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雪芝对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无比后悔。不管是作为上官透的朋友还是妹子,他的私事她都无资格过问或插手。次日清旦,她便下定决心要去向上官透道歉。敲了敲门,经过上官透许可,她便推门进去,只见他倚窗而坐,红梅嶙峋入琐窗,落了满桌花瓣,也不见他伸手拂去。倒是梅香幽幽七分艳,伴着清晨窗外的宫商角徵零碎之音,再瞅瞅这窗前的人,他更真似驾鸿乘紫烟的赤松子般。只是,赤松子气色不好,正散发喝茶,胸前衣襟微敞,唇无血色,有些憔悴。雪芝站在门口不动,满脑子又是前夜发生的事。

“芝儿?”上官透连忙扣好衣服,挽起头发,有些狼狈,“……你起得可真早。吃过早饭了么。”

雪芝也是第一次发现,“对不起”三个字,是如此难以启齿,她只摇摇头道:“还没有。”

上官透站起来,随便披了件外衣:“那我下去给你弄吃的。”

上官透未及弱冠,骨骼尚未成型,原本便是高挑身形,失了华袍的装点,看去形容甚臞。雪芝愈发自责,情绪低落地跟他下去,一言不发地吃完一顿早饭,又默默退回房间,连练武都直接省去。到晚饭时间,她又跟着上官透到楼下去用膳,但很不幸地,她在二楼看到了春容。春容的性情无端温和起来,对雪芝频频献殷勤。被趾高气扬的美人这样对待,雪芝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一看到春容的脸,她又想起那双颊发红的笑容,顿时胃口全无,随便吃了一点就上楼。

这一晚春容并未留在仙山英州。天黑后,上官透来房里找雪芝。雪芝再没法和他并排而坐,反倒是站在一边。见她不坐,上官透也不便坐下,俩人跟木桩子似的面对面的站着。上官透道:“我都听红袖说了,春容说话冒犯了你。”

“没有,还好。”

“若是这样,以后我再也不和她打交道。”

一听这话,雪芝火气便上来了:“你这话说得到轻巧。占过人家便宜,你便想甩了人家,当人渣不要拿我当挡箭牌!”

上官透和雪芝大眼瞪小眼,良久,才迟疑道:“昨天,你都看到了,是么。”

雪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上官公子果真名不虚传。够乱来,够龌龊。”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因为听见那“龌龊”二字,他便侧过头去,像是在掩饰眼中的难过。他道:“……我碰过的女子,无一人是女身。春姑娘也不是。芝儿不必担心我玷污了她们。”

“不要狡辩,一个堂堂男子对人家做了那种事,便应该负责到底,可你负责了吗?”

“我……”上官透停了一下,苦笑道,“芝儿说得有理,是我的错。所以,你希望我娶春容,对么。”

争到此处,雪芝已经完全混乱。她原是打算向上官透道歉,谁知怎的便成了这番情景。可她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会为自己找台阶下,上官透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所能做最柔软之事,也不过是站着发僵。

上官透双目空洞:“我知道了。我这便请人去准备红定匣子。”

见上官透转身出去,雪芝上前一步道:“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自己所爱女子在一起,哪怕妻妾成群,也比这样风流花丛好啊……”

“无妨,反正都不是我心仪之人,娶回家也无甚影响。”

上官透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门前。雪芝追上去,却早已找不到他的身影。她赶紧下楼去找仲涛和裘红袖,那俩人听她说了事情经过,都大吃一惊。裘红袖道:“一品透最怕的便是成亲,妹子,你真的只跟他说了这些话?今天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雪芝急道:“真的只说了这些。我是真的不懂他,既然不喜欢成亲,便不要去、去碰这些姑娘啊,他不乱来便浑身不舒服么。”

仲涛沉吟片刻,道:“其实光头这风流癖,还真是一种执念。虽然说来有些好小,但和他童年阴影有关。”

裘红袖摆摆手,笑道:“得了吧,上官大人的儿子,还能有什么阴影。”

“这事和上官大人没什么关系,也是有一次光头喝醉了说的。小时候他跟舅舅去看兵器谱大会,对一个小姑娘一见钟情,但那姑娘出自武林世家,身手好得不得了,拽着他到处跑,但他那会儿一点武功都不会,还被那姑娘嫌弃,说他淡而无味,不解风情。所以从那之后,他便要求习武,入了灵剑山庄。至于后来游戏花丛,也是为了不那么无趣吧。啧啧,只能说啊,一个人儿时的经历忒重要。多大点事,都把光头扭曲成了这样。”

“我说,你不是该感谢那小姑娘么。若不是因为她,一品透也不可能是我们朋友。”

雪芝只觉得这桥段听上去很是耳熟,总觉得在哪里经历过。但她并没有时间多想,便看见上官透神速地带了几个人上楼,吩咐他们办事。她赶紧跟上去,把那几个人撵出门去,一摔门将上官透关在房间里:“表面还真看不出来,昭君姐姐你是个牛脾气啊。你是在跟我赌气,还是在跟自己赌气?”

“那芝儿原谅我了么?”

“你辜负的人又不是我,为何要我原谅?”

“这事令你不舒服,便是我的错,自然要你原谅。”

雪芝瞠目结舌,本想说自己不在乎,可只要一想到他们接吻的画面,她便没法撒这个谎。不知不觉中,她的眉心也微微皱了起来。上官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事实,缓缓道:“芝儿,或许你现在觉得这事很不舒服,但以后等你成亲,便不会觉得反感。到那时,你还会想主动亲近心爱之人。”

雪芝又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我才不会和对方做这种事呢,好恶心啦。”

“当然不可能立即到这一层关系,都是从最浅的方式开始。”

雪芝变成了木鸡。如此顺理成章地,她想起扑到上官透身上蹭来蹭去,喊着“透哥哥”撒娇的情景。只是一直以来,矜持的昭君夫人鲜少回抱她,至多只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禁不住扑到桌子上,把脸埋进双臂——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上官透有些莫名:“芝儿,你还好吧?”

“没事。”

“算了,芝儿还是太小。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上官透轻叹一声,“以后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不会再和别的女子说话。等你长大些,能接受了再说。你说这样好不好?”

雪芝不说话。

“芝儿?”

雪芝忽然坐起来:“以后也不可以。”

“什么?”

“以后也不可以再跟别的女子在一起。”

上官透微微愕然道:“为何?”

“……或许等我能接受,可以考虑让你去风流快活,但是,你挑中的女孩一定要给我选,我满意的你才能要。”

上官透失笑道:“这样说话,不会太任性么。”

雪芝想了想,撑着下巴道:“若说喜欢那样的事,有一个妻子便可以对不对?”

“嗯,有点道理。”

“而且,不是都说过么,芝儿会伺候你的。”

上官透看着雪芝,彻底说不出话来。雪芝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透哥哥?”

上官透轻晃脑袋,半透明的琥珀色瞳仁澄澈明亮。他温柔地摸摸雪芝的头,微笑道:“便听芝儿的。从今以后,透哥哥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芝儿也不要再因为这种小事,随便说出讨厌我的话,好么。”

雪芝最受不了上官透变温柔,他一温柔,她便很想钻到他的怀里蹭蹭。但经过前一晚,她实在没法这么快回到原来的状态,只是快速躲开他的手,清了清嗓子:“其、其实是我昨天听说你把夏公子打了一顿,心情不好,所以才……”

上官透的脸僵了僵,笑容消失了刹那,再回到脸上。

之后的日子里,上官透被雪芝“伺候”得非常郁闷。在经过数日雪芝糖衣炮弹的轰炸,若说完全受得了她比以往火爆一百倍的脾气,那绝对是假话。目睹上官透的“真实”后,雪芝常常看了他便来气,他稍微做一点不对,便忍不住要尖酸几句。说多了如果上官透表现出一点不乐意的样子,她的火山会又一次爆炸。她原本不想这么做,却被自己反反反复复的情绪弄得更加毛躁,小日子过得也不大顺畅。转眼间便是四月初,少林寺兵器谱大会即将举办,雪芝渐渐飞到另一个世界的心,也被这兵器谱拉了回来。整个武林的人口大流动,雪芝等人也开始动身,朝着少林赶。

九莲山少林寺,位居九华山脉,地势险要,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理想习武之地。寺院十方丛林,基地广阔,看去气派无比,尤其是到了兵器谱大会,更显少林寺历史悠久的大家风范。英雄大会算是武林人士个人出头的大会,兵器谱则是完全替门派争脸的大会。很多人衡量一个门派的好坏,都是通过兵器谱来的。所以出现在兵器谱大会上的人、以及扎堆的人要多很多。此时的重雪芝,正站在华山去年的大红兵器榜前。

第一名,少林寺,燃木刀,释炎。

第二名,灵剑山庄,坤元神剑,林轩凤。

第三名,武当山,太极剑,谭绎。

第四名,重火宫,混月剑,海棠。

果然剑是兵器之首。一扫排行,上面最多的武器便是剑,其次是刀,剩下依次是,鞭,双剑,棍,钩,杖等。

看了良久,发现榜上有月上谷的大名,却没见上官透名字,雪芝回头道:“昭君姐姐,为何你从不参加兵器谱大会呢?”

“两年前我参加过。”上官透慢慢往下翻,在第八十一名处找到“玉锦杖,上官透”,“这里。”

“昭君姐姐不会是又只打了一场便跑了吧?”

仲涛道:“你昭君姐姐当时拿的是四十九名,因为五十名那个男子欺负了他的小情人。”

雪芝睁大眼:“他的小情人?”

“是呀,五十名那个是小情人的老公,据说在兵器谱大会前几天动手打了小情人,小情人来给你昭君姐姐告状,你昭君姐姐看不顺眼,上去打了他一顿,直接把那人从擂台上摔下来,差点没了命。你昭君姐姐有峨眉的师太给他撑脸,天不怕地不怕,扁了人便跑。于是释炎老和尚也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上了这个榜。”

雪芝眯眼看着上官透:“小情人叫什么名字?”

上官透凝神想了很久:“不记得。”

“这都可以忘记?”雪芝摇摇食指,“姐姐果然国色天香,风流倜傥。”

“我记得了,她叫香尘。”

裘红袖道:“其实叫做秋娘。香尘是他在烧香时候遇上的,大概在一品透脑袋中,这两个女子都跟和尚和烧香有关,所以也差不多罢。”

上官透朝裘红袖使眼色。仲涛又接道:“其实这两个人差别很大。香尘是个洛阳的歌女,去烧香时求姻缘,刚好当时光头也被老母拽去,于是乎,香尘便认定了光头是她求来的终生姻缘。俩人好了大概三四天,光头一听她有暗示要成亲,甚至还没动过她,便以回月上谷为由奔走。之后听说香尘寻死觅活了大半年,头发都掉了一半。光头造孽。”

说的时候,上官透拽了几次仲涛的衣袖,但是仲涛愣一口气说到底。

雪芝道:“那秋娘呢?”

仲涛刚一开口,上官透便把扇柄塞到他口中。仲涛吐出来呸呸了几声,正要动手,裘红袖又接道:“秋娘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比一品透大十二岁。自从为一品透所救,她便彻底沦陷,还说要放弃他,因为希望他永远记住自己。你不知道当时一品透和她依依惜别时,是如何情深似海,当初我和狼牙都一直觉得,倘若哪天一品透浪子回头,第一个找的一定是她。结果才过了两年,连名字都能记错。”

雪芝双目发直。上官透看了一眼雪芝,低声道:“红袖,够了。”

见他如此尴尬,雪芝好心转移话题道:“不过,昭君姐姐武功真的很厉害,不知道和穆远哥比起来谁厉害一些。”

裘红袖道:“穆远哥是谁?”

“是现在重火宫里最厉害的人。不过他也不爱抛头露面。”雪芝突然看到远处的武笈黄榜,“对了对了,那个榜我去年才看的,第一名还是重火宫《莲神九式》……穆远哥?”

其他三个人都一脸莫名地看着雪芝。

雪芝连忙往某人堆处跑过去:“穆远哥!穆远哥!”

那群人中带头的男子回过头来。他里面穿着紧身的白衣,外面披着中袖黑衣,长发梳挽在脑后,以深红发带系上,干净利落,只有一缕刘海垂在脸侧,更显得他脸型臞然分明。他的眉毛笔直而上扬,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但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的圆珠,又为他平添几分平和之气。裘红袖道:“第一次看妹子这么激动。那小子便是穆远?蛮俊的么,看着年纪和一品头差不多啊。”

雪芝道:“穆远哥比我大一岁。”

裘红袖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一品透,年轻有为如你,也棋逢对手了哟。”

“少宫主!”此刻,穆远已身形一闪,出现在他们面前,“少宫主果然来了,这几个月你都去了何处?”

他身后站着四大护法,还有大群重火宫弟子。

“我跟上官公子一起。”雪芝指指身后的上官透,又和他身后的四大护法打了招呼,“我早不是少宫主,你也别这么叫,听了多尴尬。”

“那……怎么叫?”

“雪芝。”

“不,不妥,还是叫少宫主比较妥当。”

“……”

红袖悄声道:“跟一品透学学,叫芝儿也可以呀。”

上官透看了一眼红袖,不说话。

其实,上官透对穆远的了解不止一点点。雪芝只要一和他聊天,便会提起重火宫的穆远哥。上官透不知道真正的穆远如何,但从雪芝口中听来,他寡言少语,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是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事实上,穆远最大的特点,便是没有特点。他景昃而食,夜分而寝,每天除了用膳睡觉出恭,余晷也只习武、研究秘籍,及处理重火宫的内务。也就是说,他完全不需要娱乐时间,从不在任何无用的事上浪费时间。另外,他是个左撇子,无嗜好,无野心。排除武功等因素,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便是没有弱点的人。要击败这样的人,唯一的方法便是杀了他。但很多时候,杀死一个人并非等于击败他。

穆远道:“我已和长老们商量过让你回来的事,他们态度兀自强硬。少宫主可否有回来的打算?”

雪芝道:“其实琉璃说得没错,在外面闯闯也好。过几年等我变强,他们一定会重新接纳我。”

“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回不来说的大话?”琉璃瞥一眼雪芝身后,低声道,“亦或是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雪芝笑道,“我现在过得不知有多快活,哥哥姐姐一大堆。”

“哼,有所耳闻。”

海棠和朱砂对望一眼,朱砂道:“唉,少宫主果然还小。不知江湖人心险恶……咦?她人呢?”

雪芝早已回到上官透那边。

※※※※※※※※※※※※※※※※※※※※

Q:雪芝那反應,大約就是原來自己心中美好的ㄧ品透形象被捅破

真正意識到流言中那個眾人口中風流透頂的才是真實的他

那樣大反差的一時心理抗拒吧

A:完全正确。

Q:纸大你不要找借口!其实我只是在说客气话而已!你完全可以更快一些啦!╭(°A°`)╮ps:由于进度太慢我已经去听有声书了……不知何时才能拿到出版书一次看个够呢〒_〒

A:不出意外两周内就有预售,这次是全集,不会分开出,所以也不用等啦,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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