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正常的人世间,看到身旁的小贩叫卖著糖葫芦,我内心那个波涛汹涌澎湃啊,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架子上的糖葫芦通通舔一遍。

大师兄挟持著我们一路往状元府走去,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隐约觉得大概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由得有点慌张,我望向姜溱,她看起来亦是惶恐不安的样子。再望望周围的路人,似乎也交头接耳地谈论著我们,我愈发忐忑了,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

将近状元府,大师兄转头对我道了一声:「浅儿,对不住了。」

我只觉脊骨一麻,便被他挟持入怀。他用食指与拇指,不轻不重地捏住我的咽喉,我丝毫不敢动弹。

随著姜溱的放声尖叫,状元府的门被迅速打开,冲出来的是一名小家丁,我瞧著挺眼熟,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小家丁也跟著姜溱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夫人夫人回来了。」

这会儿我算是想起来,这小家丁就是那奉我若神明的小五儿嘛。我很想与他讲,夫人是回来了,但夫人现在还在敌人手里,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欢欣鼓舞。

人一个一个从门内鱼贯而出,我见著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们,忍不住了打了声招呼:「大家好。」

「夫人好。」众人齐声道。

瞧瞧,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再次回到正常的人世间,看到身旁的小贩叫卖著糖葫芦,我内心那个波涛汹涌澎湃啊,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架子上的糖葫芦通通舔一遍。

大师兄挟持著我们一路往状元府走去,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隐约觉得大概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由得有点慌张,我望向姜溱,她看起来亦是惶恐不安的样子。再望望周围的路人,似乎也交头接耳地谈论著我们,我愈发忐忑了,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

将近状元府,大师兄转头对我道了一声:「浅儿,对不住了。」

我只觉脊骨一麻,便被他挟持入怀。他用食指与拇指,不轻不重地捏住我的咽喉,我丝毫不敢动弹。

随著姜溱的放声尖叫,状元府的门被迅速打开,冲出来的是一名小家丁,我瞧著挺眼熟,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小家丁也跟著姜溱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夫人夫人回来了。」

这会儿我算是想起来,这小家丁就是那奉我若神明的小五儿嘛。我很想与他讲,夫人是回来了,但夫人现在还在敌人手里,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欢欣鼓舞。

人一个一个从门内鱼贯而出,我见著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们,忍不住了打了声招呼:「大家好。」

「夫人好。」众人齐声道。

瞧瞧,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宝儿和范天涵是最后出来的,宝儿一见我们就哭了,哀求著:「大师兄,求求你放开小姐,求求你不要将小姐的头拧下来!」

我一听还有这个可能性,脖子就忍不住一阵发痒。

我望向范天涵,他似乎比我记忆中清瘦苍白了些,见我望他,他仅是一笑,微微掀唇,吐了两个无声字。

「莫怕。」我心里模仿了一下,大概是这两个字罢。

宝儿和范天涵是最后出来的,宝儿一见我们就哭了,哀求著:「大师兄,求求你放开小姐,求求你不要将小姐的头拧下来!」

我一听还有这个可能性,脖子就忍不住一阵发痒。

我望向范天涵,他似乎比我记忆中清瘦苍白了些,见我望他,他仅是一笑,微微掀唇,吐了两个无声字。

「莫怕。」我心里模仿了一下,大概是这两个字罢。

大师兄掐著我脖子的手紧了一紧,大声道:「范天涵,交出萧子云,我便把浅儿交还给你。」

范天涵抱拳道:「段大侠此言差矣,子云早就移交官府法办,岂是容范某做主。还望段大侠理解,将范某妻子放回,范某定当万分感谢。」

「少废话。」大师兄的手又紧了一紧,「你若不放了萧子云,我今日便了结了浅儿。」

大师兄一用力,指甲便陷入我的脖子肉里,疼我直想骂娘。

宝儿忽然大叫:「大师兄,你指甲太长,你别掐小姐!」

……

大师兄闻言果真松了松手劲。宝儿真是大智若愚,心细如发。

宝儿吼过后,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场面一时有点僵持。我这么被劫持著实在不甚舒适,只好小声提醒大师兄道:「大师兄,叫嚣呀。」

大师兄恍然大悟,大声道:「范天涵,我让你放了萧子云!否则我一把捏断她的脖子。」

我只能说,大师兄在叫嚣的技巧实在有待加强,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范天涵叹一口气道:「段大侠,你与清浅是同门,而子云是我表妹,我若能将她搭救出来,自是义不容辞,但子云这次犯的是刺杀皇上的大罪,其罪当诛,我保她不了。」

哇!刺杀皇上啊……这罪挺大的啊……

大师兄又不淡定了,他掐我脖子的手又收紧了,「这都是你设下的陷阱,她言你带她进宫晋见皇上,突然就一群人围住她了。」

范天涵道:「段大侠如何知道?莫非你私闯大牢?那日太后大寿,皇宫内人来人往,我一转身就不见了子云,再次找到她时,她已被大内侍卫层层围住了,她当时手持长剑砍伤了两名大内侍卫,而皇上的黄袍也被她割破了一角,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大师兄还想说甚么,我忍不住打断道:「那个,你们能否移驾府内说话,这样我点累。」

这一大帮子人堵在门口,跟演大戏似的。

姜溱忙附和道:「姐姐身子虚,不宜久站。」

大师兄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我们里面说话。」

就在他侧身那一霎那,范天涵忽然跃起,一腿扫向大师兄,大师兄堪堪躲过,范天涵一掌劈来,大师兄扣住我的手用力收紧,我忍不住唔了一声。

范天涵扫了我一眼,临时收回掌,做出个请的动作道:「段大侠里面请。」

于是一帮子人都进了将军府,院子里早有人准备好了太师椅。我被大师兄按著坐在太师椅上,他立于我椅背后,手仍然掐住我脖子。

这个姿势有点诡异,但比方才舒适多了,我也就不再计较。

大师兄道:「范天涵,萧子云对你有情有义,即使她处事过激,也都是出于爱,你如此陷害她又于心何忍?」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

大师兄并不理我,还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范天涵:「你设计囚萧子云无非是想逼我交出浅儿,现浅儿我已送到你面前,只要你放了萧子云,我立马放了浅儿,而萧子云我会带她远走高飞,今生今世永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我听著觉得也有理,忍不住道:「所言极是。」

范天涵道:「非我不愿放子云,只是子云犯下滔天大罪,由不得我。」

大师兄忽地收紧手指,他拇指与食指紧紧扣住我的喉骨,我瞬间呼吸不畅,只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慢著!」范天涵急道。

大师兄冷冷地睥他,手劲不但丝毫未松,反而愈收愈紧。

此刻我倒不十分难受了,只觉彻底心凉,我本以为大师兄再怎么著都不会真的伤害我,看来我太瞧得起自己,也太瞧得起我们多年的同门之情。

我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哑著声音:「天涵,千万莫放萧子云,至多我给她陪葬就是了。」

范天涵与我对望,眸黑若墨,似是与我心意相通,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松手,我派人去将萧子云从牢里带出来。」

我大怒。

大师兄闻言微微放松了力道,手指却也还是扣著我的咽喉。

我用力吸了口气,威胁道:「范天涵,你若敢放萧子云,不用他了结我,我自己咬舌自尽。」

范天涵仅是回了我三个字:你闭嘴。

我深受打击。

萧子云很快被小五儿带了进来,她手脚皆为铁链所锁,却一点没有监下囚的卑微,昂首挺胸得犹如一只骄傲的麻雀。

她冷冷地扫了大师兄一眼:「段展修,你真舍得对你的小师妹下手?」

而她对上范天涵的表情却是深情的,「表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行刺皇上。我并不知道他是皇上,他看起来也不像个皇上。」

那倒也是,一般人都想不到长那么丑一人也能当皇帝。

范天涵回道:「子云,这事会有人去查个水落石出,届时自然会还你清白。我希望你劝段大侠在尚未铸成大错前放了清浅。」

萧子云冷笑:「莫非你还看不出来?他们二人合伙骗你呢,段展修对嫂嫂可是心疼得很,他带走嫂嫂的这段时间,指不定二人早已互通款曲。」

大师兄忙辩解道:「我与浅儿之间清清白白,若有甚么私情,我又何必挟持她回来救你?」

萧子云又一声冷笑:「我看是王清浅对我怀恨在心已久,鼓噪著你来诱我出大牢好杀了我吧?当时我就不该听信你,让你带走这女人,我就该趁其不备一掌劈死她。现在也不会倒让她以受害的名义来加害于我。」

这样她都能想得出来,不愧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毒者见毒。

大师兄几次张嘴欲解释都未果,最后只好对范天涵道:「解开她身上的铁锁。」

范天涵望我一眼,我摇头,大师兄见状使力扣住我的喉骨。

范天涵大手一挥,院内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他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萧子云手脚铁链的锁。

大师兄见锁一开,对萧子云大声道:「快走,我随后来。」

萧子云却不动,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朝我劈来,而我在大师兄的箝制之下丝毫动弹不得……

「你敢!」一声怒斥,范天涵抽了剑朝萧子云疾刺而去,不料萧子云却不管不顾,掌风丝毫未曾迟缓地朝我劈来,我在大师兄手中动弹不得,眼睁睁望著她的那一掌离我愈来愈近,直至我能看清她掌心的纹路。

此人掌纹杂乱,命途多舛,性子独断刚烈……

萧子云那一掌劈来,我只觉五雷轰顶,一瞬间前尘往事如同飞快翻动的书页,老人们说将死之人都是如此,得将人生重新过一遍,下了阴间好跟阎罗王交待一番。

我看到了圆滚滚的宝儿,扯著我的袖子说小姐我们去听说书吧;我看到了我爹蒙著眼和众姨娘在院子里捉迷藏,他一头撞上了树,抖落了无数叶子;我看到了范天涵手里拉著线,笑著道,你的纸鸢这么沉,如何飞得起来;我看到了范天涵手执墨笔,偏头道,你过来让我画一笔;我看到了范天涵拍著我的头道,清浅你听话,去给我烧南瓜粥;我看到了范天涵大吼大叫,清亮眸子充满血丝,清俊面上青筋毕露,近乎癫狂之态。我努力想听清他说了些甚么,却只能听得「不准」二字……

我将死,你何不讲点有深度的?连我都想了一句别有深度的留言——若我死去,后会有期。造化弄生死,天不老,情未了……

我醒过来时在范天涵的怀里,他搂著我坐在庭院里,眼睛似乎望著哪个悠远的地方。我想提醒他地上脏,还想提醒他搂得太实我快被勒死了,但我才一掀唇就觉有什么东西从嘴角缓缓流下,「我……要死了么?」

范天涵垂头以大拇指替我拭嘴角,我垂眼望了一望他的拇指,是血,他那么平静的模样,我差点都以为他擦的是口水了。

他道:「清浅,莫怕。」

我想跟他说怎么可能不怕,但我一开口却只能咳血,他低头吻住我,他的唇贴在我唇上,就那么僵硬而血腥地贴著,他道:「别说,我们以后说。」

这样不好,人们总以为很多话可以留在以后说,但有时候真的就没有以后了。

我抬手欲推开他,却始终只能软软地抵在他胸前。

他缓缓离开我的唇,一滴冰凉的泪从他面上滑入我唇,他对著我勾著嘴角微笑,「血腥味好重。」

你看这人还会笑,他大概想弄死我很久了,我若死了他可以娶一个全新的妻子,她替他煮早膳,替他生儿育女,替他拔去新生的白发,替他递上拐杖……我一想到这些事都将由别的女人来完成,不免难过了起来。

我包著眼泪,问了折子戏里我最唾弃的一句台词:「你……爱我么?」

他还是笑,拭过血的拇指又来拭我的泪,「爱。」

我微微叹息,「能爱多久呢……」

这话在我而言只是对即将逝去的生命的感叹,但在范天涵听来大概成了一句诘问,又大概人们总是对弥留之人有问必答的,于是他摸著我脸颊道:「一辈子。」

这回答有歧义,一辈子可以是我的一辈子,也可以是他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眼看就要完,他的一辈子还很长。

但我不准备与他计较了,反正女人一世所求莫过于一个「爱」字,我既得,足矣。

我缓缓闭上眼睛,范天涵在我耳边轻轻道:「歇一歇罢。」

自古以来英雄侠客都是很难死的,于是我醒来时,内心一片澄明,我在心中默默肯定了自己是是个侠女。

侠女床前围满了人,我爹、宝儿、姜溱、白然、萧副将……独独缺了范天涵。

我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如同吞了碳。

宝儿是第一个发现我醒了的,她冲上来握住我的手:「小姐,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了十天……」

她一动作,其余人等也激动了起来,哭的哭,笑的笑,纷纷向我表示他们有多么的焦急以及担忧,我爹甚至指出,我此次至少害他折了十年寿。宝儿又指出,那么他其实命不久已。

我挤出一个公鸭嗓:「天涵呢?」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扯了离我最近的宝儿问:「姑爷呢?」

宝儿一声不吭,泪水一颗一颗滴在我手背,灼得我手直发颤。

姜溱言,那日我死在了范天涵的怀中,他搂著我在庭院里坐了一天一夜,然后替我办了丧事,那几日里,他一直很平静,并未过分悲恸。

直到我钉棺那日,时辰将到却迟迟未见他现身,并且四处寻他不著,我爹猜他大概不忍在场观看,于是便令木匠莫误了时辰赶快动手。

他们在棺木内见著了侧躺揽著我的范天涵,他身上著寿衣,平静安详。姜溱替他把了脉,筋脉尽断。

他们还言,范天涵改了灵堂挽联:

生死相许

难求生前长相守必得泉台永相随

本该是个梁祝般的美满结局,但由于添了天涵这个死者,又得重新算时辰才能入殓,入殓那日,宝儿趴在我胸口嚎哭,忽然听到我的心跳,吓得昏了过去。姜溱大惊之下脑子开窍,跑回山上寻找她神医师父的灵丹妙药,竟发现号称出外行医救济世人的师父在窝里睡觉,原来她师父出门行了七天医,觉得太累了,便放弃了悬壶济世的念头。于是姜溱带著神医回来,神医言我虽被拂云掌伤了元气,但我由于我亦练过拂云掌,体内有真气护体,故我并非真死,是真气为了护体而诈死,待真气逆转,自然会清醒过来。

而神医对著范天涵发表了感叹,他道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筋脉断得如此彻底的人。他还说断筋之人,若七日内不能续上,便是回天乏力,他将范天涵带走研究,今日已是第九天。而姜溱再回山上,却不见了师父与姜溱的影踪。

世事奇妙,我活了二十余年,从不知我体内有个叫真气的好物,这会儿却觉真气在我体内猛烈乱窜,使我喉头俗套地一甜,呕出一大口血。

尔后便是平静而漫长的等待,即无以泪洗脸,也无痛彻心扉。生若无可恋,死又有何惧,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使我理直气壮的结局。

这日,我在书房打盹,我近日来养成一个习惯,喜欢伏在书案上睡觉,总能梦见范天涵,魂牵梦萦什么的,甚是喜人。

我睡得迷糊,只觉有人推一推我,「清浅,我回来了。」

我抬头望,见是范天涵,便道:「怎地又是你?」

他食指点一点我的鼻尖,笑道:「常梦见我么?」

我掰了手指算与他听:「第一次是去边疆找你的途中,第二次是我复活后首次入眠,尔后每次我入眠就会梦著你,我数不清了,但今日是第十八次了。」

他苦笑,「不是说数不清?我离开三个月,你才睡了十七次?」

我点头并夸奖他:「你算数很好。」

他俯身亲一亲我:「我很想念你。」

我赞扬他:「你的唇比最后一次亲我柔软了许多。」

想一想我又要求道:「你这次消失前能不能不要起大雾或者浓烟,每次我从梦中醒来,都觉得像是游了一遍地府。」

他摸一摸我的头:「我真的回来了,不走了。」

我转身抱住他的腰,埋入他怀中泪流满面,虽然他次次如是说,但我依然愿意回回相信他。

许久之后,我抬头提醒他道:「你真的不会走了。」

他以二指掐我颊,道:「不是梦。」

这三个字以及面颊上的疼痛,是我此生永垂不朽的感恩。

范天涵言神医虽替他将筋脉在七日内续上,但长好却需要很长时间待在极寒地带,于是神医带他去了玄冰山。我并不在乎理由,他只要回来便已足够。

范天涵不在时,白然将萧子云与大师兄收押大牢,说是待范天涵回来自行发落。范天涵不在之时,白然甚是忙碌,皇帝赐他自立门户,白府中养了数十妻妾,他甚是劳心劳力。

今日风高气爽,我在亭子里吃茶看画册。

师父现身时,我并无多惊讶,早料到了他又该来说情了。

果不然,他表达了对我的关怀之情后便哀伤道:「浅儿,师父知道你吃苦了,但现也尘埃落定,不如劝范天涵将子云与修儿放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呀。」

我拈了个枣子糕放嘴里,也不吭声,咱这会儿被求著呢,得摆谱。

师父又道:「浅儿,你就当积德,这么些年来,你也造了不少孽,你缺德呀。」

我这会儿谱也摆不下了,忍不住回嘴:「你才缺德。」

他点头:「可不是,我要不缺德也养不了这两混账。」

他如此实心眼,我反倒语塞了。

他又道:「以我对修儿的了解,他虽然掠走你,他一定是好生待你的。而子云也不可能无故刺杀皇帝,这中间定是范天涵为了寻你而设下的陷阱。你们虽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但总还是有惊无险,而范天涵却削下了子云一条手臂,不如算了罢?」

我一想倒也是,但还是问:「那么枉死的小丫鬟呢?」

师父叹息:「你见那些个大侠顶著替天行道的名义,杀的人难道会少?官府何时管过?杀人偿命是江湖上最无稽之谈。」

呃,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后来不知道怎地,我莫妙地又应承了跟范天涵求情,大概我实在生性善良罢。

于是晚上范天涵在书房里看公文时,我便摸进去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了。

我拿了把鸡毛撢子,在书房内左挥右抹地掸灰尘,掸了半晌,范天涵也没回头望我一眼,我只好把鸡毛撢子往他身上招呼,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任我在他身上掸灰尘。

我见状也只好先开口:「我今日去见娘了。」

停顿了良久他也不追问,我只好又道:「娘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一提萧子云便哭,自责道是她没替兄长教育好女儿。」

范天涵放下手上的公文,格开鸡毛撢子:「你直说罢。」

我快速道:「师父让我来求情,希望你对萧子云与大师兄网开一面。」

他回:「不帮。」

我撇撇嘴:「这一切都由我而起,我不追究了成不?」

他反问:「那么萧子云之前杀的丫鬟呢?你不是一直想我替她讨回个公道?你的正义感呢?」

被他这么一诘问,我也挺迷惘的,正义感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你一提起,我就觉得我好像必须得有。

范天涵见我沉默,伸手在我头上敷衍一揉:「你先回房歇著,我看完公文就来。」

我往外走两步,觉得不对劲,又往回走,夺了他的公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么些年来做的缺德事也不少,权当积德。」

他偏头望我,反问:「我缺德?」

我只好道:「我缺德,你就当替我积德罢,否则百年之后你羽化登仙了,我锒铛下地狱了,咱以后就见不著了。这次死里逃生后,我觉得只要你在我身边,恩怨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他摇头:「我不会放了他们。」

我圈他脖子的手往下滑,顺势掐住他脖子摇晃:「你究竟想怎样?」

范天涵被我晃得声音直哆嗦:「你……才……想……怎样?」

我想著既然如此,那我退一步求情:「不然免了他们死罪?」

他皱眉:「我何时说过要治他们死罪了?」

我一愣:「没有?」

他点头:「没有。」

我追问道:「那治什么罪?」

他道:「废了他们武功,流放边疆。」

我听著这安排挺合理的,便溜下他的膝,亲一下他的颊,拍拍他的脑袋:「好好看公文,莫要再三心二意,我出去了。」

出了门拐个弯,师父就迎上来了:「如何?」

我长叹一声:「范天涵言他们死罪难逃呀。」

师父一听急了:「事到如今,只能劫狱了。」

我忙拦住他:「你先别急,听我讲完。在我的苦苦哀求,威逼利诱下,范天涵终于松口。」

我故意顿一顿,想卖个关子,但见师父拳头已经捏得青筋凸出,忙道:「最后答应了废了他们武功,流放边疆。我记得师父曾讲与我听过你被称魔头是由于你来自边疆,多么美丽的误会。这回好了,你还可以跟著他们回趟家乡。」

师父偏著头琢磨了一会儿,道:「浅儿,这次多亏了你,这份情师父记心里了。」

我望著师父顿显苍老的面容:「师父之事便是徒儿之事。」

大师兄萧子云被流放边疆,不久传来消息言他们在进入边疆时被劫囚了,还言劫囚的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和一个刀疤人。

朝廷也没再追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我在他们上路前去探望过他们,给大师兄送了那本一直没送出去的《神雕侠侣》,里面夹了忒多从李总管账房那儿偷来的银票。宝儿在一旁心疼得直嚷嚷:小姐你夹的银票都比书页多了,李总管知道了非把胡子给气翘了不可。

我觉得宝儿忒小家子气,花这点银票就能光明正大见著萧子云潦倒落魄的模样,何乐不为。

只可惜萧子云一点不潦倒,她见我与宝儿来探监,翻了两大白眼送我们。我与大师兄还没说上两句,萧子云斥了一声「有完没完」,大师兄就白著个脸低声下气地哀求我快点走……

我他妈钱白花了!

这日,我那丑皇帝哥哥微服出宫玩乐,我与范天涵还有宝儿作陪,带上宝儿主要是觉得皇帝一般都爱摆排场,得多带个人侍候著。

说良心话,这皇帝,除了长得丑,还真是个好人,陷害萧子云也还真多亏了他。

我与他并排走,忍不住问他:「皇兄,能否告知我你是如何让萧子云对你动手的?」

他笑:「我见她长得挺标致的,就顺手调戏她了。」

……

他哈哈大笑:「逗你的,我身为当今天子,我说谁刺杀我了,她一定就刺杀我了,哪里还需要编排甚么理由。」

这倒也是,是我糊涂了。

我们一行四人就在街上瞎逛,沿途引了不少侧目,研究了半晌,发现是皇帝身上自然散发出的贵气加上长得太光怪陆离了,使得路人们忍不住不看。

路过来福客栈时,宝儿眼中流露出的渴望打动了皇上,他问宝儿:「你很喜欢这店的饭菜?」

宝儿骨碌著眼睛不敢答话,出门前我怕她在皇帝面前乱讲话,便吓唬她道若在皇帝面前说错话是会被五马分尸的。

皇上见宝儿不吭声,奇怪地追问:「你这小丫鬟为何不答朕的问题?」

宝儿求救望向我,我忙点头,她才道:「我喜欢吃来福客栈的小笼包,小姐说在皇上面前不能说话,会被五马分尸的。」

皇上大笑,「原来皇兄在你心目中是暴君啊?」

我干笑:「哈哈……宝儿胡说呢……您哪能是暴君啊……」

范天涵敲了我脑袋一下:「去给皇上买小笼包尝尝鲜。」

我忙应了一声,小跑过去,跑了几步又折回去了,我身无分文。

自从我偷李总管账房银票的事被发现后,李总管气得呛,言我不尊重他,他要辞工回家种田。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应承他三个月内不从府里支钱……

我折回范天涵面前:「给我银子。」

他给了我五枚铜钱,我瞪他,还是摊著掌心:「我不要铜钱,你给我碎银子。」

范天涵无奈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入我手心,我迅速收拢手心:「这五枚铜钱和剩下的找钱都归我了。」

皇上忍不住插话:「范将军,莫非朕给你的饷银过低?」

范天涵笑答:「禀皇上,皇上给微臣的饷银十分丰厚,只是清浅挥霍无度,需要遏制。」

皇上叹息:「朕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普通百姓,能为钱所烦恼争执,国库饱满,朕无论如何挥霍也无法为钱担忧呀!」

……

皇上继续感叹:「当个平民百姓就是好啊!」

我想在他身后放飞一群鸽子,每次他一讲完话,身后就有一群鸽子升腾起来。

我与宝儿一道去买小笼包时忽然想到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在路上吃著小笼包实在有失体统,还是请他进店内吃罢,况且,若是在店内吃,待会儿结账的肯定是范天涵,这一两五文钱就都归我了。

于是我让掌柜的准备了临窗的雅座,又回头去请他们进店内吃茶吃小笼包。

这来福客栈的掌柜的对我们可算是熟识,亲自忙前忙后的招待著,本来他这慇勤献得挺替我们长脸,只是生意人的老嘴脸,倒著茶就吹嘘起自己来了:「这位客官看起来面孔生,是首次来罢?我跟你讲,你来我来福客栈吃这小笼包就对了,我们来福客栈的小笼包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味,范将军和范夫人就是这里的常客。」

说著还顿一顿,望著我寻求支持,我只好点头赞:「这里的小笼包真算是一绝。」

掌柜的满意笑:「那可不是,就连当今……哎哟。」

我脚在桌底用力踩了他一下,「掌柜的,快下去催厨房里准备小笼包,我们都饿了。」

我可没忘,我与范天涵曾以皇上的名义在这儿骗吃骗喝过。

岂知皇上那丑陋的外表下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待掌柜的走后,他就发问了:「浅儿,你倒是说说看,方才掌柜的言的是当今甚么?你又为何踩他脚?」

我一怔,道:「说了皇兄可不能怪罪下来。」

「但说无妨。」

我堆笑:「当今……当今怡祥公主,也就是不才在下,我被皇兄赐为公主后,觉得十分荣幸,欲与天下人分享我的喜悦,便常用怡祥公主的名号四处打诨,现儿我明白了往日的骄纵不懂事,觉得十分羞愧,怕皇兄怪罪于我。」

皇上听完后露出释怀的神情:「此等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战战兢兢?」

沉默良久的宝儿忽然趴我肩膀小声道:「小姐,我看这丑皇帝脾性挺好的。」

众所皆知,宝儿的嗓门不是一般大,她的小声就是寻常人普通的说话声,她的正常音就是寻常人的大声,她的大声那就是雷声。

于是那声「丑皇帝」在我耳中犹如我被囚时的山谷回声,缓慢清晰的荡著,我王清浅今日,命绝于此……

只见对面的皇上面上颜色变了一变,最后却大笑起来:「你这小胖丫鬟,挺有趣的啊。」

我松了口气,又捡回条小命了。

但凡是个人,他多少都有些贱骨头,山珍海味吃多了便想吃家常小菜;穿金戴银惯了便想体会麻布粗衣;豪华大宅住久了便想住住山间小屋……而皇上他阿谀奉承听多了,便想听点贱嘴毒舌。

宝儿与皇上熟稔了起来,后来一路上就听他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皇上:宝儿,我就喜欢你这个娇憨劲儿。

宝儿:你说我是喜憨儿?虽然你是皇上,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啊!

皇上:……你可想进宫?

宝儿:进宫做甚么?

皇上:当宫女或者当我的妃子。

宝儿一脸嫌弃:不要,宫里规矩可多了,我学不来,再说了,你这么丑,我才不要当你的妃子。

皇上大笑:你这么胖,我才不要你当我妃子。

宝儿:……

我与范天涵落在后头,也有一搭没一搭聊著天。

范天涵朝我伸手:「将我那一两五文钱还回来。」

我打掉他摊在我面前的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扯一扯我垂于颊边的辫子,「盗匪小贼。」

我今日这头发还是宝儿不知从何学来的新发式,一早硬是要给我梳一个,揪得我脑门子发疼。

我从他手中夺回辫子,「钱我定当是不还的,你该怎么著怎么著罢。」

他眉眼含笑:「替我准备三天早膳。」

「成交。」

他想想又道:「你被掠走前亦是答应了替我准备早膳,故统共是四天。」

我豪爽道:「成。」

「四这数字不吉利,凑足五顿罢。」他摆出一付无耻的模样,与我很有夫妻相。

……

我与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如此这番,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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