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

魏宁看了一会儿热闹之后,慢吞吞地往魏时家走去。

在外面打拼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走在路上都步履匆匆,生怕赶不上下一辆公交车,下一个会议,下一个――总有无数个下一个密密匝匝地挤压过来,让你喘不过气,伸不开脚,然而在魏庄,时钟好像停摆了一样,就连路边上经过的土狗,也时常会停下来看着一朵花,一只虫子发会儿呆或耍一会子。

若说魏宁对魏庄有什么留恋的话,大约也就是魏庄里与外界相比,陡然慢下来的时间和步调。

也许正是因为已经习惯了魏庄的这种生活,所以魏妈妈才死活不肯搬走,即使是去自己唯一的儿子身边,依然如此。

魏宁也是理解他妈妈的想法的,然而,理解却不代表接受,只能说,两代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魏宁――人老了就会恋旧,舍不得挪窝,强迫老人改变观念,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又为什么一定要强逼呢?他们已经老了,还能活几年?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也是做子女的本分。

如果不是因为魏庄,魏宁是很乐意照着魏妈妈的意思做事的。

魏宁敲开了魏时那间破旧卫生所的木门,魏时在门内大喊,“进来,进来,门没锁。”魏宁推开门,就看到魏时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穿着件白色汗衫,提拉着一双人字拖,大剌剌地叉开腿坐在办公桌后,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看到魏宁进来,也是瞧了一眼就又低下去,丢下一句,“随便坐,等我把这事搞完。”

这屋子没安空调就算了,连个电扇都没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也不知道魏时怎么受得了,魏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旁边那个竹制的躺椅拉过来,躺了上去,顺手把旁边的一册书拿过来,看了起来。

书的纸张泛黄,发出一股潮了又干,干了又潮的臭味,竖版繁体,一般人不会感兴趣的类型,魏庄很多人家里都有这种线装老书,魏宁囤囵吞枣地看了不少,不过这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这些书烧得烧了,丢得丢了,坏得坏了,也剩不下多少。

这书里写的东西也怪,全都是一些奇奇怪怪,从未听说过的药材、偏方,写书的人,也许是怕后来看书的人不理解,还在那些药材旁边,画上了图解,那些药材的炮制方法更是闻所未闻,里面更有一些奇门八卦、茅山方术、降妖捉鬼的办法,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同时又觉得滑稽荒诞。

魏宁看得正有趣的时候,手里的书被人一抽,他抬头一看,魏时手里拿着书站在他旁边,“忙完了?”魏宁问。

魏时点了点头,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涔涔的,有气无力地对魏宁说,“我们去一个地方。”说着就把手里的书随手扔在了办公桌上。

“去哪?”魏宁跟在他身边问,“你这是怎么了?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魏时脸色一黑,“咳――谁,谁纵欲了――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魏时说话结巴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牙齿,这样的魏时,魏宁从没见过,本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现在却觉得真有这码子事了,有句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照此推断,魏时还真是――不过,没听说他有什么相好的啊,地下工作做得太出色了?魏宁脑子里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两个人一直走,经过了那些嘈杂的施工队伍,到了山里面。

魏时一言不发地埋头往前走,魏宁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魏庄的坟场,累积了几百年的坟墓,零零落落,墓碑有的齐整有的东倒西歪,魏庄不知多久没派人大面积修整过坟场,显出一派寥落的气氛。

即使白天来这里,心里也依旧觉得阴惨惨的。

荒草凄凄,灌木丛生,老鸦乱飞。

魏惜的坟墓就在那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直接往阴湿地那一片走去。

到了阴湿地的范围,气温陡然降了几度,让人全身一寒,心生惧意,这里的草更深,林更密,周围全都是虫豸的声,似乎随时会一只只,一窝窝地爬出来,就连地上的泥,都更潮湿更泥泞,空气中充满着淡淡的腐臭味。

脚下一踩,烂泥就从鞋底下挤出来,发出古怪的声音,腐臭的烂泥溅在鞋上、裤脚上,感觉格外让人嫌恶,魏宁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甩了甩脚,继续往前走。

阴湿地就在一面山壁下,那山壁向内凹了进去,形成了一个篮球场大的洞穴,魏庄那些夭折或横死的人全都埋在这洞穴里,等洞里没地方了,就埋到周围。

魏惜就是埋在洞外。

魏宁看了一眼魏惜埋的那地方,只留下一个深坑,泥泞不堪,才过了几天,就已经长出了一层细密的深草,不用太久,曾经一片狼藉的地方,就会看不出异状,再过一年半载,也许又会有人埋进此地。

魏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间冒出这种联想,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魏庄总有横死或夭折的人,抬上了山,一个接着一个,也许,人的生命本身无常,不光是魏庄,其他地方也一样,这世上最不缺最让人心惊的,就是意外。

只不过,有些真的是意外,有些却――

魏时拿出一个手电筒,拧亮,洞穴里黑黝黝的,就算是强光的手电筒,也仅仅只能照亮一隅,至于其他地方,光线就好像被周遭的黑暗吞噬了一样,光照不透。

其实这个作为埋骨之所的洞穴,除了这个篮球场大的半洞穴外,里面还有几条分岔路,通往这座山的山腹,不知延伸到何处,反正魏庄人从来没进去过,就连那些胆大包天的孩子,也没人敢来这里试胆。

这洞穴内实在太黑、太深、太静,光是靠近,就好像要被吞进去一般。

当魏宁看到魏时打算往洞穴深处走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拉了他一把,“魏时,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魏宁对自己这个从小光屁股一起玩大的兄弟,是打从心底信任和相信的,一般来说,他要做什么,如果要拉上自己的话,那是问都不需要问,没二话就跟上去,只是――现在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穴,魏宁从心底往外冒寒气,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瞳孔也因为恐惧和压力而放大。

这时,魏宁感觉到有股阴寒的风拂过他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都是鸡皮疙瘩,魏宁忍不住往魏时的方向靠了靠,然而,那股阴寒的风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魏时倒是一脸不在意,“找药啊,你下面的兄弟还等着救命呢。”

魏宁一噎,“那药长在这里?”

魏时搔了搔下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书上说的,这地方有的可能性相当大,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这关系到自己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魏宁立刻提起了精神,“那我们进去,早知道我也拿个手电筒来,一起找的话,动作也快点。”

魏时一摆手,“那倒用不上,那东西只在特定的地方长的,我们顺着找就行了。”

两个人绕过了那些坟墓和墓碑,走到洞穴通道口,明明应该是不通空气的地方,却有一股股的阴风似有若无的吹过来,吹得人遍体生寒不说,还想打退堂鼓。

只不过眼前魏宁两人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就在走进洞穴里的时候,魏宁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跟上了自己,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周围是浓得如同墨汁的黑暗,只不过,那黑暗中的更黑处,更深处,有一股黑暗如同水汽凝成了水滴一样,聚集了起来,看不清楚,模模糊糊,却犹如实质――

魏宁像感觉到了一样,突然转过身,伸出手,在那片黑暗里胡乱地摸索着,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然而却又下意识地肯定,这里面有什么――然而,不管他的手怎样挥来动去,都没找到任何东西。

只是――在他的手指尖,有时,会碰到了一点冰冷的气息。

魏宁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有点凉,但不算冰,他正打算再试试的时候,旁边的魏时等得不耐烦了,“宁哥,走了,等天晚了就找不到了。”

魏宁“嗯”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反正这地方本来阴气就重,古里古怪的也不稀奇。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突然,眼前豁然开阔了起来,一座比前面那个当做阴湿地的半洞穴更大的地下洞穴出现在了眼前。

高不见顶的洞穴,无数的钟乳、石笋琳琅满目,洞中有洞,石壁上发出绿幽幽的光,久了习惯了之后,不用手电筒也能把周围的一切看个大概。

“天啦――没想到这里还真有些名堂。”魏宁为了眼前的景色禁不住感叹了一声,他伸出手摸了摸石壁,手指沾上了一点绿光,“这东西是什么,会发光的苔藓?”

魏时跟在他身边看了一眼,“嗯,一种特殊苔藓,大概是适应地下环境发生的变异,我们找找这里的水源。”

站在洞穴口就能听到洞里发出的“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只要顺着声音找过去就行。当两个人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都愣住了,良久之后,魏时低声说了句,“这――是祭坛吧?”

眼前是一座三米高的石台,明显人工修葺而成,石台两边是整齐的宽度约半米的石阶,石台上放着一张石床,石床旁边是九个石柱,石柱上还残留着火烧过的痕迹,石台是从一面石壁上延伸出来的,而那石壁上正有一股地下水冒出来,流到了石台凿成的水槽里,最重要的是,石台上还有一些白骨。

触目惊心。

魏宁与魏时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在这洞穴里还能发现这种遗迹。

就在两个人都有些意外,正打算走过去仔细看清楚的时候,从旁边的一个粗大的钟乳石后面,跑出来一个黑影,那黑影“啊――”地一声,凌空猛扑过来,抓住了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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