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以后,那位著名的音乐家——秦野大造,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过。

“那么,你老挂在嘴上的IG什么的,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当天傍晚,家里就剰我和御手洗洁两个人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那是IGE。”

“IGE又是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这是指人体血液里含有的物质,学名叫免疫球蛋白抗体。”

“免疫球蛋白抗体……那是什么东西?”

“对,这是现代医学最尖端的一项研究。通常认为,是引起人体过敏症的最主要原因。”

“是类似于病毒之类的东西吗?”

“不,完全相反。这是一种人体抵御异物入侵,保护身体不受螨虫、花粉、空气中的粉尘等细小物质伤害的、重要的防御武器。但如果体内这种物质分泌过多,反过来又会破坏自己体内的组织,这就叫做过敏反应。目前这项研究,还处在论证阶段。

“以最近发病率较高的花粉过敏症为例,这是目前医学界的一大研究难题。不管是食物过敏,添加剂过敏,还是特殊物质过敏,目前为止,发病的机理和原因,仍然不很清楚。尤其是支气管炎,也就是所谓的‘哮喘病’,近年来,患者人数几乎增加了三倍。而且这种体质,还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通常认为,物质分泌过多的人,即属于过敏体质,可是,光从遗传学上寻找原因,还不能解释很多现象。我对这个问题,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研究结论,但是,这不是几句就能说完的,所以,今天咱们先不细说了。”

“那究竟免疫球蛋白,为什么能引发人体过敏呢?”

“说起这个问题,我估计凭你的专业知识,很难完全弄明白。简单地说,如果外部的异物,入侵进人的体内后,淋巴里的巨噬细胞,就会捕捉这些异物,同时向T细胞提供情报反馈。T细胞会根据情报,向B细胞发出指令,要求增大免疫球蛋白的分泌量,这种免疫球蛋白物质,会随着血液的流动,被输送到全身各处的血液,附着在皮肤以及人体黏膜组织的肥大细胞表层,并指挥肥大细胞,分泌出一种化学物质,这种化学物质,会诱导血液中的白血球等成分,通过血管壁,聚集到指定位置,对入侵的异物发起攻击,并将它们消灭掉。但是,如果动员的兵力过多,又没有仗可打,反过来这些散兵游勇,又会对自身的体内组织,造成破坏。这种因过剩、而形成的对自身的破坏,可以认为就是过敏。”

“这些话我完全听不懂。”

“以前,人体内曾经寄生过蛔虫等大量寄生虫,那时候,人体内免疫球蛋白的数量和需求,可以说是大体平衡的。可是现在日本的城市人口中,由于体内寄生虫,已经逐渐被灭绝,造成了专门对付这些体内寄生虫的专用免疫球蛋白,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反过来,它们倒开始在体内捣起乱来。

“由于都市化的进展,混凝土建筑和水泥路面,大大减少了土壤对花粉等过敏物质的吸收;另外,由于空气流通不畅,其中滞留了大量细小粉尘等可吸入颗粒物,尤其是汽车排放的废气,等因素危害极大;再加上城市人口中,工作压力过大,睡眠时间减少,等特有的生活方式上的原因,近年来,过敏症的发病率大幅度提高。

“可以说,这些过敏症,实际上是自然界,对人类过分发展都市型文明,而敲响的警钟,因此我认为,这不仅是医学研究上的课题,也是涉及人文科学领域的一个重要问题。最近,我经常在思考这件事,所以不断接触到了‘IGE’这个词,凑巧的是,这一系列连续发生的奇怪问题,摆在我面前的时候,一看到池田(IKETA)、五本木(GOHONGI)、远藤町(ENDOMACHI),这几处相关的地点,竟发现它们的第一个字母,分别是I、G、E。我在这个偶然现象的引导下,在短短的时间里,居然破解了其中的谜团。昨天中午,我之所以大吃一惊,正是这个原因。”

“啊?……”我虽然对此仍然一知半解,但还是从心底里佩服他。从偶然接触到的专业医学用语里,他居然还能引导出,人类生活中广泛存在的重大社会问题。

“东京这种都市,将来究竞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由玻璃和混凝土块构成的这个社会里,已经清楚地听到了,一部分不适应这种文明进步的人,所发出的不协调的哀鸣。你和丹下先生,也许更关心的是黑社会E联合会会长遇刺未遂这件事本身,以及与此相关的黑势力争斗等社会现实问题。但对我来说,我倒觉得,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为有趣。这个事件的背后,也折射出在都市化急速发展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人体无法适应这种变化的现象,并由此带来诸多问题。

“唉,先不说这些复杂的问题了。大自然虽然向我们人类敲响了警钟,但是我们俩,还算是可以不受花粉过敏症危害的幸运儿。是不是咱们先出去走走,到外头花粉纷飞的都市街头,散散步呢?……”

御手洗洁说完,站起身来。

外面是个让人心矿神怡的夜晚。我们走出住宅,来到马车道大街上。扑面而来的温暖春风里,夹杂着一股什么植物散发出来的甜丝丝的香味。

“御手洗洁先生!”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喊。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马车道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郎,正站起身,款款向我们走来。

“噢,原来是你,谜一样的女子又现身了。看来今天就你一个人来,秦野先生到哪儿去了?”御手洗洁问道。

噢,原来是那个女人,我暗自想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她在我们面前,缓缓站住了。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她的身材显得苗条而动人。她的手里,拿着一方深色的手帕,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但这依然掩不住她惊人的美貌。

“昨天晚上,我们还见过面。我想,以后我和他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听起来,你可真无情啊!……所以,他才那么扫兴。”

“还是先生你理解我啊!……”那女子感慨地说。

“你胸前别着的,是丽西施牌的万代兰吧?”

“是的,你知道它?”

“这种饰品,从1960年起,就已经成为了新加坡的国粹。从五十年代开始,新加坡人就发明了这种在石斛兰的鲜花上,镀金的技术。因为我在新加坡,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种产品多少知道一些。怎么,你打算和横濑春明分手了?”

“是的。今天起,我已经决心和他断绝一切关系了。我打算自己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因此,想来这里和先生道个别。我也是先生的崇拜者之一啊。”

“那你太客气了。你打算到哪儿旅行去?”御手洗洁问道。

“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我打算去新加坡、印度、埃及和加纳。”

“这么说,你的英语应当不错了?……对了,你以前干过和这些有关的工作。”

“我想陪先生散散步,可以吗?……到那个拐弯处,我再打车回去。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半途而废,英语也只会说一些日常会话。以前也想过学习声乐,但是最后也没能坚持下来。另外我还学过一段时间的表演,可是也没学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不是还干过几年空姐吗?”

“是啊,可是也只干了短段的四年时间;而且,考了几次日航,都考不上。”

“所以,你才到新加坡航空公司工作去了?”

“先生什么事情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没打算把我交给警察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提它了,不过,你养的那条西施犬,怎么样了?”

“已经死了,所以我才换了个地方住。这条街上花粉太多了。横濑常患花粉过敏症,听秦野先生说,他前天起也犯病了。”

“看样子你也花粉过敏呢?”

“是的,现在我不停地流眼泪,就是这个原因。每年春季,我都不想在日本待着。为什么这种病患,现在增加得这么快呢?”

“这就像是给这个无聊的世界里,添了一道谜一样的装饰。你和我一样,如果没有了谜题,就很难活下去,如果光是那么碌碌无为地活着,人生也就太没什么意义了。这个国家能吸引我的时代,巳经彻底完结了。”

她突然冒失地问道:“我旅行回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如果你在旅途中,遇见什么不可理嗆的事情,请尽管来找我。”

“要是没遇见呢?”

“你和我一样,不可能不遇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哦,出租车来了。”

御手洗洁朝出租车挥了挥手。车子减慢了速度,缓缓停在我们身边。脚下扬起一阵白色粉尘似的东西,我一看,那竞是掉落的梅花花瓣。

“那么,祝你旅途愉快!”

“我会再来找你的,御手洗洁先生。一定会来的。”

出租车的后门打开了,那个女人突然髙声喊道:“旅途中我会一直盼着回来见你,我是个软弱的女人,要是失去了目标,我会活不下去的……”

由于激动,她的话咽住了。御手洗洁也一时无语,只是默默地冲她点了点头。

“好的,你放心地去吧。”

“谢谢你,御手洗洁先生,我会给你来信……谢谢你,再见!……”

她坐进车子,车门已经关上了,还能看见她在车里,不住地行着礼。

车子开走了。

“我想,她现在一定很伤心。”御手洗洁说。

“看样子的确是那样哦。她就是横濑春明的女人?”

“是他的情人。看样子,她真的下决心离开他了。也许,秦野先生的心情,也和她差不多吧?……那位横濑春明,我看也一样。看来,在这个世界上,连悲伤,也会像花粉过敏一样蔓延啊。走吧,咱们到海边走走去。”

话刚说完,御手洗洁已经大步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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