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全美建筑师行会的总裁

罗斯通·霍尔科姆没有明显的脖颈,可是他的下巴却弥补了这点不足。他的下颚和嘴巴以完整的弧度,直接堆在胸脯上。粉红色的面颊,触感柔软;无法跳回的岁月使得皮肤就像晒焦或烫伤了的桃子皮。浓密的白发自前额向双肩垂下,一眼掠去,还真有点像中世纪的长发老者呢。那头发在他的领背上留下了一层头皮屑。

他走过纽约的一条条街道,头戴一顶宽边帽,身着一套生意套服。一件淡绿色的缎纹衬衫,白色的锦缎西装马夹。颚下系了一个硕大的黑色蝴蝶结,而且持一根手杖,可不是用藤条或竹竿做的那种,而是一根高高的乌木制的权杖,顶上镶着一个金球。看起来,他硕大的身躯像是已经断了一切念头,转而决心接受单调的文明生活的习俗,以及那令人厌倦的衣着打扮。可是他那向前凸出的椭圆形的胸腹部依然放飞出他的内心和精神世界的缤纷色彩。

这一切在他来说都是允许的,因为他是一个天才,是全美建筑师行会的总裁。

罗斯通·霍尔科姆并不同意该组织中他那些同僚们的观点。他并不是一个孜孜不倦从事建筑的人,也不是一个生意人。他坚定地说,他是个有理想的人。

他谴责了美国建筑行业中可悲的现状以及对从业者没有原则的选择。他指出,在任何一段历史时期,建筑师都是在遵循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精神来进行建筑设计,而非挑选过去的东西。我们惟有在对历史规律的关注中,才能达到真实。而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使艺术深深地植根于自己的生活现实中。他谴责建造古希腊式、哥特式或者罗马式建筑的愚蠢行径。他恳切地说,让我们做现代人,让我们以属于自己时代的风格来做建筑吧。他已经发现了那种风格。那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

他思路清晰,论说透彻。他指出,因为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世界上还从未有过重大的历史潮流,我们应该认为,我们仍然生活在那个时代;而且所有我们生存的外在形式都应忠实于十六世纪的大师们为我们树立起来的典范。

他说,他受不了少数一些人大谈现代建筑,使用一些与他完全不同的术语;他不理他们。他申明,那种想要摆脱过去的人是懒汉和没有知识的人,同时申明创新不能凌驾于美感之上。说美感这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都虔诚得发抖了。

除了接受大宗的项目委托以外,别的业务他概不接受。他专门搞那些不朽的和有纪念意义的建筑。他修建了很多州的议会会堂和纪念馆。他还为国际博览会作过设计。

他就像是一个受着某种神秘力量指引而即兴创作的作曲家。他会突然间顿生灵感,他会在一座已经竣工的建筑物的平顶上添加一个圆形的穹窿,或者为一个长长的拱顶的金叶形的镶嵌砖包一层外壳,或者凿开水泥的门面而代之以大理石。他的客户常常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可最终还是掏了腰包。他庄严的人格使他在任何客户的节俭面前都所向披靡,节节胜利。为他做后盾的是那严峻的、不言而喻的、势不可挡的断言——他是艺术家,而且声名显赫。

他出身名门,其家族名列社会名人录中,中年时娶了一位年轻小姐,虽然其家系名不见经传,却有大堆的钞票,创建了一个口香糖帝国,资产都留给了这位独生女。

罗斯通·霍尔科姆现已六十五岁高龄。出于朋友们对他的美妙体魄的恭维,他常多报几岁。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才四十二岁,而她总把实际年龄说得小很多。

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维持着一个沙龙,每到星期天下午便正式聚会。她告诉朋友们:“每个人,只要是在建筑业里有些身份的都可以来。”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最好来看看。”

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吉丁开车来到霍尔科姆府上——一座佛罗伦萨式邸宅的翻版。他显得毕恭毕敬,但是有些不情愿。他是这类社会名流们聚会上的常客,他已经对此感到厌倦,因为每个他预料会来的人他都认识了。不过这一次,他觉得他非来不可,因为今天的隆重场面是为了庆祝霍尔科姆在不知哪个州修建的又一座州议会会堂的竣工。

相当一群人进了霍尔科姆家的大理石球室,疏疏落落地走进原本当作宫廷接待室的那间被遗弃的岛状地带。宾客们四处站着,有意识地尽量表现得不拘礼节,努力显得卓越。人们的脚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发出在教堂地下室里一般的回音。高脚烛台上蜡烛的火焰与街灯的灰黄色调极不协调,显得有些凄凉。街头的灯光衬得烛光更加昏暗了,烛光给外面的白天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即将来临的黄昏的色彩。新的州议会会堂的缩模摆放在屋子中央的一个基座上,基座上装饰着的小灯泡耀眼地闪着光芒。

罗斯通·霍尔科姆夫人在茶桌上主持。每一位宾客都要接过一个透明的易碎的瓷杯,优雅地啜上两小口,然后朝酒吧方向走去。两位衣着华贵的男管事四处找寻人们丢弃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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