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扑哧一笑,阿妩这形容还真贴切,可不是披一身鸟毛?

“阿妩。”候莹皱着眉头望着陆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大表姐呢?”

“大表姐?”陆言撇嘴,“她崔孟姬算我们哪门子表姐?不就是被阿舅夸了一句,她还当了真?”

候莹无奈的摇头,轻声劝道:“到了宫里,你可不能再和表姐斗气,再过几天可就是外大母寿辰了。”

“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陆言嘟了嘟嘴,“雀金裘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早有了!”

看着陆言孩子气的模样,候莹、陆希皆莞尔,陆希说:“你都说人家披了一身鸟毛了,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我没有不服气啦。”陆言不依的腻到了两个姐姐中间。

候莹轻笑的搂住她,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轻描淡写道,“她已经是‘孟姬’,你同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难道你还想和石季伦一样,让丫鬟披着雀金裘去见她?”候莹素性温柔,平日她也不会说这么刻薄的话,可见她对崔孟姬印象也不是很好。

伯孟,伯为嫡长、孟为庶长,崔孟姬正是崔陵的庶长女,但因崔陵并无嫡女,而崔孟姬从小就生的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深得嫡母怜爱,由嫡母抚养长大,大家也就渐渐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加上崔家目前正炙手可热,圣上又露出想让她入天家的意思,众人更是把崔孟姬捧得比天还高。

石季伦则是先朝一位著名的富豪,据说此人富可敌国,一次皇帝穿着进贡的火浣布去他家中,此人故意自己穿着平常的衣服,而是身边奴婢五十人却都穿着火浣布迎接皇帝,当然这番张扬跋扈的结果是被皇帝诛三族。

“我才不会做这么没教养的事呢!”陆言反驳道,“阿姐说得对,她就是披了一身鸟毛,还是变不了凤凰!”

说起崔家和陆家的关系,其实颇为微妙。崔太后原本是先帝郑裕的侍妾,而郑裕原配陆氏则是陆希的堂祖姑。当年郑裕尚未登上帝位的时候,郑家还属于梁朝权臣的时候,郑裕同陆琉的父亲,也就是陆希的祖父交情很不错,陆希的曾祖父也非常看好郑裕,常说郑裕是人中龙凤,甚至还把侄女许给了郑裕为妻。

陆希的堂祖姑陆氏,嫁给郑裕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如今的豫章长公主。后来陆氏去世,郑裕为了子嗣,纳了商女崔氏为妾,崔氏肚子很争气,给郑裕生了一子一女,长子正是当今圣上,幼女则是陆希的继母郑宝明。崔氏虽然给郑裕生了儿子,但郑裕登基后,却一直没立后,只追封了陆氏为皇后,册封崔氏为崔贵妃。崔氏直到儿子继位,才被人称为崔太后,崔氏心心念念的皇后之名,恐怕也只能等以后追封了……

或许是因为崔氏之前一直被陆氏压在下面,突然有一天扬眉吐气了,崔家就越发的想把陆家踩得越低越好。无论是崔陵,还是崔家的几位娘子,只要逮到机会,就喜欢和陆家比试。崔家几个姐妹,同陆氏姐妹比穿着、首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陆希从来不理会。陆言心里倒是很不服气,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作出如同崔氏姐妹一样无聊之举,所以每次都和陆希一样,场面上选择无视,顶多私底下和陆希、候莹抱怨几句。

三姐妹试穿了自己的新衣首饰,又说笑了一番,也差不多快到辰时了,候莹对陆希、陆言说,“我新得了一份古琴残谱,你们若是有空,帮我一起整理下如何?”

“残谱?”陆希、陆言对琴艺的研究,不及候莹那么精研,不过两人对古籍的修复却比候莹精通多了,尤其是陆言,因为两人修复古籍的技术都是陆琉教的,陆言想了想道,“这几天也没什么时间,等过了十五后吧。”

“好。”候莹知道古籍修补需要很大的功夫,她也不急,见时辰差不多,三人定好明日起身的时辰后,就各回自己书房了。陆家有家学,因已临近元旦,家学已经放假了,三人也就在各自的小书房里看书。

陆希抄完了一页经书,春暄借着她休息的空隙,给她上了一盏茶水,“姑娘,司大娘子来了。”司大娘子就是陆希的伴读阿漪,也是她名下司主薄的孙女。

“这么快就来了?”陆希放下笔,伺候笔墨的丫鬟立刻将陆希的笔和砚台撤下,将书案收拾干净,就无声的退下了。

“司大娘子家里给娘子找了一个人家,是征北将军名下的军司马,今年得了旨意可以回京,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蓟州了,他们想在那人走之前,将婚事定下。”春暄说。

“军司马?那年纪不是很大了?”陆希问,宋仿前梁制,军司马是军中实权官员,手下有一定的自己统领的部队,一般来说能当上这个官职的,起码也要三十出头了吧?

“不大,今年才二十二。”春暄说。

“二十二岁,难道是填房?”陆希狐疑的问,不怪她多心,这年头二十二岁还没成亲的人,还真不多。

“不是。”春暄解释道,“那人原是有个未婚妻的,就在快成亲之前,未婚妻父亲突然去世,就按制守了三年孝,却不想好容易等孝守完,未婚妻又得了急病去了,所以亲事就耽搁下来了。”

“能二十二岁当上军司马的,家世也不错吧。”陆希问。

“那人是高二少郎君身边的伴读。”春暄说。

“哦,是阿兄的伴读?”陆希一笑,“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倒是不错。”那就难怪了。以高家在军中的实力,的确可以给阿兄的伴读找个好位置。

陆希口中的阿兄,是陆琉的门生高严,陆琉名下门生不少,可真正带在身边教导的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高严就是其中之一,又因高严曾救过陆希一命,而陆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儿子,他几乎把高严当成儿子看,陆希和高严两人从小就以兄妹相称。高严的父亲高威是中护军,执掌禁军,直接负责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属于实打实的一人之下的权臣,历代皆是帝皇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担当。

春暄又道,“司大娘子的母亲和司五娘子、六娘子也来了。”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司六娘子今年不过十岁,据说性格甚是聪明伶俐,奴瞧六娘子容貌也甚是秀美。”

“那她们进来吧。”陆希浅啜了一口清茶,将茶盏放在春暄举起的托盘上。

“唯。”春暄端着茶盏退下,等她退到屏风外的时候,屏风外静候的侍女立即入内。

春暄退出书房后,将托盘递给小丫鬟,上前对静候在月洞门前的司大娘子行礼,“司大娘子,姑娘让你进去。”

阿漪忙拦住了春暄,柔声抱怨,“几日未见,阿姊倒是同阿漪生疏了。”她今日打扮的很简单,一件姜色无纹的单绕曲裾,因已经及笄,头发盘了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一根白玉兰花簪,雕工细致,花心有一处天然的黄玉,从花心由深至浅过渡,极是精巧,正是陆家去世的袁老夫人之前提前送于她的笄礼,也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同身材高挑的春暄比起来,阿漪不算太高,皮肤光洁,柳眉细目,双颊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观之十分温柔讨喜。

春暄闻言笑道:“司大娘子,礼不可废。”

阿漪说:“此处又无外人,多日不见,阿姊近日可好?穆媪身体如何?我托人带了一些蛇酒,最近天冷,穆媪可以睡前喝些蛇酒。”

“奴代穆媪谢过大娘子关心,前段时间姑娘也赏了些蛇酒给穆媪。”春暄同阿漪走至廊下也不入内,轻声闲聊,“姑娘在里面抄经书,明日要去万松寺进香,还准备让家中多设几处粥棚,救济城外饥人……”

司大娘子的继母卞氏不停的身后给她使眼色,为什么不去拜见陆大娘子,同奴婢有什么好闲聊的?卞氏心里不停的嘀咕着,但思及家翁、大家来前对她的再三嘱咐,她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想要打断两人谈话的冲动。卞氏身后还跟着两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穿着同色的曲裾,头梳双髻,一人垂目安静的站在廊下,另一人身体未动,可眼珠不停的转着,打量着四下,眼中隐隐露出失望。

司大娘子没有理会继母的眼色,从春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才随着春暄入书房。

陆希的书房明朗宽阔,一道屏风将书房内外分隔,橡木地板上,隆起了一个微高的地屏,地屏上面铺着雪白的熊皮地衣,一尘不染。地毯上面架了一张小方案,摆着一套茶具,小方案两边各放了一个蒲团。

书房上方悬挂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鎏金镂空雕花薰球,链子长长短短参差不齐,里面飘出袅袅淡烟。几盆山石、古梅盆景错落有致地放在四下,屏风内露出了几只彩绘花缸,缸中装满了长长短短的书画卷轴。

司大娘子眼底顿时露出一丝怀念,不过离别一年不到,可她恍惚已经离开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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