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声响,整个房间像是地震一样剧烈地晃动,寇桐靠在墙上,感觉身后抵着的墙壁裂了一条口子,他知道,这是连锁崩溃开始,第一层锁被冲开,把崩溃的空间冲回了原来的维度造成的。

他看着在晃动的空间和不稳定的频率里东倒西歪的人们,心里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任何一种东西都是相生相克的,比如刻骨铭心的爱,看似很有力量,其实仍然会输给时间,时间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变质,潜移默化的,而且没有人知道这种反应的机理,然而更深刻的仇恨却又总是能洞穿时间,让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心里装着同一件事,哪怕身如魔障,也永世不悔,可是再刻骨的仇恨,碰上缠绵到死的温情,却又总会被慢慢融化……

所有的东西,勇气,决心,梦想,仇恨,悲痛,苦难,看起来都那么的强大,能战胜其他许多,又容易被其他许多战胜,就像一场永远也玩不完的石头剪子布游戏。

就像他们所有人身上突然爆发的恐惧和绝望,是为数不多的能超越生存本能的东西之一,却总会被空间规则里更强大的一把锁压制。

寇桐轻轻地叹了口气:“小智,把玻璃片放下,你忘了么,在这里,就算你把脑袋割成两瓣,你也不会死的,程序已经启动,谁也阻止不了。”
何晓智被忽悠了,呆呆地看着他,满眼泪痕,突然一头撞开黄瑾琛,直接冲进了书房,一把拽起还没有恢复神智的秦琴,拼命地摇晃着她:“你醒醒!你有本事停止的,是不是?你有那么多牌,你一定有本事停止这个东西的!”

他曾经因为能救自己的同伴感到莫大的安慰,即使害怕,即使没有自信,也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同伴们,然而却在最后的时候转而投向自己的敌人。

可是没有人责怪他,因为每个人都很木然,寇桐妈抬手把曼曼搂进怀里——其实对于她来说,关于儿子真实的记忆,寇桐也应该是曼曼这样乖巧又偶尔淘气的小东西才是,可是一转眼,他已经那么大了。

黄瑾琛叹了口气,蹲在老姚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想想你的女人和孩子,没有你,他们怎么活?”

寇桐用脚尖给了他一下,黄瑾琛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外行说错话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谁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管他们的死活?他就是因为知道没有自己,他们没法活,时间长了,身上才背了这么重的一副枷锁。
寇桐看着他蜷成一团的背影说:“人总会老的,就像孩子也总会长大的,等你老得实在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他们的时候,你的血就会在你儿子的身体里继续流下去。”

姚硕一动不动。
寇桐却笑了:“其实我很羡慕你儿子,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老爸就好了,也会在小时候偷偷给我买水枪,不苟言笑,但是有任何困难,都知道还能打电话找你求助……哪怕有一天,我知道你也没那么无所不能。”

又一阵急促的警报,房间开始第二轮的晃动,他上的第二层锁链崩了。
寇桐不着急,手动拆解的路径比不上记忆芯片,当中五分钟的缓冲时间,每一层锁从被出发到冷却冻结空间一共需要三十秒钟的时间,十层锁足够撑到他们离开这里的那一刻,能用简单的四则运算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秦琴终于被混乱的空间频率和混乱的环境提前惊醒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不熟悉的人和房间,以及形似疯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何晓智,何晓智攥紧她的衣襟:“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让它停下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

秦琴下意识地在操控匣上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手指从盒子上穿了过去。

“操控匣倒数计时空间跳跃,为防意外情况,它本身会变成C物质。”寇桐轻轻地说。

秦琴看了他一眼,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突然一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大堆牌:“寇桐!你这个叛徒,别想跑!”

黄瑾琛皱起眉来,往旁边迈了一步,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秦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所有的牌在她身前飘了起来,黄瑾琛的手已经扣在了上了膛的枪上,一想起马上这个屋子里就要多出一大堆不知道哪里来的牛鬼蛇神,就觉得异常头大,真想把这个惹事讨人嫌的臭女人一枪打死了事。

可是还没等他们正面交锋,飘起的塔罗牌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突然呲啦呲啦一阵乱响,然后黑炭一样地落到了地上,秦琴脸色立刻惨白,她有种源于想象的错觉,就像是身体里的某种力量被突然抽出去了一样。

黄瑾琛怔了怔,听见身后一个人低低地说:“当你本人的偏执和牌面上固有的含义的矛盾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发现姚硕已经扶着墙站起来了,碎裂的空间和造成的镜子碎片在他的手背上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他却毫无所觉。
纵然一脸疲惫,也仍然拼命地挺直他的肩膀。他用这种姿态过了一辈子,如果不出意外,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老姚看也不看就甩开了寇桐,冷冷地说:“我不是排在诊疗室外,哭哭啼啼等着被心理医生安慰的小娘们儿,用不着你用那些扯淡的理论假好心。”
……刻薄起来,也依然那么不近人情,把自己的自尊捂得紧紧的。

何晓智面目呆滞,秦琴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幻想就想她的一个保护壳,她现在变成了一个没壳的王八,原形毕露了。

第三次警报响起——这一次的震动比任何一回都要剧烈,因为操控匣追溯路径的过程马上就要结束,这个频率立刻就会被抹杀。

秦琴就像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一样,发出细细的让人怜悯的哭声,抽抽噎噎地说:“寇医生……寇医生……”

寇桐心里忽然就软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充满了追溯、回忆和梦的空间里,得到过所想,也遭受过凌迟一样的痛苦,不是嘴里说说的“感同身受”。
任何一个治疗师,都不是机器,甚至出于天生或者经历,他比其他人还要更敏感。
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反移情……可是寇桐没有意识到。

他沉默了一会,走过去,蹲下来搂住秦琴的肩膀——她的肩膀很窄,每次抱着女孩的时候,寇桐都会极小心,他想不出她们的骨头为什么那么纤细,好像两掌就能丈量过来一样,那么脆弱,像是……某个记忆里笑靥如花的人那样。
女性在他心里……总是有某种近乎被神化的意义。

秦琴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黄瑾琛眉头狠狠地一皱,可是到底觉得这点小事不好随便计较,于是把枪塞回去,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寇桐拍着她的后背,抬头看了一眼操控匣上面走的路径——已经到快到底了。

他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寇桐知道,马上会有一次空间频率的剧烈剥离——镜子会全部碎裂,那一瞬间,第二条时间轴完全瓦解,老田停滞的时间再次开始往前,曼曼将再次不能再开口说话。

而她也……

秦琴突然用一只手抓住了寇桐的领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没有水光,却闪烁着……她动了动嘴唇,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寇桐妈突然冲过来,一把把她推开,尖锐的镜子碎片刺入了她的身体,血珠和碎片一起飞了出去,然后突然定格在了空中。

她的眼珠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转到自己儿子的方向,确认他是不是安全。
只有……妈妈的目光,才会永远停留在儿子的身上。

所有的镜子在一刹那同时崩溃,路径条走到了底,操控匣上面跳出一行小字:检索完毕,命令执行。

坠落感传来,所有人眼前一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寇桐感觉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像小猫一样的叫声,她说:“妈妈……”
那声音沙哑极了,像是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发音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寇桐闭了闭眼睛,随后被一双手接住了,眼前突然大亮,刺得他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来,不受控制地腿一软,往后退了半步,没来得及跌倒,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出来啦出来啦!我的天呢……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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