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秦沂正好不需要上朝,所以就陪着楚锦瑶出宫,两人一起回长兴侯府。

五姑爷在侯府一直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就连长兴侯也不晓得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女婿。好在秦沂对岳丈很守礼, 长兴侯一半君臣之礼夹着一半翁婿之谊, 倒也能与秦沂和和气气地相处下去。

昨日楚老夫人和赵氏刚刚见过楚锦瑶,今日见了不觉得有异, 而无缘参加元日朝见的楚家其他女眷看到楚锦瑶,却都难掩吃惊。

每一次见到楚锦瑶, 都能明显地看到她在飞速成长。去年十二月出阁时, 楚锦瑶行为沉静,从她的眼睛中还能看到对未来的忐忑,三日回门时, 楚锦瑶身上的彷徨消散了很多, 但举止还带着谨慎拘谨。但是这次再回来, 不过间隔了一个月,楚锦瑶的气质又沉静许多,这种静不是从前那种小心翼翼害怕出错的静, 而是一种从容坦然,不必担心失去的沉静。

阎氏站在下首看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见过的新妇,最后不得不承认, 楚锦瑶才是真正的天生好命。她不是没见过高嫁的人,那些女子衣冠华丽,但是眉目间总是带着小心,说话也再三斟酌才肯出口,可是楚锦瑶却不一样, 她明明去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门,可是一言一笑都自然而然,显然是心里有依仗有底气,才从不害怕说错,或者做错。同样是新妇,段莹华就比楚锦瑶早嫁一个月,但是让她们站在一块,很明显能看出不同来。一个女子婚后过得好不好,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楚锦瑶的婆母是小齐后,既是继母又和太子有积年旧怨,绝不必奢望姑妇和睦这等佳话了,那么楚锦瑶的底气,就只能来自太子了。

阎氏叹气,真是不知该羡慕楚锦瑶命好还是长得好。有些东西真是眼红不来,一样是侯府的嫡女,如果楚锦瑶不回来,换成楚锦妙,以她那小器扭捏的性子,恐怕也享不了这等福。

楚锦瑶和长辈坐了一会,让下面几个妹妹排队进来给她磕头后,她就提出要出去走走。自她嫁人后,她还没回过自己的闺房呢,也不知道从前的院子成了什么模样。

楚锦瑶要出去,当然没人敢拦着。楚锦瑶带着玲珑、桔梗往东边走,几人看到旧景,都感慨不已。

“太子妃,我们从前的院子,还有人打扫着呢!”

京城的这个院子依然叫朝云院,即便楚锦瑶出嫁了也还保留着,定期安排人进来打扫。楚锦瑶进屋看了一圈,大件东西还在,可是却少了很多生人气息,一看就知道这里已经没人了。

桔梗还在絮絮叨叨:“东西还是好好的,就是没人住,屋子里有些阴。太子妃,用不用搬一盆炭火过来?”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就是过来看看,不必兴师动众。”

“这能叫兴师动众?”

楚锦瑶和桔梗都是一惊,桔梗立刻低头退后:“太子殿下。”

楚锦瑶本来在床上坐着,听到秦沂的声音,也赶紧站起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听人说你到东院了,就也过来看看。”秦沂自然地握住楚锦瑶的手,眉尖微不可见地一动,“手这么凉?”

桔梗已经懂了,识趣地说:“奴婢这就去端炭火来。”

等桔梗出去后,玲珑还在换茶水,现在没有回来,屋里就只剩下楚锦瑶和秦沂两个人。楚锦瑶瞅了眼秦沂,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撇了撇嘴,没说。

秦沂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了:“想说什么?”

“我本来想说,这是姑娘的闺房,你就这样进来似乎不好。但又觉得以太子殿下的性格,我这些话说了也没用,就省得浪费口舌了。”

秦沂还真不觉得自己进姑娘的闺房有什么,这里是他特意买给楚锦瑶的,他本来也进来过。何况,就算楚锦瑶在太原时的闺房,他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住了一段时间。

于是,秦沂不甚在意地说:“你我都是夫妻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楚锦瑶就知道说不动秦沂,她也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反而兴致勃勃地带着秦沂去看自己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一样讲待嫁那一年,她是如何度过的。

“……这个是绣棚,光线好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做针线。为了嫁你,我足足学了一年的刺绣。姐姐听说我在绣嫁妆,还特意写信过来教我……”

秦沂很少接触这些闺阁女儿事,虽然琐碎,但是从楚锦瑶嘴里说出来,似乎带上了特别的魔力,秦沂仿佛也参与到楚锦瑶那时的生活中。察觉楚锦瑶似乎心情低落,秦沂敏锐地问:“怎么不说了?”

楚锦瑶轻轻叹了一声:“我在想大姐。我们全家都搬到了京城,她一个人在太原,不知道夫家有没有欺负她。她成婚两年才有孕,想必是很艰难的,而娘家还不在身边……”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秦沂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问题,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是想你长姐,那把赵嘉致调到京城就可以了。”

楚锦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可以吗?”

“可以。”

楚锦瑶眨了眨眼,悄悄问:“这算不算走后门?”

秦沂笑着看向楚锦瑶:“显然是。”

楚锦瑶噗嗤被逗笑,她看左右没人,用力地搂住秦沂的胳膊:“谢殿下!”

“诚意呢?”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任性妄为。楚锦瑶抬头瞪了秦沂一眼,眼神示意周围:“这是在外面,你别瞎说。”

“我觉得是你在瞎想。”秦沂慢悠悠说道。

“你住嘴!”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楚锦瑶的卧房,往其他地方走去。小林子回过头,一脸果然如此,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看,我说不用进去送炭盆吧。”

桔梗捧着一个火盆,被迫顶着寒风烤了半天的火:“林公公说的是。可是,这个火盆怎么办?”

小林子沉吟了一下,说:“先端着吧。若是送回去,一会太子爷没看见东西,以为我们偷懒,多半会生气。但若是进去添火,太子爷肯定生气。所以先端着吧,不急。”

桔梗应了一声,她好想说林公公您可真懂,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用过午饭后,秦沂就带着楚锦瑶告辞。长兴侯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再看看秦沂和楚锦瑶身上明显同出一人之手的紫色衣服,最终决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痛快如了太子的意。

楚锦瑶今日穿的是白色妆花袄,下搭紫色山河纹马面裙,秦沂也是一样的紫色山河曳撒,两个人站在一块,长兴侯这个老丈人真是没眼再看。

如今,即便太子大婚没有昭告天下,朝廷百官靠眼睛也能看出太子殿下最近正值新婚了。秦沂不止笑容变多,而且神情一看就知最近的夫妻生活春风得意,便是瞎子也能看见了。

他们早早就从长兴侯府出来,楚锦瑶本以为要回宫,最后却发现秦沂带着她去京城里看热闹。楚锦瑶确实从没好好看过京城,今日有秦沂护航,她很是开心地转了一下午,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进宫。

然而一回到宫里,楚锦瑶瞬间回到现实。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宫外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不属于她,她是太子妃,她要面对日渐起疑的皇后,心机深沉的后宫众妃,还要面对看不清前路的时局。

今日秦沂陪了楚锦瑶一天,一回来就得去前殿处理朝事,等秦沂走后,楚锦瑶也把宫人管事唤进来,询问今日宫里的事。

丁香今日没出宫,留在慈庆宫看门。看到楚锦瑶楚锦瑶回来,丁香搬来一叠衣服,说道:“太子妃,这是今日尚工局送来的衣服,您要过目吗?”

“拿来给我看看。”

丁香招手,唤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楚锦瑶仔细翻了几件,在几个丫鬟的帮助下展开细看。玲珑摸着衣领上的绣花,说道:“太子妃,这些绣花真是精致,果然,论绣工还数宫里厉害。”

丫鬟们对尚工局送来的衣服爱不释手,楚锦瑶却相反,这些绣花美则美矣,只是总不如自己做的合心意。她选了花样和布料后,特意和尚工局的女官说了些细节,但饶是如此,腰身、袖口这些地方的收放还是不合楚锦瑶的预期。

看到楚锦瑶的脸色,玲珑也能看出楚锦瑶不太满意。几个丫鬟说:“太子妃,若是您不满意,不如拿回去让她们重做?”

“算了,是我要求多,别人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尚工局还要给全宫的娘娘赶制衣裳,这两天过年,宴席多,估计她们忙的厉害。还是算了,别给她们添麻烦了。”

桔梗嘴快说道:“姑娘,您现在是太子妃,这哪是麻烦她们?”

若是其他从小娇养的贵族姑娘,必然什么事都随自己心意,不惮于折腾下人,直到改到自己满意为止。可是楚锦瑶不会这样,推己及人,她要是费心费力裁好一件衣裳,肯定也不乐意别人什么也不干,但一直指手画脚,要动要西。楚锦瑶说:“罢了,以后送来衣料,我们自己留着做吧,自己经手总要合意些。”

就比如秦沂今日的衣服,从布料到花纹,都是她主导做成的。而且楚锦瑶自己也爱美,什么地方收腰什么地方放量,这些琐碎的要求特别多,但是尚工局每日经手的衣服众多,成衣难免会中规中矩,楚锦瑶也不好一遍遍麻烦人,干脆留下衣料,她自己指挥人做好了。

楚锦瑶发话,其他人都齐声应下。楚锦瑶让人把衣服都收起来,她正在问丁香厨房的事,突然洪嬷嬷走进来了:“给太子妃请安。”

屋里的气氛静了静,楚锦瑶停下正在说的话,对众人使眼色。玲珑明白,三五下抱起衣服,把其他人都赶出去,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洪嬷嬷这才悄悄和楚锦瑶说:“太子妃,今日那个宫里来人了。”

洪嬷嬷说的是坤宁宫,她不能直说主子的事,只好用一些模糊的词代指。楚锦瑶会意,问:“她们问了什么?”

“和上次一样,无非是问太子妃这几日在做什么。不过这次,那个宫女不知想听什么,特意打听了太子妃如何管理宫务。”

竟然打听这个,楚锦瑶提起心,问:“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只说太子妃和气,时常在屋里看书,宫里的事都由着紫烟姑娘安排。”

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她可曾问起刘嬷嬷的事?”

“未曾。”洪嬷嬷摇头。

坤宁宫的人和洪嬷嬷联络自有一套手段,这一点洪嬷嬷早就告诉了楚锦瑶。洪嬷嬷一旦看到了图标,就去指定的位置和对方接头,洪嬷嬷本就是坤宁宫选好的接头人,所以每次只有洪嬷嬷出现,并无疑问,这也是楚锦瑶选择留下洪嬷嬷的原因。然而,掩饰的再好,刘嬷嬷也终究不在了,只要坤宁宫有心,打听一二就能知道。

但是楚锦瑶必须处置刘嬷嬷来杀鸡儆猴,而一旦动了皇后的人,坤宁宫那边迟早都会起疑,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洪嬷嬷看着楚锦瑶的脸色,小心地劝道:“太子妃,那边并没想起刘氏,宫里这么多宫人太监,少一个婆子,谁能发现?”

“未必。”楚锦瑶摇头,“她们这次不问,下次就要问了。”

“怎么会!刘氏是因着手脚不干净被打发走的,这一切合情合理,那边听了也不会怀疑到太子妃身上。”

或许小齐后会相信她,但是别人可以有侥幸心理,而楚锦瑶却不行。楚锦瑶说:“下次她们再来人,你就透露出些许怀疑吧。就说刘嬷嬷被打发的很奇怪,我可能已经对你们起疑了。”

“啊?”洪嬷嬷大吃一惊,“太子妃,您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楚锦瑶却坚持:“按我说的做。”

洪嬷嬷还是想不明白,明明皇后没有提起,楚锦瑶自己说自己可疑,岂不是自寻死路?楚锦瑶不愿多说,小齐后经过怜嫔的事已经对她起疑了,这种时候拼命掩饰只会适得其反,反正人只会相信自己想听的话,既然小齐后怀疑,那就顺着她的想法说,反倒能借机保住洪嬷嬷这颗暗钉。

楚锦瑶猜测,之后小齐后还会伺机往慈庆宫里安插暗线,和洪嬷嬷一明一暗,一起监控她。从前小齐后没把楚锦瑶放在心上,这才疏忽,一旦她上了心,那就会像对待宫妃一样对待楚锦瑶了。不过楚锦瑶的目的也达到了,她本也没奢望能在小齐后眼皮子底下瞒多久,如今已经争取了一个月,足够她立稳跟脚,捋顺自己宫里的人手。若是一入宫,楚锦瑶还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就被小齐后针对试探,那就完了。

等洪嬷嬷走后,楚锦瑶叫来暗地里盯洪嬷嬷的人,确定洪嬷嬷今日所说都对得上号后,这才放下心。小齐后已经起疑,而皇上给二皇子赐婚这件事也很诡异,她如今是压上全幅身家性命在赌,楚锦瑶越发要步步小心。

不过,洪嬷嬷的话也给了楚锦瑶提示,楚锦瑶隐隐猜到小齐后下一步的动作。自此之后,楚锦瑶出门请安时留下了桔梗和白芍,而是唤迩雪和迩花跟着她走动。

太子妃突然这样给迩雪、迩花体面,慈庆宫中许多人都不服。但是楚锦瑶的预感果然没错,初八上灯那天,小齐后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就说起一件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初八了。本宫记得太子妃便是腊月初八进门,本宫还感觉这是昨天的事,没想到,竟然都一个月了。”

楚锦瑶起身,轻声应道:“是,承蒙娘娘关照,已经月余了。”

“已经一个月了呀。”小齐后看着楚锦瑶笑,“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皇上、太子第一个月都要留宿在正室房里,不得乱了嫡庶尊卑。祖宗给正室体面,我们这些晚辈也要谨遵妇道,拿出正室的格局来,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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