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椅子从屏风跟前,往后适当地挪了挪,选了个能看清楚厨房的位置,坐了下来,视野左边一侧的角落里,正坐着丹下警官他们几个人。我也已经把御手洗洁说的事情,转告了中岛店长,他现在一定已经派了个人,打开后门,盯着停车场的动静。

店里的顾客巳经很多了,我坐的桌子旁边,也有三个年轻女性坐着聊天。这个时间看来,是晚餐髙峰的时段,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七点。

我坐的虽然是一张只有两个座位的小桌子,但吃完饭,老是一个人占着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本宫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给我端来一杯红茶,和几块小点心,我不时吃一点东西,但是这种紧张的时候,吃进嘴巴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味道。

我悄悄地扫了丹下警官一眼,他们到底见过的场面比我多,看起来倒还悠然自得。从我这个位置看过去,丹下警官总是侧面对着我,看来他也不时用余光,往我这儿瞧几眼。

我把视线转向屏风这边,只见脸色发青的中岛店长,正向我这边跑来,边跑,边用手轻轻指着停车场的方向说:“来了!来了!”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快步向丹下警官的方向走去,微微举了举右手,在不引起店里顾客注意的情况下,很隐蔽地向停车场方向指了指。

我看见悠然靠在椅子背上,抽着烟的丹下警官,已经注意到我的动作了,他们还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重重地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了我给他们的暗示。我还看见金宫和藤城两人,把放在桌上的报纸又拿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回头向大门口一看,有一个身材健壮的、穿着黑西服男子,已经站在玻璃门外了。他先看了看餐馆四周,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收银台的女孩向他低头行了个礼,又说了些什么,大概不外乎说声“欢迎光临”之类的话吧。只见黑衣男子走近收银台,用手指着丹下旁边那张空桌,小声向女店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转身推开门出去了。我想他也许是先进来看看,那张桌子是否空着。

我朝门口方向又看了看,隔着玻璃门的小缝,能看见一辆乳白色奔驰车,正停在门口,车身轻微地上下动了动,可能有人开门下了车。

刚才进来过的那位黑衣男子,又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接着,又出现了一位白头发的瘦瘦的老头,穿着一身和服,紧跟在那位黑衣男子的身后。

黑衣男子推开门,用手扶住门边,然后,态度谦恭地把老人让进屋里。老人的步伐虽然很慢,但走路并不东歪西斜,看来精神还挺矍铄的。接着,黑衣男子也快步走进店来。

很快,又有一名穿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用手挡住正关上的玻璃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人走向最里面,经过丹下他们面前时,几位警察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很快,老人转过弯,就消失在后面看不见了,后面两位黑衣男子跟着也不见了。我远远望见丹下的眼珠在转,看样子是在监视这几位的行动。但从我坐的位置看过去,那儿是一个死角,根本看不见这几个人。我想他们一定是坐在了离厕所最近的那张桌子旁边。这说明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御手洗洁所料。我回头往大门那边看了看,也许司机会把车停好后,再进来找那三个人吧。

和我猜测的一样,一会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一位年轻点儿的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由于和他离得远,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三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女服务员端着水,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我想过一会儿,这位服务员还得再去一次,为他们点菜,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她出来。我不免有些担心,怕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反正丹下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什么可疑情况,他们应当能发现,所以,我没有必要轻举妄动了。

女服务员终于从墙壁后面出现了,她径直回到厨房前面的柜台前,向里面大声说了几句什么,看来已经为那伙人点好莱了。

女服务员旁边站着中岛店长,我等了一会儿,插空向他使个眼色,让他过来一下。店长带着满脸紧张的神情,走近了我。

“那些人真的点了一份糙米粥吗?”我向他问道。

“还真点了一碗。”他回答说,看来御手洗洁预计的还真对。

“是那位老人要的吗?”

“是啊。”

“那位老人真坐在那张沙发上,面向厕所?”

“没错,听女孩说,他的确是那么坐着。那位女孩还说:老人刚坐下不久,又站了起来,用那部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

看来事情的进展,正如御手洗洁说的一样。我不禁开始对这家伙怀着几分敬畏。他好像神仙似的,能掐会算,把别人的心理,和将要采取的行动,都算得一清二楚。

“这个电话机还要用吗?”店长指着我桌上的无绳电话问道。

“可能一会儿,御手洗洁还会和我联系,还是先放在这里吧。”

店长点了点头说:“那好吧。”然后转身回厨房去了。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注意到,黑衣男子他们要的莱,已经陆续上了好几道。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因为极有可能,接下来的某个瞬间,就会发生杀人事件,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究竟将要发生的事件,是以什么形式开始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来这里干这种事?御手洗洁说过,凶手是外面进来的,我的脑子里,对下面将要出现的各种可能,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想了半天,也没法估计哪种可能性最大。

远远看见丹下警官,不时地瞟我一眼,不知他是出于紧张,还是想从我这儿得到暗示。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因为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是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出现,我心里也完全没数,还巴不得有人来教我怎么办呢。我甚至觉得,丹下警官的视线,像针一样刺了过来。要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却如坐针毡,其中的难受可想而知。

我又看了一眼丹下头顶左边的那只挂钟,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分了。

桌上的电话,小声地响了几下。其实电话就在我眼前,之所以听起来声音不大,是因为店里人多嘴杂,以及各种噪声。但此时电话铃,那像秋虫鸣叫似的声音,在我耳里就像巨大的爆炸声。

我急忙伸手,一把将话机抓在手里,几乎把杯子碰翻在地。

“石冈君,那伙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三个穿黑西服的男子,和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正像你说的那样,老人点了一碗糙米粥,现在正喝着呢。”

“到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有呢。我看丹下警官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那好,你听清楚了,石冈兄弟。一会儿要进来的人,会是一身摩托车手的打扮。”

“什么?摩托车车手?”

“没错,他们戴着头盔,身穿皮革的连体服,脚上穿着长筒靴。或者下身穿牛仔裤,上面穿皮夹克。我想这种打扮的可能性,起码百分之八十。”

“打扮得跟真的杀手似的?”

“是的。要是这种打扮的人,进店里来,就得注意了,多亏这家是S公司的下属分店,因为他们规定,服务生必须在门口迎接顾客,再把他们迎到位子上坐下,对吧?如果进来的人不用人引路,那就更得特别注意了。我估计来人会直接向穿黑西服的那几个人坐的桌子走去,走到老人面前,突然站住,然后拔出手枪就开枪。”

“他们要开枪杀人?”

“我猜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是用手枪射击,他们的暗杀目标,就是那位老人.如果发现这种打扮的人闯进来,无论如何,得先把他们按倒再说,争取在掏枪之前,把他们制伏。无论有什么困难,这一点一定要做到。你告诉丹下警官他们,我们事先已经得到了,这么可靠的情报,万一这样,都没把事情办好,下次我有事就不找他了,干脆找几个童子军的小丫头片子来办算了。一定得向他强调清楚。”

“咦?你说什么?……”

也许是精神过于紧张,我连御手洗洁的玩笑话,都没听懂。

“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刺客不会是单独一个人,如果露面的只有一个人,那肯定还有人在暗地里配合。这点千万别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尽量早点儿来吧。”

“你自己好好干吧,别指望有事我都在身边,以后,让你一个人出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正想叫他再等等,可是他已经挂断了。我把话机开关关上,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紧张地思索着,用什么方式,才能把御手洗洁说的话,通知丹下警官他们。

我想站起来直接到丹下他们桌子去告诉他,这种办法既迅速又可靠。但就是怕引起店里人的注意。其他人倒还好说,如果惊动旁边那几个穿黑西服的人,事情就麻烦了。

但是,如果这些话,让本宫或者其他服务员,向丹下他们转告,又怕在内容上出现误差,只要经过中间人传话,实际上很容易产生听错,或者理解错的可能。若是让他们转告一些小事还不大要紧,要知道这几句话,万一传错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决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我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像上次一样,请他们帮忙递字条。这样一来,不但事情能够说清楚,而且也不容易出差错。

我从记事本上澌下一页,小心翼翼地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写了几行字,字还没写完,我突然感觉气氛有些异样,抬头一看,才发现确实有事发生了。

只见大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身穿黑色皮衣裤,头戴白色头盔,猛一看,好像西洋的骑士打扮。下巴位置上,还戴着一个向前突起的保护罩。

来人站到收银台前面,和店员说了几句什么,但说话的时候,连头上的头盔也没有摘下来。店员一边从收银台柜子边,掏出一本菜谱递给他,一边低下头,大声说了句“欢迎光临”。来人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制止了店员下面的话,然后,又用手指着店里,问着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这时,来人已经大步向店里走来,估计他借口进来找在店里吃饭的朋友。

赛车手模样的人一直戴着头盔,甩下引路的女店员,直接向黑西服男子旁边的老人走去。

“来了!来了!……”我顿时紧张得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脑子直发涨,口干舌燦。

来人的步伐,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似的,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丹下警官的旁边,径直向后面走去。

他就是杀手!杀手来了!……可是知道他是杀手的,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能够阻止他。

杀手的手已经伸进夹克里了,一定已经准备拔枪了,不得了!……

“丹下先生,就是他!……”我的高声喊叫,压住了店里乱哄哄的声音。一瞬间,似乎店里整个安静了下来。我知道,此刻全店的人,目光一定都集中在我身上。

丹下警官不愧是多年摸爬滚打出来的,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站了起来,转身扭住了这名可疑男子。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起初以为是手枪发射的声音,但一看才知道,其实并不是。声音是被按倒的男子身体,撞击在桌角上所发出的,紧跟着,旁边的四位警察,也迅速扑了过来,死死按住了那名男子。

没费什么大劲,丹下警官和四名部下,就把那名男子按倒在地制伏了。皮衣男子虽然人高马大,但在五位如狼似虎的警察面前,终究还不是对手。

我赶紧跑了过去,站在他们身边,丹下警官手里拿着刚从男子手上,夺下的大号手枪,正在翻来覆去地打量着。

被擒获的男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身子还在不停地挣扎。几位身强力壮的男人,打斗时衣服互相摩擦的响声,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互相交织在一起,显得非常刺耳。原来除了这儿,整个店堂里居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天花板上方,缓缓传来的阵阵轻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播放着。

我赶到他们旁边时,另一边,围着老人坐着的三名穿黑西服的男子,正疑惑地扭头向这边看着,看起来,他们似乎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四个人还都端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几道恶狠狠的目光,始终逼视着我们。

老人也朝我这边望着,这时我这才发现,老人的目光,阴森而险恶,比那三个黑衣男子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只瘦瘦的饿鹰在注视着猎物。看来,只有那老头儿一个人,像是猜到了什么,正和旁边几位,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黑衣男子,交换着狐疑的眼光。

“多亏你喊了一声,帮了我大忙……”丹下靠近我,向我说道。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松了口气的满足。

“都不许动!……”

一声吆喝,把我们都惊呆了,连一脸放松的丹下警官,也紧张地绷起了面孔。

糟糕!我不禁心里一跳,居然把御手洗洁交代过的,要注意另一名杀手的话,完全忘在脑后了。

只见大门旁边的另一名皮衣男子,用手臂夹住了收银台边女店员的脖子,另一只手用枪指着女孩的脑袋。

“赶紧把他放了!不然,我一枪打死她!……”穿皮衣的男子,发疯似的喊叫着。和前一位杀手一样,男子头上也戴着头盔,前面的挡风罩,一直放到底部,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浑蛋!……”丹下警官从牙缝里骂了一句。

“快点儿!……快把他放了!”

男子用力勒了勒被扣为人质的女店员,扯着嗓子催促着,一边说,一边用手枪紧紧顶住她的头。女孩的脑袋被枪顶得歪向一边,大声哭叫起来。

四名警察一边牢牢把杀手按在地上,一边不约而同地,向丹下警官投来征询的目光,意思是:该怎么办?

丹下警官的右手,在腰部附近轻轻摆了摆,低声说:“放开他!……”

“王八蛋!……”皮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愤愤地骂道。

我这才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他像是后悔事情办砸了似的,居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想在谁身上出口气。

“还不赶快走!……快点儿!……”

在门口那位同伙的连声催促下,皮衣男子赶紧快步,向门口跑去,透过头盔的缝隙,我看见男子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男子冲过同伙身边,用肩膀顶开玻璃门,飕地冲了出去。从他的动作来看,这名男子很年轻。

等同伙出了大门,用手勒住人质的另一个杀手,这才转过身来,猛然把手里的人质,向我们狠狠一推。女孩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她尖叫着扑向丹下警官,再重重地和我撞了个满怀。我和丹下都被撞得一个趔趄,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

等我们站稳后,丹下拔腿向门口追去,男子已经跑出了门外,玻璃门无声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丹下警官带着四位警察,加上我,一起向门口方向,拼命追去。正当丹下用身子撞开门的一刹那,只听见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最先跑出去的男子,被一辆开进停车场的轿车,撞了个正着。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另一名戴头盔的男子,惊叫了一声,停下脚步看了看。但是看来,他很快改变了主意,扔下同伙,独自一人,死命地向第一京滨髙速路方向跑去。

丹下警官带着三名部下,急忙向髙速路紧追了下去,只有金官一人,转身朝倒在车头前不远的杀手跑过去。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向哪个方向追。

“你也赶紧追上去,快!……石冈贤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朝我大声喊着。

“丹下一个人追就够了,其余三位都跟我回店里去,给我看好那几位黑衣男子!”御手洗洁边推开车门,边朝前方喊道。原来撞倒杀手的正是他。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丹下警官的方向,追了上去。

原先跟在丹下后面的三位警察,看来还是听从了御手洗洁的安排,停下脚步,转身往店里赶去。

然而第二位杀手跑得实在太快。丹下警官虽然体格健壮,但说实话,两条腿的功夫,却不怎么样,我和御手洗洁两人,不一会儿就把他甩下老远。

我很快就知道御手洗洁过分低估了这位对手,他奔跑得实在太快,而且又比我们俩年轻得多,加上凶狠异常。领着年纪最大的丹下警官,和完全没有格斗经验的我,一起去追,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御手洗洁!……喂,御手洗洁!……咱们该怎么办?……”我边追边问他。

“看来,丹下这家伙好久不锻炼了吧?”御手洗洁居然还能有工夫说句玩笑话,“我们停下来等等他吧。”

他意外地放慢了脚步,还举起右手,冲着丹下跑来的方向喊着:“快,加油!……”

趁我们停下来的工夫,前头的皮衣男子,早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实在不明白,御手洗洁打的什么主意。

丹下警官喘着粗气,好容易才赶到我们身边。

“丹下先生,再加一把劲就能抓到他了,快把手铐准备好!”御手洗洁大声喊着。

“你开什么玩笑,离着他那么地老远,你怎么能追得上他?”我气得冲御手洗洁直嚷。眼看着前面跑着的男子,向右一拐就不见了。

“现在开始,大家一起追!……”御手洗洁又大声喊道。

我们三人只好拼尽全力,朝着男子拐弯后的方向,接着追下去。

“丹下先生,快把枪给我用一下,快点!……”

丹下掏出刚从凶手那里缴获的手枪,随手递给了御手洗洁。

拐过那道弯一看,男子正骑在一辆摩托车上,背向着我们,一只脚使劲地採着马达。只见御手洗洁趿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出其不意地用枪,抵住他头盔下露出的脖子。

“该结束了,把手举高点!……如果不想让我在你的脑袋瓜子上,留下一个小洞洞的话。”

男子重重地吐了口气,身子失望地向前一软,然后慢慢地,把手举过了头顶。御手洗洁迅速地一把揪住男子皮衣的前胸,左手伸进他内兜里,把枪拔了出来,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枪“咚”的一声冲我扔了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捡起了枪。

“这他妈还是意大利进口的车,关键时候怎么打不着!……”男子不服气地骂了一句,乖乖地从车座上爬了下来。

刚才使劲踩着马达的这辆摩托车旁边,还摆着另一辆,也是意大利制造的大功率摩托车。

“想干这种事情,我奉劝你,还是改骑日本产的摩托车吧。丹下先生,明天早晨到我家附近,一起跑几圈儿怎么样?……赶快地那手铐给他铐上,他的手都要伸累了。”

丹下警官好容易拐过弯来,跑到我们身边,一边呼呼地喘着大气,一边给男子戴上了手铐。他只顾着喘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两辆摩托车,可不便宜吧?……你尽管放心,警察一定会好好保管。这种摩托车,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你恢复自由之前,你这马达打不着的毛病,我一定给你修好。现在,麻烦你跟我回餐馆一趟吧。石冈君,你把这两辆摩托车的钥匙拔下来收好。”

“光拔销匙就行了吗?”我一边问着,一边把车钥匙迅速拔下来。

“没问题,这两把手枪,就交给丹下先生了。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又该有麻烦了。丹下先生,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至于吧。”丹下警官小声回答。

“烟还是得早些戒掉吧。哦,差点忘了,有件小东西,忘记还给你了。”

御手洗洁装出刚想起来的样子,掏出了一个螺丝帽似的东西,塞进了皮衣男子的衣兜里。

“什么东西?……”男子瞧了一眼问道。我和丹下也看着御手洗洁,不知他究竞回答什么。

“火花塞啊,你那辆摩托车上的。”御手洗洁微笑着答道,“不是告诉过你,我对这种摩托车,简直太熟悉了。”

我们正往回S餐馆的路上走,一辆警车响着警笛,风驰电掣地超过了我们,车顶上的警灯一闪一闪,拐进了S餐馆的停车场。

等我们赶到时,那位被御手洗洁开车撞倒的男子,已经坐在警车的后座上了,头上的头盔也摘掉了,两边各坐着一名警察,把他死死地夹在中间,正在问他什么话。车内的顶灯亮着,所以从外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看来男子的伤势不算太重。摘下头盔以后,他看起来和另一名男子一样,显得十分年轻。不知道的人着来,他甚至比丹下警官更像个好人。

看清楚是我们后,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客客气气地跑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把皮夹克男子押走了。

把杀人犯交给他们后,我和御手洗洁、以及丹下警官一起,进入了S餐馆。随着重重的、关闭车门的声音响过,背后的警车发动起来,拉响警笛,沿着第一京滨高速公路开走了。

S餐馆的收银台附近,人群正排成一排,都是等着付款结账的。然而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实大家都想围过来,趁排队的短暂时间,好好看看警察和几名黑西服男子之间的较量。

“凭什么不让我们走?”我们三人正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时,我听见其中一位,像是小头目似的、满脸横肉的家伙,骂骂咧咧地高声嚷着,“我们不也是被害人吗?你们有什么理由,扣住我们不让走?……”

他们周围的四名身材魁梧的警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约而同地向丹下投去求救似的目光。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御手洗洁声音洪亮地说道。

黑西服中年龄稍大的那位,耷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御手洗洁,如果换成孩子,看到那凶恶的眼神,准会吓得大哭起来。

当初在远处看,倒不觉得怎么样,走近了一瞧,这位老兄的相貌,恐怕只能用长得很艺术来形容。脸上的肉鼓鼓囊囊的,遍布着凹凸不平的小坑,像橘子皮一样粗糙,嘴唇上方和左边脸上,各有一处很深的刀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如果他的眼睛,这么盯着我看的话,想必我会怕得话都说不利落。

但是御手洗洁的脑子,像是构造非常特殊,对他的凶狠目光,似乎毫不在乎,反倒拉过来一把椅子,在他和警察之间坐了下来。

“来来来,别急,有话先坐下馒慢说。”说着,他指着身边的另一把椅子,向丹下警官让了让。

看到我身边没有椅子,本宫飞快地跑回厨房,给我搬来一把。

“你们真那么着急着想回去了?……你看看那边收银台,排了多长的队,与其排在最后,还不如坐这儿,咱们聊几句呢。”

“混蛋!……说什么呢,你?……”黑衣男子瞪眼威吓道。

御手洗洁只是笑咪咪地举起了右手,制止了他:“好!……好!……请先冷静一下,我们几个,可是救了你们会长的命哦!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不但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连等待收银台空出来的时候,陪我聊两句都不肯,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一听这话,黑西服男子倒不吭声了。

“这么说来,今天的事情,惹各位不高兴了?……那好吧,你们想走就请便,不过会长得稍稍留下一会儿,我有几句有趣的悄悄话,想跟他老人家说说,这些话,会长一定会很乐意听的,你说是吧?”御手洗洁又抬了抬右手。

“请不要对我解释说,会长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一点,我和你们知道得一样清楚。所以,我看是不是先叫辆出租车,把会长送回去?这不是为了我们方便,而是为了你们方便。然后,咱们再慢慢坐下来,好好聊聊。我这个主意,你们看怎么样?你们比我还清楚,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和这位老人本来就没关系,另外,让老人熬夜,对他可不大好啊。”

“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走?……告诉你,小子,别不识趣!……多管闲事!……哼!……”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子嚷嚷着。

对于他这种拙劣的表演,连御手洗洁也深感吃惊:“喂喂,各位,我原以为你们做事,要更髙明点儿,这也太让我失望了。看来你们还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吧。你们要是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就不得不对你们不客气了。”

说完,御手洗洁站起身来,向黑西装男子们坐着的位簠走去,他的动作,竞然让这些流氓们,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

“丹下先生,还得麻烦你再叫两辆警车来,看来咱们得帮几位老兄,把横濑会长送回惠比寿他家里去了。咱们好不容易救下他的命,不让他早些回家,可不像话哦。”

御手洗洁说完,我还不知他要干什么,没想到他径直走过那群黑西服男子,他们所坐的位置,来到公用电话旁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进电话机,然后,拿起话筒拨了几个号码。

“喂,我是S餐馆的人啊。我就是店长,现在你们横濑会长受了重伤,看来已经快活不成了。他说有些话要对你说,请你无论如何,赶来一趟。哦,你说你的电话号码啊?是和会长在一起的几位告诉我的,请你马上来一趟行不行?……好的,好的,还请多关照。”

御手洗洁把话筒放下了。

“一会儿这位横濑新会长,就该到了。我想,他赶来的概率,超过七成。在座的各位可别往坏处想,他要看见你们这模样,准想

找别的、比你们更懂日语的人说两句。喂,丹下先生,是不是交代那两辆警车,到后头躲一躲?”

御手洗洁又返回座位,和丹下警官擦身而过,这次轮到丹下打电话去了。

御手洗洁坐好后,向收银台方向看了一眼,客人几乎走光了,店里还在看热闹的,没剰几个人,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御手洗洁回到座位后,一直没有说话,看来在等丹下警官打完电话。

“其实这次事件的起因,就是这位握有绝对权力的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

待丹下警官放下话筒后,御手洗洁又开口了。丹下也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这件事,你们可干得不高明,别管老家伙怎么糊涂,怎么好战,要阻止他,办法还不多的是?何必想这种要他的命的办法呢?……看来这位东床快婿,在你们帮会里,没什么发言权啊!

“喂,丹下先生,你也坐下来好好听听。今天我到处跑,实在太累了,没力气从头到尾,对大家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允许我明天慢慢说,今天只能向你讲个大概,真想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这几位礼貌周全的先生,都是总部设在惠比寿的‘E联合会’组织的主要干部。这个组织是搞不动产和楼房出租业务的公司。当然,这些话只是糊弄外人的,他们干的是什么行当,说出来吓死你。这一点我就不用说得太明白了吧,看他的西服颜色,就很清楚。这条道上的人,近来很吃香,聚集了不少有想法、能干事的人。事件的起因,我刚才也提到过了,目的是想把坐在那儿的老会长,也就是这位老绅士,送上一条永远也回不来的不归路——死路。”

听到这里,那几位穿黑西服的男子,已经坐不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乱喊起来,无非就是“你有什么根据”、“胡说八道”之类的。

“请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因为你们舍不得掏打出租车的钱,没办法,我只能这么做。不过各位请放心,会长的耳朵有点聋,只要各位说话小声点儿,他肯定什么都听不见。可别因为一时冲动,影响了各位的大好前程,要是再搭进去一条性命,那可就不太值当了。

“我说得没错吧。刚才逮住的那两位年轻杀手,就是各位仁兄雇来的。这件事情,等他们自己先坦白了,你们再承认也不迟。你们和我都清楚,想干掉会长,的确不容易,可以说,除了这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点了。横濑会长整天待在惠比寿总公司,十一楼的办公室里,要说兴趣爱好,他只有两个,一是到屋顶菜园浇浇水,二是拿根球根子,在屋里练练高尔夫。除此之外,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电视,每天早晚,都有高级酒楼的人专门送饭来,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日子。加上窗户上全加装了防弹玻璃,连墙壁都包着厚钢板,除非从天上向他扔炸弹,想要他命的人只能干着急。外面的人想杀他,虽然没有办法,内部的人想除掉他,办法却有的是。但是完事以后,对外头不好解释——内讧杀人的名声可不好听。想来想去,你们也只有这个办法,既能除掉老家伙,又能不留一点痕迹,甚至还能把事情嫁祸给其他帮派。不是说老会长整天不出门吗?……不,偶尔还是有机会的,他有时会光顾这里的这家S餐馆。

“老会长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这儿的糙米粥。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每星期二、五两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喝几口。我想:喝粥也许只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他想出来走一走,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回来喝粥,他都叫上这几位主要干部陪同,坐奔驰车一起逛一逛。这既是他接触外界的唯一机会,也是外面的人,干掉他的好时机。我说得没错吧?……今天晚上的课,是不是先讲到这里?石冈君……”

御手洗洁说完,忽然站起身来。

“喂,你着什么急!”丹下慌忙按住他说。

“对啊,你急着走什么!……”我也在一旁插话道,“好多事情,你还没向我们说明白呢!”

“可是,这几位今晚可是头一次来的啊!”中岛店长犹犹豫豫地说,一旁的本宫也重重点了点头。

御手洗洁又坐回座位上,露出少许不满的样子抱怨道:“你们吃饱喝足了,让我陪着聊,我可是整整跑了一整天,没进过水米啊!有谁能体谅我有多辛苦?”

他的话让大家一愣,想想倒也真是。在座的除了穿黑西服的那帮子男人们,我们对这件事的背后情况,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所知不如御手洗洁的千分之一。表面上看,他还挺愉快的,实际上,为了调查这些事,他想必巳经累坏了,这我能清楚地看出来。

“这些事,问不问我不大要紧,不是还有这几位在吗?……想知道什么,问问他们不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事情都是这几位,早就策划好的?”

听到丹下警官这么说,御手洗洁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这件事不是他们的主意。他们的计划,刚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这并不是全部。这个事件背景相当复杂,里面的道道非常深。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事不是这几个脑袋瓜能想出来的。真正想出这个计划来的人,正是现在刚进停车场的,这辆车子上要下来的这位。各位请先往这儿躲一躲。石冈君也请在椅子上坐下,脸上得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中岛店长,请你把他请到这边来。”

不一会儿,我听见背后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中岛店长把一个矮个子小男人领到了我们面前。

他抬头一看,老人居然安然无恙,惊吓之中,几乎想拔腿逃出去,但是晚了,金宫那有力的大手,已经紧紧拧住了他。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E联合会’的候任会长——横濑春明先生。智商髙达一百九,是毕业于T教育大学的高才生。”

听御手洗洁这么说,我不禁吃了一惊。

横濑皮肤很白,个子不高,瘦巴巴的像是没吃过饱饭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黑道老大。他看起来很年轻,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穿着打扮,就像学校的职员一般:白衬衣上面,套着一件灰色毛背心,外面穿着件茶色的夹克衫,嘴唇上留着刮过胡须的痕迹,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眼珠子正神经质地、不停打量着周围。

“横濑先生的计划,实在太完美了,不能不佩服。”

听到御手洗洁这么说,横濑不免大吃一惊,他站直身子,猛然向我朋友鞠了一躬。

“你们的运气实在差了点儿。如果不是这位外强中干、吓唬人的老爷子,得了这种现代病,我看你的计划,早就实现了。”

大门推开了,几位穿制服的警官,大步走了进来。

“哦!……警车已经到了。”丹下警官说着站起身来。

“那么各位老大,请分乘两辆警车,到我们户部警署走一趟。别打算隐瞒什么,知道的都给我好好地说清楚。别忘了我早就全盘了解了,别想吞吞吐吐的,弄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丹下先生,我今天租车的费用,和撞坏车的那点维修费,麻烦你们警察署替我报销了吧。还要请哪位开奔驰册,把会长送回家。”

“那我去!……”其中一位穿黑西服的男子,大声嚷嚷着说,“和我们律师商量好之前,不能把我们带走!……你的话,完全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能拿出来的证据,一个也没有。如果以为凭这些,就能定我们的罪,你们也太天真了。如果没人能举出证据来,你们凭什么要抓我们?……别理他,我们走!……”

“难道还想回去后,在律师指导下统一口径?然后再出钱,收买几个胡说八道的证人,从头编排事件的情节?……你们就别白费劲了,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你们若真要这么做,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送你们上‘那个地方’去了——不是警察署,而是警察医院。反正你们在哪儿招供,效果都差不多。”御手洗洁越说越严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脑子有毛病吧?”其中一位黑道老大叫骂着站起身来。其余几人也围拢了过来。

“我把那个塑料袋一打开,你们各位可就来不及后悔了。你们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御手洗洁也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什么玩意儿?你这是!……”穿黑西装的那帮家伙们,又是一阵吆喝。

“至于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嘛……”

御手洗洁说到一半,解开了手里的口袋,把右手伸了进去。只听见里头有什么东西,被搅得沙沙直响。

“哦,里头装的像是什么粉哪。”他掏出右手,伸直一个指头,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有种植物的气味啊。到底是什么植物呢?……这可得好好猜一猜了。”

御手洗洁又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再感觉一下,像是什么花粉吧……看来也不是别的,像是杉树的花粉哦。”

御手洗洁的话刚说完,一旁已经热闹起来了。

“还不住手?……快把口袋扎住!……”黑道干部们一起惊慌地大声怒叫着,又转向丹下警官求救,“赶快住手啊!……”

“那你们还不赶紧照他说的去做啊!……”丹下对那几位吼道。几位警察过来,把三个黑西服围在中间。

“早这么老实的话,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嘛?”御手洗洁转身对我悄悄地说道。

“这些花粉你从哪儿弄来的?”我小声向他问道。

“那全是吓唬他们的。就在那边的公园里,随手抓了几把沙子。”御手洗洁顽皮地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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