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专业不合格的有力证据

惠特福德·桑伯恩没有主见,出现一种新的趋向,他就动摇不定,倒向一边。他常常嘀咕:“算了,那么就不用窗棂了,当然,那完全是无聊的想法,不过,洛克先生,你就不能为她装个花檐吗?好让我的家人平静一些,就那种细圆齿状的花檐,它又不会破坏任何东西。或者说,它会妨碍什么吗?”

洛克说除非桑伯恩先生赞成原来的粗样,并且在每一张草图上面签字,否则他就不修了,此时争论才结束。桑伯恩先生签了字。

桑伯恩夫人不久以后便高兴地得知,没有一个有名气的承包商愿意承包这座房子的建筑工程。“你明白了?”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桑伯恩先生拒绝明白。他找了一家不出名却愿意接受这个项目的工程公司,他们极不情愿,说接这个工程是对他的特别照顾。桑伯恩夫人得知承包商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所以她便违背了社会惯例,甚至于到了请他一起喝茶的地步。她对这幢房子早已失去了有条理的首尾一贯的见解,她只是恨洛克,而她的承包商则是恨所有有原则的建筑师。

桑伯恩家房子的建筑工程从夏季一直持续到秋季,每天都有新的战斗。“可是,当然,洛克先生,我告诉过你,我的卧室要三个衣柜,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一个星期五,我们都坐在起居室里,桑伯恩先生就坐在靠窗户的一把大椅子上,而且我在……那些蓝图怎么样?什么蓝图?你怎么能指望我来看懂什么设计蓝图?洛克先生,罗莎莉姑妈说她不可能爬圆圈形的楼梯,你打算怎么办?为了适应你的房子还得对我们的客人进行挑选吗?可真是削足适履呀!”“赫尔伯特先生说,那种天花板没法……噢,是的,赫尔伯特先生可是很懂建筑的行家。他在威尼斯度过了两个夏天呢。”“我可怜的宝贝女儿珍说,她的房间会像地窖一样地黑暗……哎呀,洛克先生,她就是那样想的。即使不是真的黑暗,可是如果那让她觉得黑暗,那还不是一样。”洛克熬上几个通宵,重新绘制草图,做一些他避免不掉的改动。而这就意味着一天又一天地拆掉地板,楼梯,已经砌好了的隔墙;这就意味着承包商的账单上的预算数目在不断地积累。那位承包商耸耸肩说:“我早告诉过你了。既然你请一个异想天开的建筑师,这样的事情是难免要发生的。在他完工前他还要花你多少钱,你就等着瞧吧。”

后来,随着房子逐渐地成形,洛克发现还是需要做一处改动。东边的一侧从未让他感到满意过。看着它矗立起来了,他才看出自己所犯的错误和应该修改的方法;他知道那将使房子更具有一种逻辑上的整体感。他在施工中迈出了最初的几步,而那是他初次的试验。他可以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一点。可是桑伯恩先生拒不允许做这样的改动。这次轮到洛克了,洛克反过来去恳求他。一旦洛克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房子东侧新的清晰构思,他便再也无法忍受房子保持原样。桑伯恩先生冷冰冰地说:“不是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实际上,我确实觉得你是对的。可是,对不起,我们付不起那么多的费用。”“这点改动比桑伯恩夫人强迫我所做的那些无意义的改动花的钱还要少得多。”“别再对我提那件事了。”洛克慢慢地说:“桑伯恩先生,如果这处改动不花你一分钱,你肯签字正式批准认可吗?”“当然行。如果你能变出戏法做得到的话。”

他签了字。东翼又重新修了一遍。这笔费用由洛克自己承担。它的成本比洛克挣的设计费还要高。桑伯恩先生又有些犹豫不决了。他想支付这笔费用。桑伯恩夫人阻止了他:“那只是一种卑鄙的手段。只是一种强行推销的形式罢了。他在借你高尚的感情对你进行敲诈勒索呢。他料定你会出钱的。等着瞧吧。他会张口要的。别让他的诡计侥幸得逞。”洛克并没有开口要那笔钱。桑伯恩先生也从来没有支付给他。

当房子竣工以后,桑伯恩夫人拒绝搬进去住。桑伯恩先生愁眉苦脸地看着新房子,他已经累得无法承认说他喜欢它了,累得无法说他一直就想要的就是那样一座房子了。他做出了让步。房子没有装修。桑伯恩夫人携了她本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到佛罗里达过冬去了。“在那边,我们有一幢像样的西班牙风格的房子,谢天谢地!——因为我们买了现成的房子。每当你冒险自己修房子时,你常常会遭到这样的下场!谁叫你要请一个半吊子的建筑师呢!”令每个人大吃一惊的是,她的儿子却突然一下子爆发出野性的力量。他拒绝到佛罗里达去;他喜欢这座新房子,除了这里,别的地方他哪儿也不去。所以特意为他装修了三间屋子。家里的人都走了,而他独自一人搬进了哈得逊河畔的这幢房子里。每当夜晚来临,人们从河上可以看得见迷失在那座庞大的,死寂的房子中间的一小方被人遗忘的,昏黄的灯火。

全美建筑师行会的简报上登载了这样一则消息:

“最近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虽然说不上可悲可叹,也可说是令人感到可笑。据报道,最近由著名的实业家桑伯恩先生出资兴建了一座庄园。该庄园由霍华德·洛克设计,工程耗资十万美金,可是全家人却发现此庄园不适于居住,现在已经被遗弃。这正是专业不合格的有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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