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拂脸颊,进入肺部,令人异常的冷静。公交车里拥挤着上班的人群,最后到终点站时乘客已经所剩无几。

宫布布下车后,对对表,记录时间。

原先的火车站位于市区,现在被搬迁到市郊。候车大厅和售票处的面积依旧与原先相差不多,唯独增大的是前面的广场,大了几乎一倍。偌大的广场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很少有人会穿越整个广场,因为公交车站点就在出站口旁边。只有步行离开的人才会穿越整个广场。

宫布布直接朝售票处走去。

火车售票处与候车室的过道站着不少人,有的干脆铺张报纸坐在地上。到节日的时候,这里的人简直要挤到外头的台阶。

宫布布经过之处,有一大半的男性都把目光投向她。售票大厅内开放着3个窗口,每个窗口前排队的人有10个左右。宫布布走到右边那排,心里念着买湖州的火车票,湖州的火车票没有的话,买扬州的,即宋词密码信邮出的地点。

“湖州。”

“湖州?浙江湖州?”售票员表情很疑惑。

“对呀!”

“没有。根本没有从衢州直达湖州的列车,只有从杭州转车。”

“没有直达的?”宫布布也颇为意外。

“没有。你要不要转车?”售票员不耐烦地问道。

“不要。”

“那江苏扬州。”

“没有直达。”售票员依然坚定地告诉她。

宫布布愣住了。没有想到两个地方都没有,她正在犹豫不决,里面的售票员已经脸色难看地说:“你到底买不买?”

宫布布转身走了。

没有直达的火车,那就坐长途汽车,即快客。汽车站位于火车站的北面,相距不远,步行仅需10分钟。汽车站的售票处和候车室加起来的面积比不上一个大型超市,客流量很少。其主要原因是车票价格是火车票的一倍,人们自然不愿意选择此种出行方式。

宫布布很快就买到了前往浙江湖州的汽车票。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她没有去候车室,而是走出来瞎逛消磨时间。

汽车站旁边有一块草坪,种着许些树木,还有长椅、小径,只是面积太小,称不上公园。一对情侣环抱坐在长椅上,黏得像无尾熊,不肯分开。

迎面过来一个40岁的男人,拖着皮箱,皮箱的轮子与小径的石头摩擦发出“咕咕”的声音。

“喂!”

随着招呼声,一只手搭上了宫布布的右边的肩膀。宫布布并没有转向右边,而是抬起左手,用胳膊肘狠狠顶向身后的人。

“哎呀!”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夸张的惨叫。

“你怎么那么厉害,知道我在左边?”左帆右首摸摸肚子,直起身苦笑道。

“如果有人拍你右边的肩膀,他一定会出现在左边。”宫布布白了一眼左帆右首,刚才一听声音她就已经知道是他了。天才一般都是记忆力超群的。更何况,是这个曾经在她面前留下了极度恶劣印象的家伙。

“不过你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左帆右首嘀咕。

宫布布冷笑:“陌生人在身后故意打招呼总是不怀好意的,我没有把你撂倒,你应该偷笑了。”其实宫布布并不是故意手下留情,而是这个家伙动作很快地向后闪了一下,让她顶了个空。所以宫布布知道自己刚刚只是轻轻触到他的身体而已,结果他却故意叫得像杀猪似的。哼,狡猾的家伙!

“陌生人?”左帆右首夸张地重复,眼神中充满委屈的意味,可怜巴巴的。

“废话!不要装作跟我很熟的样子。”宫布布完全不为所动。

“你叫宫布布?‘宫宝’的宫,布料的布。对吧?”

宫布布瞪他一眼,哪有这么说人家名字的,真不会说话。

“宫宝?你是本地人?”宫宝口服液是本地有名的企业产品,一般只有本地人比较熟悉。

“对。我以前住在这里,后来去外面念书。最近才回来。”

“跟韩千寻一样。”宫布布嘀咕道。本案的嫌疑人之一韩千寻也是最近才回到本市工作。

“你真的是那个宫布布啊?”

“是啊!”宫布布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听这家伙的语气,本大王的名气看来蛮大的,不少人听说过了?

男孩的神情一松,展开一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微笑,定定地望着宫布布。宫布布这样近距离地跟他对视,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长相并不令人讨厌。正确地说,是很俊秀。轩昂的浓眉,鼻梁挺直,眼神灵动中透着书卷气。

宫布布的脸竟然不争气地热了热,转开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会本名也是左什么右什么吧?”

“东,东野。”

“东野?怪名字,好像日本人。”宫布布直言不讳。

“我爸妈住在日本,故而取名东野。”

“哦。”

左帆右首看到宫布布竟然主动问起自己的事情,反应相当热切,嬉皮笑脸地说:“我们今天已经是第2次巧遇了。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你这是要去哪?坐汽车外出?”

宫布布戒心大起。不管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可以肯定的是他跟案件无关。现在的自己可没有时间跟他磨叽。如果他知道自己坐汽车去湖州,说不定会一路跟着。不行,必须把他甩掉。

宫布布从嘴里把棒棒糖抽出来,递给东野,说:“拿着。”

东野感觉莫名其妙,顺手接过来问:“干吗?”

“帮我扔掉。”宫布布指指他身后大概5米远的垃圾桶。

东野走过去,扔掉后,再回头,只见宫布布已经站在一辆出租车前了。

“再见!”宫布布一脸坏笑地冲他摆摆手,噌地钻进了出租车。

她透过车窗看着傻站在路旁发呆的男孩,舒畅地大笑起来。他叫什么来着?东野。本来以为破解得了宋词密码,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呢,想不到,意外地单纯啊!哈哈。可是,他总是痴痴地盯着我看,莫非是本小姐的魅力太强了?宫布布忍不住心中有点小得意。

“去哪?”圆脑袋的司机从反光镜中冷峻地看看她。

她这才收起笑容,说:“汽车站出站口。”

“啊?”司机疑惑道,“那不就在前面吗?”

汽车站的出站口从这步行过去,不到10分钟,难怪司机会诧异。

宫布布转头望向窗外,“快走。”

宫布布从汽车站的出站口进入车站,免得在候车室碰见那家伙,没准那家伙也是来坐长途汽车的。她没有再见到那家伙的踪影,顺利地检票上车。她找到自己车票上的座位号7号坐下,旁边那个位置的人还没有上来。最近对案件的大量思考使大脑比平常疲倦,反正接下去是一段乏味的旅途,不如睡一觉养养精神。宫布布调整好自己坐椅的角度,便闭上眼睛休息。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照在脸上,宫布布很快进入了朦胧的睡梦,意识里感觉到汽车开动了。

不一会,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本能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件眼熟的男士外套。

“怎么是你!”宫布布的喊声贯穿整辆汽车。

不少乘客回头张望,东野把手指放到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宫布布把衣服扔还给他,面对着玻璃窗,生气地嘟着嘴巴,“你跟踪我!”

“没有啊,只是凑巧。”宫布布觉得东野笑得有些贼贼的。

“凑巧?少来了。你的模样文质彬彬,没有想到是色狼。哼!”

“色狼?”东野忍不住笑了,“小姐,到目前为止,我冒犯过你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色狼?”

宫布布气呼呼地瞪着他,自己总不能说——因为你总是盯着我看吧。这个理由很容易被反驳,到时候丢脸的反而是自己。

“那你说,你去湖州做什么?”

“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我喜欢阳光和山水。”东野一副陶醉的模样。

“呸!”宫布布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大言不惭,还喜欢什么山水。

东野一脸轻松的笑意,四下观察着座位上的乘客。

“你一直在找什么啊?”

“色狼当然是在寻找性感美女。好色之徒总是会不自觉地搜索目标,然后做出‘猥亵’的表情。”东野边说还边冲她眨了眨眼睛,看得宫布布一阵恶寒。

“你采访的那起案件,有没有查出真相?”东野漫不经心地问。

“基本上快结案。”宫布布也散漫地答道。

“密码诡计吗?”

“你怎么知道?”宫布布身子微微前倾,终于正眼看他了。

“我破解了密码谜题后,就被你骗到警局。很明显,有奖竞猜的那道密码谜题肯定是案件中的线索,你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对不对?”

“哼,臭美,谁骗你了?”

东野没搭理她的挑衅,“解开密码,却查不到真凶,说明是密码与心理诡计的结合是‘双重诡计’。”

宫布布不说话了。竟然被这家伙一言道破,确实是“双重诡计”。简单点说就是几个谜题外面套一个大谜题,解开一层外衣,还有一层。第一层解开,可能有好几个答案,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或者全部都是错误,因为它只是外衣。只有解开第二层,才能知道真相。而第二层与第一层的谜题截然不同,并且,更加迷雾重重。如果不解开第一层,便看不到第二层谜题。这里的外衣是宋词密码,第二层便是心理诡计。

“给你。”东野从口袋掏出一张折成四方形的纸。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宋词密码?”宫布布疑惑地看着他。

东野点点头,“原来这种密码谜题,你叫宋词密码。”

“是啊。”

“不好听。”

“那你说叫什么?”

东野想了想,“比如‘情书’什么的。”

“哼!亏你还是作家,想出来的词竟那么俗。我说叫‘爱的信号’,你觉得如何?”

男孩故作惊讶地看看宫布布,认可地点点头,“没有想到你的想象力丰富,佩服!”

宫布布给了个白眼,低头看手里的宋词密码,惊讶道:“这是柳永的《蝶恋花》!”

“哇!你太厉害啦!看一眼就能够知道是柳永的《蝶恋花》!再厉害的人起码也要思考一二分钟,你比美国特工还牛!”这回,东野是真的惊叹佩服了。

“那当然了,我可是宫布布。”宫布布大言不惭。

这家伙拿出来的密码信的内容,是柳永的《蝶恋花》,竟然跟田菊唯一保存下来的那一份宋词密码,不谋而合!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东野轻轻将词念了一遍。

“词人柳永通过春天的景色表达一种情怀,从情怀中阐述自己对爱情的观点。”他偷偷地看了宫布布一眼,说道。

宫布布却没有注意到此时东野的“娇羞”表情。她在想,这家伙此刻的心境与韩千寻当时送田菊这封情书时应该是一样吧?利用宋词这种高雅的语言作为情书,添加简单的密码增加私密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告白,肯定是在追求阶段吧?目的是追求女孩子。啧!这个家伙!宫布布终于注意到东野的曲折心思,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喂!你到底是不是作家?我现在怀疑你是冒牌的。”

“我早期是网络写手,现在是职业作家。”东野哭笑不得。

“是嘛!你写过哪些书?说说看,我是否曾经拜读。”

“浅薄之作而已,都市情感小说、推理小说,写得较杂。”

“你真写过情感小说?”

“嗯。”

宫布布冷笑,“理当浅薄。不然,怎么会想出这么烂的告白方式?”

现在的男孩追求女孩就是装模作样,好像自己很有文采似的,用这些旮旯里学来的骗女孩的招式。一般的女孩一下子就容易上当,我宫布布才没有那么傻呢,宫布布想道。

她将纸扔还给东野,“还给你,留着给别的女孩吧,不要浪费。”

哼,本大王岂能被一张破纸打动?你把我宫布布看得也忒小了吧?

东野尴尬无语,拿着那张纸望着宫布布,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样的神情,竟令宫布布联想起小时候那个男孩清秀的脸。

那时候他们两个小孩子并肩坐在草坪,看到广阔的夜空中陡然划过了一道美丽的光芒,他们兴奋得跳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宫布布始终没有

忘记那个晚上,小奇眼睛中的光芒。各在天涯,时而牵挂,也许这就是宿命。

此时此刻,宫布布俏丽的脸上,不由浮现出沧桑的神情。

宫布布到达湖州后,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把那家伙甩掉了。她跟东野的这一番小小纠缠,仅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插曲。在宫布布的世界里,自然不是每个人物都与案件有关。

从浙江湖州和江苏扬州回来后,宫布布仍旧没有找到铁证。

她回到家中,看到宫政对三个嫌疑人的调查记录后,第2天,她又分别去杭州和温州的邮局,并且,查询到铁路运输的结果:不管是杭州,或者温州,皆没有直达湖州和扬州的火车,只有快客。

这早在预料之中,答案也在意料之内。

如果你读过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或者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便会知道,任何人都能够在世间找到一种其对应的生物,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内在的属性。宫布布喜欢用这种归纳法将他们归类,例如本案的几名当事人。

潘永利,他就像一只鼠。

外表庞大,看似坚强,内心胆怯,活在阴暗中。

潘永利被第一名被害人张天宝勒索,并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乖乖地交付钱财,事后,也没有报警。仅此一点,便可知其内心胆怯。当警方第一次调查,他犹犹豫豫,不敢说出他与张天宝曾经见过面。诸如此类的举止,皆能看出他的性格。

他爱妻子田菊,害怕失去她。所以在面对妻子的出轨时,他表现不出男子汉的气概。他不敢直接向偷走妻子的人挑战,他只是一只胆怯的鼠。

田严,他就像一株老树。

饱经沧桑,裸露着苍老的树皮,将内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用自己庞大的枝叶庇护着树下的一切,高高耸立。

他以饱经沧桑的心,庇护着自己的女儿,一手操纵着她人生的许多重大的事件,包括她的爱情和婚姻。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关心爱护自己的子女,只是程度不同。田严属于顽固过分的那种,干涉太深,便成封建主义。

电影版《倩女幽魂》里有一株树妖,多少与其有几分相似。树妖姥姥操控着女鬼,决定她们的命运,包括聂小倩。聂小倩喜欢宁采臣,宁采臣也喜欢聂小倩。树妖姥姥极力阻止他们相爱,并且,要把聂小倩嫁给黑山老妖。

田菊,她自然是老树下的一棵菊花。

神韵清奇,芳香宜人,庄重典雅。菊花多开于晚秋,落叶时节。“枫叶梧青落,霜花菊白堆。”它注定是在一个惆怅的环境里经历风霜。

她这朵菊花种在一株老树下,经过老树的呵护,成长开花。她的芳香飘逸,吸引着无数的彩蝶蜜蜂。无论是谁,都必须穿过老树茂密的枝叶才能够采蜜。她的父亲决定她的命运,她难以违抗。

故而她的爱情世界是凄美的,犹若方文山《菊花台》的歌词:“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她的情怀类同婉约派词人李清照,离愁相思,婉转含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就是她,悲情故事中的女子。

韩千寻,则是那只采食花粉和花蜜的蜜蜂。

蜜蜂的天职便是采蜜,它懂得花香,懂得如何采蜜。同时,蜜蜂又携带着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谁妨碍它采蜜,它便会用尾巴上的刺狠蛰对方,之后它自己也会很快死掉。所以蜜蜂为了采蜜是不惜以命相搏的。

韩千寻是一个为了爱情愿意牺牲生命的人。时隔10年他还痴情依恋着田菊,这次不管是谁都已经无法阻止他,除非他死掉。

蜜蜂要采蜜,必须进入老树枝叶庇护的范围。老树却极其厌恶蜜蜂,宁可把树下的菊花送给硕鼠,也不愿意让蜜蜂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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