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潜回头见我吐血, 立刻勒住马缰,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伤了哪里?”

我软软伏在裴潜身上, 勉强出声道:“没关系,大概多日没有进食, 有些体虚。”

裴潜又惊又怒:“南越人这些天都不给你吃饭?”他急问身边随从士兵,“你们谁带了吃食?”

我止住他:“别急,离开历阳时吃过一点。”

裴潜更加怒不可遏:“就算坐牢也没这样过!那里不是有你的亲人吗?为什么比对仇人还狠?”

我闭了闭眼,方才一口血自胸中喷出,只觉几日来强撑的气力尽散,忍不住便要向后倒下。裴潜顾不上再生气,惊慌地回身拉住我:“我们立刻就近住下!”又问随从道, “离这里最近的城是哪一座?”

一人回是巢县, 裴潜便命那人进城去寻辆马车来。我尽力搂紧他,低声道:“我还撑得住,先到巢县也好,咱们尽快赶路。”

裴潜担忧道:“你真的可以?我们其实不必很急, 太子殿下正在合肥与南越交割土地, 想必很快就能赶来。”

我缓缓摇头:“不是急着见他,我有密奏要写给皇上,只怕迟了太被动。”

裴潜这才醒悟,急忙驱马前行,只是由于担心我随时栽到马下,在路途中不停回头。

到得巢县,县令听到消息急急迎出, 裴潜将我扶下马,把越王府令牌递到他脸前,正色道:“请县令大人立刻准备饭菜与住处,再找一名大夫。越王殿下身体不适,需要借住几日。”

县令不敢怠慢,急命衙役抬来轿子,向我道:“耳闻越王殿下来东海郡赴职,不想您为国操劳若此。下官府上粗陋,只要殿下不嫌弃,尽管住下,一应物事只须吩咐下官操办。”

我有些无力应酬,只微微笑道:“多谢。”

乘轿来到住处,发现那县令果然麻利,不但准备好饭菜,连大夫也早在房内恭候。那大夫看到我的脸色,又切了一会脉,拱手道:“大人连日绝粒,心肺脾胃皆已虚弱,先几日需食清淡,并少食多餐。小人此处为大人开几味补品作辅,以利您恢复元气。”

裴潜命随从跟去抓药,按照那大夫叮嘱为我端来一碗清粥。我靠在床头喝了几口,总觉心事沉重,便放下道:“小潜,拿纸笔火漆来。”

裴潜心知我要写密奏,虽然照做,却又忍不住道:“吃完再写不好么?”

我把碗筷递给他,却把纸笔接过来,侧身就在床边,提笔叹道:“饿得太久反而吃不下了。割地对北魏来说无异辱国,不知要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万一皇上为平息局势收我兵权,岂不是糟糕之极?”

裴潜凛然:“那样岂不是更无法抬头?连证明自己能力,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微笑:“孺子可教。”落笔道,“说说这几日水军训练情况罢。”

裴潜听我问话,本来着急的神色转为尴尬,神色躲闪道:“这……训练刚刚开始,主要由赵将军负责,还不知收效如何。”

我笔下不停:“你有事瞒我?”

裴潜脸颊涨红,憋屈了好一阵,咬着嘴唇道:“大哥,我说一件事,你千万别生气……”

我想着如何向江德奏报,不觉分了一回神。虽觉裴潜有事,却并没在意,边写边随口道:“好,你说。”

裴潜犹豫良久,似乎难以启齿,直到我卷起纸张封入铜管中,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哥,我……”

我将密信交给他:“拿我的令牌,派人直接送入宫中。”说话间忽觉后背一阵熟悉的寒意袭来,手里的笔竟不觉掉落。

裴潜吓了一跳,急急扶住我:“哪里不舒服?”

我闭目向后躺下:“我休息一会。你马上去办,不得耽搁!”

耳听裴潜迟疑地问:“要不要再叫大夫?”

我想抬手告诉他不用,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就这样昏睡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天放亮,我起身后便叫裴潜,吩咐他准备启程。

裴潜还是一副心虚的模样,跟着我道:“大哥果真没事了?还是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

我径自跨上马,对他道:“我们也去合肥看看!”

出了城,策马向西,不知为何心里急躁得厉害,总觉路途遥远,前面茫茫不知何时到尽头。急行半日,抬头发现一行人正向这边走来,为首的却是江原。他渐渐走近,也看清了我,叫道:“凌悦!”策马奔来。

我不语,暗暗蓄力,等他走近,突然从马上飞身跃起,抬脚便向他踹去。江原吃了一惊,毫无防备地滚下马来。我随之落地,挥起手中马鞭向他抽下。

江原急忙滚向一边,我毫不留情,立刻跟进又挥一鞭。江原被迫满地乱躲,怒道:“凌悦!你疯了!”

我发狠,边抽边道:“教你对别人信口开河!教你爱我慕我!教你为我死战!”

江原躲闪不及,翻身揪住鞭梢:“住手!”

我回手一扯,忽然肩头剧痛,头晕目眩,无力地栽进江原怀里。

江原紧紧抱住我,叫道:“凌悦!凌悦!”

我被他叫得烦躁不已,猛地一挣,张开了眼。

天色将明未明,我躺在床上,隐隐约约感到面前有人,手却被人握住。我动了动,身边的人立刻低下头,轻声问:“醒了?”

我猛然睁大眼睛,脱口道:“江原!”

江原凑近我,埋怨道:“你是什么投胎?还在昏睡之中,就对我又抓又咬!”

我皱眉思索了好一阵,才不得不承认方才是在梦中。又试着动了动,全身依旧有些无力,只有左肩感到的丝丝疼痛似乎并不是幻觉,闷声道:“我梦见你了,可惜不是真的。”

江原将我抱起来,靠进他怀里,笑道:“想我了。”

我朝他翻白眼:“梦见把你抽得死去活来。”

江原又笑,不以为忤:“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再抽不迟。”

我被他喂了几口,觉得肩上痛楚越来越真切,止不住微微颤抖。江原立刻察觉,问道:“哪里难受?”

“或许是江边潮气太重,过去中箭的地方……”

江原迅速剥下我衣服查看后背,脸上扮出的笑意全无,似乎在强压怒火:“有些红肿。幸好我已命凭潮火速从洛阳赶来,大概天黑前就能到了。”

我问道:“割地的事安排好了么?朝中怎么说?”

江原似乎不愿提起:“朝中能说什么?割多少地将来都要预备收回的。三城中都留了部分兵力,让他们扮作平民混在城里伺机而动,去年交割那六座城时也是如此。”

我摇头:“哪能真这样简单?南越接管之后,必会大肆搜捕奸细,且不论怎样周密安排,收回总要付出代价。这次我私自去南越,导致北魏割地,只怕朝中大臣对我愈加排斥,将来领兵南征便要受阻。”

江原笃定道:“父皇明理,必不会被谗言左右。”

我低声道:“江原,你知道我被逐出赵氏皇族了?”

江原似乎一愣,低声开口道:“刚刚听说。”

我平静道:“我昨日只是一时气血攻心,你不用怕我难受而故意不提。其实早就知道会在南越身败名裂,只没想到来得这样措手不及罢了。”

江原沉默片刻:“是我大意,想不到霍信竟能密不透风,直到今日才知你所受折磨。”

我淡淡一笑:“霍信谍战经验丰富,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

他手指在我衣内轻轻触碰,终于忍不住切齿:“我也高估了赵誊,为尽快使他答应条件,亲口承认你在心中之重,不想却成为他羞辱你的缘由。割地的条件是不能伤你一毫,他竟想出如此歹毒的做法。无衣无食,一囚七日。如此阴刻小人,他日魏国铁骑攻破建康,我一定将他游街示众,碎尸万段!”

我微弱地挑挑嘴角:“他不算伤我,只是当众剥了我衣服,宣告了叛国罪名,然后将我永远逐出南越。其实也好,让赵誊以为我不过是佞臣,以为你为情痴迷,正可使南越放松警惕。”

江原抬起我的脚踝,怒道:“还没伤!难道刑具留下的不是伤,被诬蔑侮辱便不是伤?让全天下传你是我的禁脔,难道你就甘心?就算从此不为赵氏族人,也是我江氏皇亲,遭此奇耻大辱,岂能善罢甘休?”

我警觉地看他:“你言下何意?你这么快就赶来,难道已经把城地交割完了?”

江原冷笑:“赵誊如此背信,还指望白白得到土地?反正此事也是暗中进行,并未在两国朝中公开,趁着接替未稳一举倒戈,任赵誊也无处申诉。”

我总算套出他真实用意,惊道:“你原来未及告诉皇上,想先斩后奏!”

江原道:“除非赵誊实在精明。我本便倾向于假意割地,等你回来后即收回城池,免得引起朝中波澜。”

我肃然道:“不可!此举冒险过甚!”

江原重新为我端过饭碗:“南越不足惧。只要土地不失,最多被父皇责怪鲁莽,我们在此处多住几日,等你调养好身体再一同去洛阳领罪。”

我头疼地推开他:“哪有时间多住几日?没想到如此大事,你敢擅自决定!我给皇上的密奏已在路上,你猜他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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