱重脸面,总还是存着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不想教太多人平白看了笑话。

楚箫却不计较这些,她本意就是要毁谤姜若水,教她名声扫地,再也无颜踏入姜家,观众和传声筒自然越多越好。

一见姜浩然犹豫,她和姜宝珠彼此对视一眼,人渣所见略同,心中各有主意。

楚箫第一个开始飙戏,用帕子掩着眼角,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白恬:“……呕。”

姜浩然:“……等一等,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白宗主打个哈哈:“抱歉,抱歉。小儿早上吃多了,有些反胃。”

姜浩然:“……”

舒凫和柳如漪在房梁上笑成一团。

楚箫不觉有异,将自己眼角揉得通红,抽噎道:“齐宗主,实在对不住。都怪我,是我没有管教好若水。她做出这等丑事,让姜、齐两家蒙羞,让童姐姐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齐锋一听她竟敢恬不知耻地提起童瑶,猝然间心头火起,怒道:“如你这般,也配——”

白宗主:“咳咳咳!”

齐锋:“——也配得上姜家主母之位,不必妄自菲薄。”

白宗主:“嗯嗯嗯。”

齐锋:“……啧。”

他猛灌了一口菊花茶降火,尽可能地放缓声线道:“姜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记得她一向温和恭顺,进退有礼,怎会做下这等忤逆之事?姜夫人,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楚箫不料齐锋竟会帮着姜若水,嗓子一掐,哭得更伤心了:“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会是误会?若水她与人私相授受,德行有亏,总不能辱没了齐家门楣。我有心教训一二,谁知她不服管教,竟然将我和宝珠打伤,跟着那奸.夫一起跑了!”

舒凫一个战术后仰:“哦哟!”

一天不见,这谣言版本还升级了!

江雪声和柳如漪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指向自己:“奸.夫是谁?我么?”

两人顿一顿,又同时道:“那她眼光真不错。”

舒凫:“……不要拿我当作你们自恋的工具,谢谢。”

江雪声早已向齐锋道明,自己在街上邂逅舒凫之际,她身边并无一人,客栈里只有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鬟。因此,对于楚箫声情并茂的演出,齐锋自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信归不信,在白宗主的眼神暗示下,他的表面功夫依然得体:“姜夫人莫要激动。你说姜小姐与人私……咳,私相授受,敢问对象是谁?可有证人证物?兹事体大,可不好妄下结论。”

“齐宗主。”

姜浩然发觉他面色不善,有心打个圆场,却架不住妻子和女儿上赶着作妖。

只见姜宝珠泪水盈眶,弱柳似的向母亲怀中一倒,哀哀哭道:“娘,算了吧!您这又是何苦呢?姐姐她罔顾廉耻,自甘下流,我们却不能不顾及她的名声,不能不维护姜家的清誉。将她做的丑事揭穿,平白污了各位叔伯的耳朵,又有什么好处呢?”

楚箫一脸疼惜地搂着女儿,咬紧一口银牙:“好珠儿,若水栽赃嫁祸于你,辱你名节,你却一心一意惦记着她的名声。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各位家主都在这里,我偏要请大家都做个见证,让众人知晓你受了多少委屈。”

众人:“……”

怎么办,好想笑。

不行,一定要忍住,不能笑出声来。

大家刻苦修行这么多年,生活如此单调,难得有一个近距离观看打脸现场的机会,怎么能在这里破功!

忍住!必须忍住!忍不住不是道友!

柳如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江雪声的隔音技能范围内,他笑得格外张狂,就像一个两百多岁的孩子。

在座的世家子弟中,也有那么几个倾慕姜宝珠美貌,对她心存绮念。如今一见,他们只觉得当头一瓢冰水浇下,整颗少男心都拔凉拔凉的,冻成了一坨冰渣子。

姜宝珠、齐新蕾、齐雨薇三位美少女的粉,终于在这一刻顺利会师,共同幻灭,并且不约而同地准备爬墙。

白宗主眼看着齐锋一手紧按桌面,在坚硬的檀木桌上留下五道指痕,连忙开口打岔道:“姜夫人,您身为姜宗主的续弦,想必也有许多苦衷。今日大家都在,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您尽管说。”

苦衷当然有,那就是姜若水这个便宜女儿太碍眼了,偏偏还占着齐玉轩这个如意郎君。

楚箫自以为得到助力,眼中一亮,当即就坡下驴地顺着话头道:“可不是么?都说‘继母难为’,果真如此。若水在旁人面前谦恭有礼,对我和宝珠却是不假辞色,一向以姜家正牌大小姐自居,不愿接受我们母女。”

“姐姐心思重,总觉得爹娘偏心于我,对我十分嫉恨。”

姜宝珠嘤嘤垂泪,“我处处相让于她,谁知她竟然……她竟然偷了我的生辰礼,送给高师兄,作为他们私相授受的定情信物!”

白宗主笑容不变:“请问,小姐的生辰礼是何物?那位‘高师兄’又在何处?”

“是一颗东海鲛珠。硕大圆润,极为难得。”

姜宝珠俏生生的小脸上挂满泪珠,泪光莹莹,一派清纯柔弱,倒比那传说中的鲛珠更为动人,“至于高师兄,他和姐姐一同私奔,如今已不知去向了。”

……

舒凫:“屁。八成是楚箫给了他一笔横财,让他在外头浪上个一年半载,坐实我的‘私奔’罪名。”

江雪声:“放心,他浪不了那么久。”

舒凫:“什么?”

柳如漪:“不错。因为我们比他更浪。”

舒凫:“?????”

她头上一串问号刚冒到一半,便只听见一阵凄惨的哀嚎声响起,一道人影横飞入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不偏不倚停在齐锋脚边。

“饶命啊,女侠饶命!”

他抬起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的一张脸,一叠声地告饶道:“小的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齐锋莫名被叫了一声“女侠”,疑惑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舒凫也在向江雪声询问,“高平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错,地上那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正是姜宝珠口中的“高师兄”,也就是被楚箫收买,和他们一道陷害姜若水的“奸.夫”——高平。

“诸位,见笑了!”

众人正错愕间,又有一道清亮的女子笑声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只见衣袂翻飞,人也跟着来到,却是一名身形高挑、白衣佩剑的年轻女修,眉目间自有一道凛冽剑意,英姿飒爽,顾盼生辉。

她向众人潇洒地一抱拳,螓首微抬,朝向不明就里的齐锋笑道:“前辈,打扰了。昙华真人可是在此叨扰?他这人调皮得很,若有冒犯,您千万不要见怪。”

齐锋:“……”

你们到底谁是长辈?

九华宗泱泱大派,这画风也太不拘一格了!

那年轻女修目光流转,朗声说道:“在下钟岚,是九华宗天璇峰弟子,正在青城一带游历。就在不久前,我接到摇光峰昙华真人传讯,让我们搜寻一名叫做‘高平’的修士,天亮前将人带到齐家别庄。只要他还能开口,其他一概不问。”

她用足尖点了点地上破布一样的高平,抿唇一笑:“我那几个师弟脾气不好,昙华真人要我们保他一张嘴,又没让我们保他的手脚。大家捉弄了他一会儿,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捉弄”。

看着高平一脸被玩坏的表情,舒凫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词了。

被玩坏的高平哪里还敢造次,扑通一声跪在齐锋脚边,涕泗横流,惶惶然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齐宗主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姜夫人,是她指使我,让我诬陷大小姐与我有私情,毁了大小姐声誉,好让她自己的女儿嫁入齐家……”

他唯恐众人不信,又忙不迭地把手伸到怀里,摸出一粒硕大浑圆的明珠:“就、就是这个!这是东海鲛珠,姜夫人就是用这个收买我的!”

“你在胡说什么?!”

楚箫面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仪态风度,冲上去便是一巴掌扇在他额角,“你是哪里来的混混,也敢冒充高平,胡乱攀诬我和珠儿?”

“哦?”

钟岚眼尾一挑,“姜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认错了?”

楚箫梗着脖子道:“那当然!”

钟岚微微正色,凛冽面容上浮起一丝冷笑:“恕我直言,我们天璇峰承担门中执法,千里追凶都是常事,从未宽纵过一个恶人,冤枉过一个好人。就算您认错了自己的男人,我们也不会认错。”

“你——小姑娘年纪轻轻,好不要脸!”

楚箫一张雪白面皮涨得通红,还想继续强辩,“就算你是九华宗弟子,那又如何?珠儿将来也要拜师,说不定资质还在你之上……”

“住口!”

坐在上首的齐锋却已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五指深深陷入桌面,竟是直接将一张沉重的檀木桌提起,劈手便冲着厅堂中央砸了下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那木桌没有砸到楚箫母女身上,桌案上的茶盏、点心却尽数倾覆,汤汤水水泼了她们一身。

楚箫今日有意为姜宝珠提亲,母女俩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衣衫首饰俱是上乘。其中还有不少,是她们当年从姜若水手中抢来的。

如今被齐锋这糙汉一泼,两人满头满脸都是茶叶和点心渣,发髻被砸散一半,热茶顺着精心打理的长发往下淌,在脸上冲刷开一道又一道色彩斑斓的沟壑。

“齐宗主,你这是——”

“是你祖宗!”

不等姜浩然发作,齐锋先他一步怒喝道:“姜浩然,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齐锋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不仅家门不幸,还要交上你这样一个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朋友!啊?!”

姜浩然自知理亏,却不肯在众人面前服软,讪讪道:“齐宗主,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呵呵。”

白宗主哈哈一笑,圆脸上一团和气,仍旧是个慈眉善目的财神爷模样,“方才齐宗主也说了,其中可能有误会。可是您那位夫人,偏偏说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夫人,你管这叫什么来着?”

最后一句话,他不是向姜家,而是向着自家夫人说的。

白夫人秀眉一挑,冷冷道:“作茧自缚,自取其辱?你爱选哪个,便选哪个。或者,‘给脸不要脸’也很好啊。”

白宗主拊掌道:“夫人说得对,说得对啊。呵呵。”

姜浩然被他“呵呵”得肝儿都颤了,忙道:“内子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此事我们可以再议……”

“不必了。”

齐锋重重向椅背上一靠,胸膛急剧地一起一伏,挥手道:“从今以后,齐、姜两家就此割席,我齐锋一介粗人,高攀不起你们这般精打细算的亲家。你有什么话,不必再对我说,好好同你女儿说个明白吧。”

“女儿?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齐宗主,您叫我么?”

就在姜浩然怔神的一瞬间,江雪声撤去隐匿之术,舒凫大大方方地亮出身形,从众人头顶飘然落下。

——然后一脚踩在高平后腰,用力碾了两下,直到他翻着白眼原地昏厥。

“姜宗主。姜夫人。姜小姐。”

她含着一缕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仔细欣赏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

高平既已坦白交代,她便无须再自证什么,只要将自己胸中的心意,还有这具躯壳中留下的委屈与不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好。

她说:“你们这样害我,很好玩吗?看见我活着,活得比姜宝珠更好,你们就这么不开心吗?”

“那就好。看见你们不开心,我心里就舒服了。”

“对了,介绍一下。”

她反手一拉江雪声衣袖,献宝似的推他上前,“这位昙华真人是我师父,从今日起,我便要随他前往九华宗学艺。”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还请诸位务必珍重——要是一不留神气死了,那多惹人笑话。”

江雪声配合地在她身侧站定,伸手抚了抚她乌亮的长发:“乖。”

舒凫:“……”

突如其来的骚,闪了老子的腰。

江雪声的气质实在太过出挑,不仅是人群中最靓的崽,更是天上最闪亮的那颗星,整个人仿佛自带十级滤镜加美颜光环,只差把“神仙哥哥”四个字印在脸上。

姜家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楚箫和姜宝珠妒火中烧,连头发上的茶叶都顾不得抹,四只眼珠熬得血红:“姜若水,你凭什么……”

江雪声:“凭她可爱,凭我喜欢。”

楚箫:“……”

姜宝珠:“……”

江雪声:“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看是没有了。”

舒凫飒然一笑,再次向堂上众家主施礼,清凌凌的嗓音在晨光中回荡,“诸位前辈在此,还请为我做个见证。姜家藏污纳垢,姜夫人、姜小姐对我心怀厌憎,伙同高平污蔑于我,证据确凿,不容置辩。姜宗主对此不闻不问,纵容妻女行凶,已不堪再为人父。”

“从今往后,我便只是童瑶之女,昙华真人之徒,与姜家再无一分干系。待齐三爷伏诛后,我便会启程前往九华宗。”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来日相逢,仍是道友同修。”

她展颜笑道,笑容中多了几分灵动鲜活的少女气息,仿佛是被亲情、被恩情、被人情束缚一生的姜若水也在微笑。

“至于姜家……他们这般做派,是否还配让诸位称一声‘道友’,就请诸位前辈好生权衡了。依我看呢,有些东西沾了就脏了,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对不对?”

是啊。

那样愚蠢、卑劣、不值一哂的龌龊东西,为什么不离他们远一些呢?

只不过是一日光景,她做到了姜若水一生都想做,却最终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在春日的大好阳光下,少女衣带当风,眼波明亮,回过头冲姜家人无所谓地一瞥,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一粒尘埃。

她用口型说道:

“再您妈的见,王八羔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家乡篇完!跟sb说一声再nm的见!

一点补充:齐三狗头马上落地,姜家从此走向衰败成为青城笑话,姜宝珠不敢再去九华宗,今后凫哥和他们就是两重天了(不是放过他们的意思,毕竟天是会凉的)

九华宗是个大舞台,有憨憨也有可爱小伙伴,概括一下就是“和谐发展美好友谊,校园霸凌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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