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到了刑部,田泽已经在刑部的外衙等着她了。

申时已过,大多官员已经下值,衙署中没几个人在。

田泽见到云浠,上前来道:“将军。”

云浠问:“你有偷布防图贼人的消息了?”

他二人相熟,私下相见省去许多虚礼,田泽一面引着云浠往值房里走,一面说道:“查到了,是绥宫附近,万寿堂的掌柜给的线索。”

偷布防图的贼人虽然神通广大,但他毕竟以一敌众,在逃脱之时,被人当胸劈了一刀,受了伤。

田泽便是利用这一点,自二月初起,便命人在金陵各大医馆查访,让他们留意前来看伤或者买伤药的人,其中万寿堂、保和馆、回春堂等九个医馆都说见过可疑的买药之人。

“因月初到万寿堂买药的可疑之人是个女子,我便没怎么留意,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了这间医馆的掌柜一瓶红花膏,让他贩售给之后再来买伤药的人,没想到大概六七日前,又有可疑之人到万寿堂买伤药了。”

田泽口中的红花膏是太医院特制的,药膏的气味人闻起来寻常,但对于宫犬来说却极其刺鼻,是以但凡有人用过这红花膏,宫犬便能凭着气味寻到此人的踪迹。

“我已经把万寿堂的掌柜请到衙署来了,将军可亲自问问他。”

田泽说着,把值房的门推开,里头果然候着一个身着锦袍,身形矮胖之人。

这人见了云浠,连忙上来拜道:“大人。”

云浠免去他的礼,问道:“万寿堂是间大医馆,每日到你处看伤的人不知凡几,你如何知道日前到你铺子上买药的人正是我们要找的贼人的?”

“回大人的话,那人是不是贼人小的也不确定,不过月初田大人查访贼人时,小的医馆里来过一名可疑女子,她几乎买空了小的铺子上所有的三七与花蕊石,小的以为要用到这许多药材,必然是有人受了重伤,是以留了心。没想到大概六七日前吧,又有另一名男子拿着张差不多的药方到小的铺子上来买伤药了,因这两张药方的字迹一样,小的怀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因此想了个辙,把田大人留下的红花膏卖给了他。”

云浠问:“这人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模样瞧不清,拿斗笠遮着脸。”掌柜的道,想了一想又说,“哦,他右臂可能有伤,小的看他拿药、取银子,都是用的左手。”

右臂有伤?

云浠听了这话,沉吟起来,忽然间,脑中一下回响起她与程昶赶回金陵那日,周才英说的话——“他跟人打斗时,只用左手,右边的袖管子,好像、好像是空的。”

盗取布防图的贼人能在千百禁卫眼皮子底下脱生,本事定然不小,而那日救下周才英的神秘人,也有同样的通天本事。

这样的人,整个金陵城都难寻得一二,只怕不会是巧合。

“他究竟是右臂有伤还是没有右手?”云浠问。

“这……那人来买药时,上半身都裹在褐色的罩衫里,想必……没有右手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

云浠对田泽道:“望安,刑部这里可有画师?”

“将军想要谁的人像?”田泽问,“我可以画。”

云浠愣了一下:“你会画?怎么从前从未听你说过?”

田泽步去桌案前,提笔蘸了蘸墨汁,垂着眸道:“亡母生前颇擅丹青,望安儿时跟着亡母,与她学过一二。”

云浠又愣了下,她与田泽田泗相识经年,这居然是第一回听田泽说起他的母亲。

但她并没有在这桩事上多留意,说道:“画阿久。”

“秦护卫?”

“对。”云浠点头,“我要她的人像。”

此前阿久偷了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云浠就怀疑兵部布防图失窃,与阿久以及她两个朋友有关,眼下听万寿堂的掌柜说月初到他那里买伤药的是个女子,心中的疑虑不由加深。

须臾,一副阿久的人像便在纸上落成。

云浠拿起来,递给万寿堂的掌柜:“郑掌柜你看看,这位是不是月初到你医馆上买药的女子?”

郑掌柜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是,正是她,个子高高的。”

云浠问:“你可还记得她是哪一日、什么时辰来买的药?”

“二月初四……不对,二月初三,午过未时。”

这就是了。

二月初二,兵部布防图失窃。

当夜,云浠在西山营接到消息,带着阿久与田泗赶回枢密院。

而隔日一早,也就是二月初三,阿久忽然说有私事要办,与云浠告假,此后七八日不见踪迹,一直到七八日后,她赶到扬州,窃取了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才再一次出现。

原来当时阿久所谓的私事,是听闻窃取布防图的盗贼受伤,去给他买伤药了。

照郑掌柜说的,这些日子除了阿久买过伤药,还有一个独臂人也买过同样的伤药。

也就是说,这个偷取布防图的盗贼,一定与阿久和这个独臂人有关。

云浠问:“那个独臂人既是六七日前才到万寿堂买药的,郑掌柜怎么不早些告知刑部,偏要等今日才说?”

郑掌柜听了这话,却是犹豫。

反是田泽道:“将军有所不知,将红花膏售卖给可疑之人这个做法,是在下私下交代的,刑部包括三司其他人等并不知情,在下此前也跟各间药铺的掌柜打过招呼,但凡发现可疑的人,当先来禀报在下。郑掌柜其实一早就来过刑部了,但在下那两日碰巧不在,是以才耽搁到了今日。”

云浠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不明田泽为何不将追查盗贼的法子告诉其他同僚。

不过她没多想,眼下宫中三公子与陵王斗得厉害,众臣各有各的生存之道,皇宫失窃案又是大案,谁知道里头的水有多深,田泽谨慎些也应当。

也是幸好他行事隐秘,没成想这案子最后竟真的查到了阿久身上。

云浠对郑掌柜道:“劳烦掌柜的回去后,不要将今日您来刑部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这个小人心里有数,大人放心。”

郑掌柜说完,便由田泽手下的吏目引着,离开刑部了。

云浠又问田泽:“你已经派人循着红花膏的气味,去寻那盗贼的踪迹了吗?”

“派了,找到了一间废宅。”田泽道。

云浠即刻道:“走,看看去。”

日暮将至,田泽找到的废宅就在万寿堂附近,离绥宫不远。

这宅子日前显见得有人住过,四下屋舍灰尘积得极厚,正屋的竹榻与桌面却很干净。

不过此前住在这废宅的人似乎早已觉察到不对劲,已于几日前离开了,连那瓶红花膏都未带走。

云浠吩咐跟着她的几个亲卫:“四下看看去。”

亲卫领命,随即在废宅各处搜寻起来。

田泽与云浠留在正屋里找线索,不过须臾,田泽便道:“将军,你来看。”

云浠循声望去,步去角落的一个柱子前,在柱下最低端发现了两行字。

这是……忠勇旧部校尉级以上的人才懂的暗语?!

可是去年从塞北回来的忠勇侯旧部,校尉级以上的一共才七人,这些人除了阿久外,都好好地在西山营呆着。

阿久此前在扬州,这串暗语,必然是写给阿久看的,那么写下这串暗语的,究竟是谁?

难不成阿久那两个与她一起从塞北回来的朋友,原本就是忠勇侯旧部的人?

田泽问:“将军,您看得懂这些暗语吗?”

云浠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道:“这个暗语做了改进,想来是忠勇旧部的人这几年来调整过,我眼下只读得懂个大致意思,是说按兵不动,他们……是往城西去了。”

田泽“嗯”一声,随即着人备纸笔,打算把这暗语记下来。

他正抄录间,外头忽有一名武卫来与云浠禀道:“将军,崔护卫来了。”

崔裕似有要事,径自进到正屋,“将军,不好了,少夫人她——”

话未说完,忽然瞧见田泽也在,立即收了声,拱手跟田泽一揖:“田大人。”

田泽知他有私事要禀,抄录完暗语,与云浠一点头,离开正屋,去外间寻线索了。

云浠问:“什么事?阿嫂她怎么了?”

“方才将军离开侯府不久,秦护卫也离开侯府了。之后和春堂的厮役似乎有急事来府上寻少夫人,少夫人也离开侯府了。属下看少夫人离开的方向,似乎是……追着秦护卫的方向去的。”

云浠听了这话,心中涌上一个极不好的念头。

方芙兰这些年来,从未如此毫无预兆地离开过侯府,何况已近夜间,眼下这么行色匆匆地追着阿久去,究竟是为何?

云浠早就怀疑,不,眼下已应该说是确定方芙兰是陵王的内应。

陵王心狠手辣,连王世子都敢杀,何惧取区区一名护卫的性命?

“还有一桩事,望将军莫要怪罪。”崔裕犹豫了一下,又道。

“你说。”

“此处废宅……秦护卫日前来过。”

“她来过?”云浠问,“怎么日前不曾听你说起?”

“将军明鉴,只因三日前,秦护卫是与小郡王、田校尉一起从扬州回的金陵。三人分开过后,秦护卫便到这所废宅里转了一圈,当中停了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回忠勇侯府了。当时属下的手下查看过这所废宅,并没发现可疑之处,以为秦护卫只是因受伤体力不支,所以在此歇脚,便没与属下奏报,一直到方才属下发现少夫人行踪有异,进宫去刑部寻将军,刑部的人说将军与田大人来了这所废宅,属下的手下才提及这事。”

云浠听了这话,不由愣住。

她就说凭阿久的性子,从扬州回来金陵这几日,怎么肯老老实实呆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原来她一早就来过这所废宅,发现“按兵不动”的指令后,这才回到侯府哪也不去的。

今日……她一定是听说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急匆匆出了府,找她那两个朋友去了。

云浠问:“阿久是往城西去了吗?”

“回将军,秦护卫似乎有所警觉,带着属下的人在城中兜圈子,没多久属下的人就跟丢了,但少夫人的确是往城西去了。”

当时柴屏不过是知道阿久偷了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便带着巡查司两百人来扬州追捕她,只恨不能要了她的命。

眼下陵王若知正是阿久与她两个朋友盗了兵部布防图,岂会手下留情?

云浠的心狂跳起来,“我们眼下能召集多少兵马?”

“将军要召集兵马?”崔裕愣道,“可是没有圣命,私下召集兵马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将军在西山营虽有人手,但是这些人都是非出征平乱不能用的。”

“那就以捕盗的名义。”云浠道,她摘下腰间令牌,扔给崔裕,“你带人立刻召集枢密院广西房的人手,跟我去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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