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一惊:“死战?皇兄, 这种事不能随便论断!父王也绝不会有这个意思!分封土地的亲王不只梁王一个,为何梁王府就要主动交出兵权, 令自身毫无防备之力?朝廷若真有死战之心,意欲强夺兵权, 那我们更不敢轻易相信皇兄的许诺了。”

江原笑得平和:“容弟过于敏感了。正因为不愿双方兵戎相见,我和凌悦才会来到这里,否则不等于将自己置于别人股掌之间?说到亲王封地,我、韩王、前晋王再加上麟儿,军队都归属朝廷支配,独宇文念与梁王不受节制。然而宇文念可以放弃经营百年的河西迁去幽州,已经为朝廷做出极大牺牲, 何况他手中精兵两万, 是朝廷防御北方蛮族的重要屏障。北赵之战至今,只有梁王得天独厚,在山东兵强马壮、粮谷满仓,试问举朝之中还有谁比梁王更强势?他人尚且信任朝廷, 你们疑心反而如此重, 岂非太过矫情?”

江容闭嘴半晌,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宁愿梁王府没有这样得天独厚。”

我冷笑:“世子殿下,话不能这样说。谁给梁王府这样优越的条件,谁让梁王府发展到今天?难道不是因为皇上眷顾兄弟之情?朝廷为攻打北赵已消耗不少兵力,而南越在江南雄踞,随时可能先发制人, 如今正是急需梁王与皇上同心协力之时。梁王府不听召唤,反而视圣旨为挑衅,难道已然自成一国?”

江容脸色由白转红,怒道:“凌悦,我知道你跟皇兄一条心,可是也不用如此不顾人情,变本加厉地中伤!梁王府但有一点反心,教我天诛地灭!”

江原忙劝慰道:“我绝对相信叔父的忠心,容弟不要听越王胡乱猜疑。这次山东之行,父皇只给了我们半月之期,过几日便要回朝复命,言谈难免急躁了些。你再劝叔父好好思量,有什么额外要求,我会在职权之内尽量满足。”

江容看上去稍稍放心:“皇兄放心,小弟会试着说服父王。明日与父王见面时,也望皇兄能拿得出更加有力的说辞。”

他恼怒地看我一眼,转身告辞,我沉声叫住他:“世子殿下,你不要以为太子与朝廷的许诺多么可靠。如果身边有只不听话的猎狗,你看是冒着被咬伤的危险,由它横行好,还是忍痛除去好?三天之后,如果确定不能说动梁王,你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建议。”

江容站住,满脸荡笑着回头,飞快勾勾我下巴,接着又大笑道:“听说有人骂你蛇蝎美人,本侯我第一次体会得如此真切,真是幸甚幸甚。”

我无语地看着他走出门去,江原在身后笑道:“凌悦,原来你逼起人来也不含糊,看得我都不忍了。毕竟是宗亲,如果能谈,我还是愿意与叔父多谈一阵的。”

我冷冷回头:“我是为了彻底免除后患,将梁王军队完整交归朝廷总管,倒是你这么装好人,该不是另有目的?”

江原轻笑:“还能有何目的?我的目的跟你一样,彻底免除后患。”他忽地将我按到桌面上,接着身体压上来,嘴唇碰到我的额头。

我在他身下挣扎着伸出两只手,将他推离:“滚开!”

江原仍将手在我腰际乱摸,坏笑:“做什么?你上次不是很放得开么?”

我僵了一下,恼火地把他踢到门口,吼道:“小爷今夜没兴致,滚回你的房间去!”

“你不是要叫我来商议事情么?”

我恨恨地在房门补上一脚,将他关在屋外:“没有了!”

江原故意在门口长长叹一声,临走还叫过不远处值夜的燕七嘀咕好一会,听得我几乎要冲出门去将他赶跑。直到他脚步声走远消失,我突然想起,除了没商议逼迫江容兵变的事,还忘记向他打听是否知道当年梁王与父母的旧事了。

第二日,梁王引领我们游览蓬莱各处美景,临近午时,忽有士兵匆匆来报,海面出现蜃楼,似为兵戈之相。梁王听罢对江原笑道:“此间五六月时常有此奇景,贤侄来得正是时候。本王恰好在蓬莱阁设了午宴,我们这就前往观赏如何?”

江原显得极感兴趣:“多谢叔父安排周到,小侄求之不得。”

登上建在海崖之上的蓬莱阁,海面却雾气蒸腾。海上云雾在半空弥漫,似有山峦楼阁显现其中,又不时有行人车马穿梭喧闹。

众人既惊且奇,看得沉迷之际,梁王低声问一名将领道:“不过是寻常蜃气,何曾有兵戈之相?”

将领忙道:“末将刚才亲见有数艘战船在雾中显现。”

江原在旁问:“叔父,难道蜃景也有寓意?”

梁王笑道:“为防万一罢了。本王从不信天相之说,但却怕军中无知者胡乱传言,倒不如由本王先行破解。”

江原敬佩道:“小侄受教。”

梁王喟然道:“想起来本王也有十几年未见皇兄皇嫂了,虽然他后来立上官氏为后,但本王一直认为你母亲真正算皇兄的发妻。听说她为保住晋王性命,竟然放弃宫中富贵,随之远走,这是真的么?”

江原表示默认,又笑笑道:“说来也怪,母亲在时,父皇一年也见不了她几次。自母亲走后,父皇却经常在母亲故居前徘徊。”

梁王叹道:“几十年相濡以沫,一朝分离方知珍贵,皇兄当年迷恋上官氏,这一步走得错了。还有先皇,如果不是对皇妹太过宠溺,当初听我劝告将她嫁给周玄,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凄凉?”

江原向我看一眼:“可是姑母与姑父在一起时,想必十分幸福。”

梁王并不避讳我在近旁:“哼,那又如何?那人给她一时幸福,却为她带来一生痛苦。若不是他引来南越奸细,扬州之战如何能惨烈至此。”

我冷冷插嘴:“舅父,我父亲误信他人,乃是无心之失,可是当初扬州失援,难道不是你与皇上相争之故?”

梁王冷笑:“先皇若听我劝告,根本不该派周韬镇守扬州。他失误是真,可谁知是不是有心?掌握兵权,迷惑平遥,然后开城迎敌也未尝不可。我魏国向南越称臣近二十年,究其根源,始于扬州一战!周韬算来算去,只是没想到算进了自己的性命。”

我面色不觉僵冷:“舅父既然自始至终如此为国谋虑,如今皇上急需你为国效力,为何不干脆答应,还要推三阻四?这不是言行不一么?”

梁王不信任地看我:“就是因为皇兄重用了你,才让本王疑虑重重。如果让一个做南越皇子二十年的人来担任攻越主帅,多年前的事会不会重演?”

“王爷!又出现了!是战船!蜃楼中有战船!”一名低级将领突然指着海中云雾向梁王禀报。

梁王转向后面的薛相时:“薛大人,听说你精通天相,可否为本王解说一下眼前之预兆?”

薛相时低头询问我:“殿下?”

我冷笑:“薛司马尽管为舅父说,本王不会介意。”

薛相时仔细观看云雾变化,又兀自思索片刻,向梁王拱手道:“王爷,下官才疏学浅,只能胡说一通,有冒犯处勿怪。”

梁王将手一挥:“无妨,你尽管讲。”

薛相时再度施礼:“王爷,蜃气中显现数十艘战船,诚如那位将军所言,此乃用兵之兆。战船向前移动,船上隐隐有金刀之光,预示兵主近日可能遭遇血光之灾。下官以为,王爷还是小心为上。”

他话音落地,梁王府兵将脸上都有愕然阴郁之色,梁王面色微沉,再度望向海中。一阵海风吹起,驱散了云雾,那所谓的战船兵戈很快消散在阳光之下,海面天朗日清,仿佛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梁王大笑:“血光之灾?难道指眼前这两位么?如果真有,本王也能早将苗头砍掉,绝不容许遗漏一分!”

听他如此一说,梁王府兵将们随之大声附和,似乎全不将我们看在眼里。

江原与我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透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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