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才刚到家,老太太跟前的璎珞特意来了一回,说是送宫里才刚赏下来的翠玉豆糕蝴蝶虾卷,东西交给了繁杏,拉着春燕说了许久的话,春燕应得两声又把石桂叫了来。

“是她跟着的。”春燕使了个眼色,石桂知道这是老太太那头来问,璎珞便笑:“也没甚么,就是问一问几位姑娘相处得可和睦?”总不好直问大姑娘有没有出丑,话说的婉转,意思却明白。

马车出了大门边,老太太那里才得着信,甘氏说是要拜佛,一大早连香烛宝纸都预备好了,她出去也是常事,再没有不叫她出门的道理,哪知道甘氏没出门,出去的却是宋之湄。

石桂还是一样的说辞:“大姑娘先说要打秋千,几位姑娘便说已经打过了,乏得很,不如坐着摸牌玩,大姑娘手气好,赢着许着彩头,又全数还了,到吴家的姑娘来,局就散了,纪家姑娘跟吴家姑娘两个在花厅里头说话,大姑娘便在外头投壶玩。”

添添减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璎珞看她一回,冲春燕一笑:“这个丫头倒伶俐,你往后也有人可使了。”只要大面儿上不出茬子,旁人怎么想也管不着了,说着从腕子剥了个镯儿,却不是金的银的,是玉的。

石桂不敢接,春燕推一推她:“再不必跟她客气的,她管着老太太私库,我们里头就没比她富的了,她既肯给,你就拿着。”

石桂谢过璎珞,接了手镯,红通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璎珞走了,春燕才道:“这是玛瑙的,给你了你可好好收着。”

石桂得了这个,瞒不过人去,她跟淡竹石菊一个屋,见她拿进来,都问她一声,知道是因着宋之湄的事,淡竹吐吐舌头:“这会子可好,二太太大姑娘非得一齐没脸不可。”

不管宋之湄出去有没有丢脸,光是甘氏强行让女儿跟着,便是没廉耻了,何况宋之湄不仅跟了,还想出风头。

这个风头不论出不出都不是桩好事,淡竹石菊听见石桂一说,立时就笑起来:“原是那一位呢,可巧碰见了她,该当的。”

淡竹几句话就把那位吴姑娘的来历说明白了,吴姑娘的母亲是皇后的族妹,嫁进了文定侯府的,哪知道隔上几年竟合离了,合离便罢,再嫁的门第比不上文定侯家,可手里却捏着实权,吴指挥使可是跟着圣人一道拼杀起来的,两个恩爱不说,还得了一双儿女。

石桂先时不知,只看这姑娘气盛,听着咋了舌头,怪道那这样神气,眉尖一挑,就无人不应了她,连纪家姑娘都很喜欢她的样子,这番可真是不能善了。

哪知道二房存着心来这一招,夜里就开了大门,拿了宋家的名帖去请大夫,夜里点了一排灯,东边想不知道也不成。

东边西边说是两家,开的却是一道门,原来倒是想单给二房开一个,守着两家是亲戚的规矩,还是宋老太爷的弟弟来了信,说是他们既长住在京中,到底是年轻晚辈,长辈不在,恐失了约束。

于是门还开了一道,里头夹道砌起来,寻常甘氏要出要入,都得走大门,出入都要走大门,平素请来的裁缝金匠大夫,自然也得走了宋家的大门进来。

宋之湄一病,二房恨不得嚷嚷着阖府皆知,甘氏早上便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使了银凤,软言陈情说宋之湄病了。

总归是晚辈,宋之湄又是宋家头一个出生的女孩儿,打小生下来,老太太也曾宝爱过她,生得雪白白,穿了大红衣裳,额间点上红,团了手儿拜年,老太太也抱到膝头上,给她厚厚的压岁钱,还曾问过甘氏,想把这个女孩儿抱到自家跟前养活着。

当时宋老太太已经养着宋荫堂了,后头宋敬堂也已经出生,宋之湄比两个哥哥都小,老太太没说要宋敬堂,反而要后头这个,便是摆明了想要个女孩儿。

说是养着解闷也好,玩乐也罢,她开了口,那就是体面,既是养在她跟前的,长年累月,怎么不疼爱,往后大了要交际要说亲,必然是跟着老太太更好些。

甘心虽舍不得这块心肝肉,可想着女儿有前程,一口就答应下来,里头出茬子的却是宋望海,女儿都养了,儿子也一道养着便罢,甘氏把乳娘丫头老妈子挑好了,再把东西一道收拾了,宋望海却偏偏要让儿子也挤进去。

人都送到了院门口,老太太从来不是软性子,她要是个软性子,宋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服帖,临老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好言相求,软着来也还罢了,人送到门上,老太太翻脸甩了个闭门羹。

甘氏心里怎么不气,可宋望海也是为着儿子着想,事情变的全无转圜余地,甘氏还想着既老太太喜欢女孩儿,带着女儿多去,说不得老太太就变了心思,哪知道宋老太太跟铁打的人一般,瞧见了是笑一笑,偶尔也得些赏,却咬牙没松口。

好容易有些心软的迹象,大房两个妾一前一后生了两个女娃儿,甘氏看着两岁的女儿咬碎一口牙,时运哪会天天有,抓不住一回,便没有下一回了。

银凤缩了脖子:“大姑娘回来便说身上不好,许是着了风,昨儿夜里发起寒热来,人烫得像个炭块儿,我们太太看顾了一夜,今儿也说头疼,使了我来给老太太告罪。”

老太太听说侄孙女儿病了,冷冷哼出一声来,前头马车才出去,门上的赶紧报了过来,老太太昨儿便生着气,真到了说亲的时候,难道还会由着宋望海闭眼就把女儿嫁了?

总归姓了宋的,只要不想着那些高门大户,寻常人家有甚嫁不得?老太太还想为着宋望海不回乡的事晾一晾二房,落后再替宋之湄寻人家。

偏偏甘氏想着要飞高枝,寻常的人家瞧不上眼,竟把眼晴盯到一二品的人家去了,也不看看自家拿个甚去同这样的人家结亲。

“既是病了,就把思过的事先放一放,等甚个时候身子养好了,甚个时候再来我这儿,好好学学规矩。”老太太垂眉闭目,眼睛都没张一下。

银凤垂了眼,大气都不敢喘,还是叶氏开口:“既病了,就好好将养身子。”使了丫头送些温补的药材过。

等人走了,老太太不怒反笑,笑甘氏弄这样的小巧,她这是算着重阳之后没有大节要出去见客,这才来了这一出。

那头甘氏也一样在叹息,女儿若是抓住了机会能同纪家姑娘交好便罢了,玩得好好的,偏偏吴家跳出来。

“我看着她年岁小,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个性子。”宋之湄自然没病,散了头发躺在床上,穿一件青色中衣,衬得脸色不好,也确是不好,她心里还记着吴家那姑娘给她脸色瞧。

甘氏抚了女儿的背:“再嫁的妇人生的女儿,是哪个的种都不知道,若不是姓颜的,看她还有脸交际。”嘴上骂几句,也确是知道比不过人家,劝解女儿两句,跟着又叹:“要是你父亲那个诰命落到我头上,我且还能替你张罗,可如今大半却要靠了你自个儿。”

甘氏把那吴家姑娘骂一回,跟着又夸起女儿来:“你总算是露了脸儿,同那陈家姑娘也别断了来往。”心里觉着自家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满怀安慰。

母女两个笑眼对笑眼,宋之湄伏在母亲肩头撒娇,白露掀了帘儿进来:“太太姑娘,那边的差了人来送药。”

这送药的不是别个,却是石桂,木瓜告假,繁杏点了良姜石桂两个过来送药,一匣子白茯苓一匣子高丽参,良姜捧着盒子走在前头:“要是金雀再找你麻烦,咱们就说大姑娘是装病的。”

石桂忍不住笑:“便是金雀敢,二太太也不敢,不但不敢,还得赏咱们呢。”她一面说一面笑:“捡了木瓜姐姐的巧宗了,这赏儿原该是她得的。”

良姜还怕甘氏要挑事,哪知道果似石桂说的,甘氏不但没挑刺,还少有的软语温言,两个进去行了礼,良姜把话说了:“我们太太说得空便来瞧瞧大姑娘,这会儿侍候着老太太,先送了药来,捡对症的吃着。”

叶氏不必开口,身边的人就帮她把话说圆了,宋之湄躺在床上,半边帘儿放下来,也瞧不见人到底如何,甘氏拿帕子按按眼睛:“嫂子有心了。”

一面再把女儿的病症说上一回,跟着又叫金雀打赏,一人抓了一把,又说些等身子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话。

半点也没挑剔不说,金雀好声好气的送了她们两个出来:“姑娘回来便头痛,还当发了汗就能好了,哪知道夜里竟还吐起来,若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去找大夫。”

这话是说给叶氏听的,两个回去必要回报,才立在门边这一刻,宋望海急急赶了过来,石桂良姜赶紧退到一边去,金雀迎上前:“老爷可来了。”

她这一句话,绕了三个音,良姜瞠目,石桂赶紧拉了她一把,自来了宋家,见宋望海的次数,两个手指就够数,他这样急切的过来,确是忧心女儿,金雀那媚眼儿算是白抛了,宋望海还横了她一眼:“姑娘这是怎的了?”

石桂两个退出去,良姜咋了舌头:“你料得真准,哪回见那一位,不是乌眼鸡就是落水狗,再没有这么宽厚的模样。”

她这会儿才不敢闹,正是理亏的时候,越是这么着,宋之湄的病就越是装的,连装也装的不尽不实,开了药炉子熏药,管它真病假病,闻到药味就算有七分了。

石桂奇的却是宋望海既没宿在东边,也没睡在西边,夜里又是去了何处?回去把事回给春燕听:“说是昨儿夜里还吐了,病势来得急。”

石桂却又再加一句:“咱们出来还碰见老爷赶回来。”春燕抬眼看看她,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去罢。”

良姜扯一扯石桂的袖子:“你又瞧出什么来了?”她自从石桂给红罗了主意,便知道石桂不简单,越是留心看她,越是觉着她懂得多,问了她,她又不说,石桂摇摇头,如今她还没满十岁,能做的就是让春燕繁杏两个觉着她是个能办事的丫头,往后升等才有她的份。

叶氏好比老板,春燕繁杏两个就是经理,要提人升等总要问过她们两个,等年岁到了,她才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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