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抓住赵葑的手腕, 慢慢注视他的眼眸:“三弟,你不是在骗我?”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骗你?”赵葑恼忿地看着我。

我默然片刻:“去年此时, 我亲见到母后身体康健,并没有染病的迹象, 怎么转眼……”

“自你离开后,母后茶饭不思,身体日渐衰弱,前些日子已经起不了身了,太医说她熬不过今夏!”他口中说着,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却偏不愿让我看见, 低头埋进自己手臂, 又道,“母后天天望着窗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谁都知道她是在等你!”

我低头拉开他的手臂, 他便伏在我胸口, 只是不肯抬头。我见他委屈,便放轻了语调:“我这么问只是因为觉得突然。这样的事,一开始你怎么不告诉我?”

“二嫂不让我说!”赵葑语气很冲地回了一句,一把摸去眼泪,抬头道,“她肯定是怕你伤心,才特意嘱咐我不能提起此事。只说万一能找到你, 就把南越的消息带给你,我心里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也可以向你询问。我以为只要让你明白我的立场,知道南越需要你,就能打消你的顾虑。可谁知你非但没有回去的打算,还要与我们为敌!”

我心中思绪纷纷,原来仪真比别人都明白。她知道没有我的开解,三弟不会甘心为皇兄效力,也从没指望我做回南越凌王。她不愿我得知母后的事,分明是怕我母死不归,背上不孝的罪责。这样通情达理的女子,我却只能负她。

赵葑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二哥,你回答我!究竟回不回去见母后?就算南越让你恨得无法释怀,你怎么忍心让母后死不瞑目?我不相信你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赵葑自小听我的话,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像这样出言指责还是第一次,可见是真的痛心之极。但我能下今日的决心,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单凭只字片语,如何向他说得清楚?想到将来,又怎么能指望他的体谅?

见我只字不语,赵葑渐渐也说不下去。只是一遍遍痛心地反复询问:“二哥!南越那么多人离不开你,你究竟为什么还要留在魏国?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也不肯认我了么?是什么非要你做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我听了,心里只有更痛,可是无从解释。我拍打着赵葑的脊背,他立时搂紧了我,还像幼时一样依恋,却惟独不肯再看我。我低声道:“三弟,你的指责都对,所以我一句也不能为自己辩解,更解释不清你心中的疑问。你在这里休息一夜,天亮以后,不管篝火引来的是谁,先上船再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会护送你安然离开,算是二哥最后为你、为南越朝廷做的事罢。”

赵葑赌气地推开我:“不用你管。”接着背对我就地躺下。

我叹口气,替他把篝火拨得旺些,凝望着漆黑的海面。梁王这边还未理出头绪,现在却乱上加乱。不知江原已经与淮水帮会合,还是被梁王水军救走?此时我手边没有兵力,如果被江原或梁王知道了赵葑的身份,怕是不会轻易放他活着离开。

耳边很快传来赵葑匀称的呼吸声,我轻轻走过去,把已经晾干的外衣盖在他身上。默默看着他略显稚嫩的脸庞,觉得自己是如此卑鄙。就算能暂且救了他又怎样?我将来还是要亲手将他和他的国家推向绝路,将他对我的感情踏得粉碎。

这一夜,我就这样坐到天亮。中间赵葑醒过几次,察觉到我在眼前,立刻又假装熟睡。

清晨岛上盘旋着许多觅食的海鸟,我用石子击下一只,烤熟了放在他面前。摇醒他道:“三弟,天亮了。”

赵葑茫然起身,眼睛还红肿着,随口叫了一声:“二哥!”

我见他精力已全部恢复,不由微笑着摸摸他:“吃吧。”

赵葑这才记起昨晚的事,把头偏向一边。我把串了海鸟的树枝硬塞进他手中,肃然道:“你还想不想回南越?如果你想随二哥留在这里,一起为魏国效力,那我十分欢迎。”

赵葑狠狠撕下一口肉,嚼了几下,忽然哑声道:“卖国贼。”

我正眺望着海面,闻言心中一颤,却假装没有听到。

赵葑边吃边流泪,话声模糊得几乎叫人听不清:“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二哥!”

我看着他,笑得有些苦涩:“你最好记得。”多少年前,我曾向他解释忠孝二字的含义,没想到他记住了,我却要放下。

见我视线转来,赵葑又大声道:“你这样对得起赵氏皇族的列位祖先么?”

我淡淡道:“对不起又如何?你杀了我么?”

“我……”赵葑咬住下唇,“反正我不会再认你,我也要回去告诉二嫂,叫她别再等你!”

我轻轻转身:“三弟,见到仪真,替我说声抱歉。”

赵葑不看我,但过了一会,还是点了下头。

我指着海中道:“有船来了。”心里庆幸,倒不像梁王的战船。

赵葑一惊,急忙站起来。

只见那船张满了风帆,行得很快,不久已经能看清船头的人影,为首的正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齐谨。一年不见,他装束愈□□荡,这次连发髻都没挽,头发披在脑后,被海风吹得四处乱飞。船未靠岸,他已经发出笑声:“凌兄弟,别来无恙啊?”

我拱手:“齐当家越来越威风了。”

齐谨笑道:“过奖过奖,还是比不得凌兄弟。幸好当日齐某眼神一流,看得出您气度非凡,如今咱们可又要重新见礼了。”说着船头靠岸,齐谨立刻晃晃荡荡地下船,来到我面前恭然行礼道,“淮水帮齐谨见过越王殿下,迎接来迟,望您多多恕罪。”

我一笑:“齐当家,你我相识已久,不用再演了罢。”

齐谨摇头:“不可不可,今非昔比,岂可怠慢?”他眼角一斜,看到赵葑,“这位小兄弟是——”

我立刻道:“这是我的一名属下。”

齐谨上上下下把赵葑看了一遍,拍手笑道:“齐某知道了,这就是越王殿下拼命救走的南越刺客!”说着啧啧感叹,“看上去也是仪态出众,不亚于越王殿下。”

赵葑神情一紧,本能地向我靠了一步。我干笑:“齐当家,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问。想必太子殿下已经跟你碰过面了罢?”

齐谨摇着破扇笑道:“越王殿下妙算如神,请上船再叙。”

我拉着赵葑进了船舱,见到舱内情形不觉微愣,江原、江容竟然都在。江原正把一只脚翘在桌上,手中端着茶盏,表情难辨喜怒,看到我进来也没动。我注意到江原脸上多了道擦伤,这让他整个人坐在那里时平添了几分匪气。心里忽然觉得好笑,这人似乎有天生见风使舵的能力,走到哪里都能与周围融合一气。

江原却说话了:“你笑什么?扔下我不管,去救这个南越刺客,现在还不是靠我来救?”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道:“拿来。”

“什么?”

“兵符和教令。”我哼道,“我看你是自己跑去包藏这个了,不然我为何找不到你?” 我说着找位置坐下,又看一眼江容,“说罢,梁王府那边怎样了?薛司马等人有没有损伤?”

江原眉毛一挑:“越王殿下不须担心,他们都安全,兵符我已妥善保管,很快就会带人把教令传遍梁王军中。梁王那边的事先靠后,倒是这个刺客是何来历,你需要先对我讲讲清楚。”

一直没说话的江容这时突然起身,几步走到赵葑面前,仔细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赵葑警惕地躲开,我皱眉拦住江容的手臂:“你做什么?”

江容嘿嘿笑道:“皇兄还用问么?你看这娃娃的样子是不是跟表兄有些许相似?”

“你说谁是娃娃?敢再说一遍!”赵葑怒起抽剑,被我拉住。

“小孩子动不动拔剑唬人。”江容故作老成地摇摇头,又朝赵葑挤眼,“我跟你哥哥关系好得很,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只要你留在这儿,我会好好对你的。”

“你说谁是小孩?”赵葑怒道,“我二十岁了,你有没有二十?”

江容失笑:“不好意思,为兄今年二十有三,只是还少个伴。”他转向江原,“是不是皇兄?这个弟弟也讨人喜欢。”

江原眯起眼睛:“你想留下我没意见,只恐怕越王不肯答应。”

这两人一唱一和,赵葑早涨红了脸,手指紧握住剑鞘,有些不知所措。我瞪眼看着江容:“你给我正经些!你怎么会在淮水帮的船上?梁王呢?”

江容收敛起戏弄的神态,正色道:“淮水帮一直受梁王府扶持,为何我不能在船上?我父王年迈体弱,受不得水寒,再加上你们这样算计他,一气之下病倒了。越王殿下,父王如有三长两短,我可不会跟你罢休!”

我讥道:“我怎么看着梁王老而弥坚,不是会轻易倒下的人?世子殿下,你父王有事,首先是你这做儿子的失职,还是不要推在别人头上。”

江容面上一红:“凌悦,我这么帮你们,连老父都得罪了,你可不能这样落井下石。”

江原慢慢直起身,扫一眼赵葑,静静地看向我:“你带着他游了这么远,身体吃得消么?”

我对他的问话有些意外,呆了一下才道:“还好。”

江原面容如水:“我不赞同,可是也不怪你。何况你做这种事不止一次了,我就是想拦也未必拦得住。他,”他指赵葑,“我可以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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