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讫】

皇宫已然被攻破。一路行来,重重殿宇阒然无声,唯有秋风过处珠帘轻动,倒像入了幽境。

周容讫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靠近飞宸殿,自己只带了一小队侍卫行去。他步履悠然,便如心血来潮故地重游一般,甚至还将庭中的一处假山指给李克看,道:“我年幼时总喜欢在那里跟弟弟玩。”

李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周容讫笑了笑,一步步地拾级而上,越过一具具侍卫与太监的尸体,走进了那一片死寂的飞宸殿。

丝竹早已消逝,宴席也散尽了。皇帝独自一人在龙椅上,坐得端正,看见周容讫缓步踱入,就道一声:“你来啦。”

周容讫道:“我来了。”

周景邑提起酒盏灌了一口,叹道:“朕近日时常梦见你来。你还和梦里一样,朕却老了很多。”

他的语气如同叙旧,周容讫也心平气和道:“还梦见过什么?”

周景邑想了想,道:“还梦见过父皇,在他临死之前,拉着朕的手,嘱咐朕莫被你夺去了江山。”周景邑轻笑了一声,“朕本会是个好皇帝,至少不负先祖所托。可惜,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群穿越的搅乱了世道。这都是天意。苍天要你赢,朕无话可说。”

周容讫拦住张口欲辩的李克,微笑道:“只梦见这些么?”

“……”

“不曾见到我那溺死的幼弟爬出来呼救?不曾见到我母妃七窍流血躺在你面前?”

他语气森然,仿佛在这殿堂上卷起了一阵地府的阴风。

周景邑脸颊一抽。

周容讫平静道:“我对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并无兴趣,不愿将此生赔给它。”他向前两步,直视着皇帝的双眼轻柔地道:“能亲眼看着皇兄你下葬,我便别无所求了。”

此言一出,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纷纷讶然。

周容讫始终阴沉的面容此刻却分外明朗,甚至有一丝超脱。

周景邑眼神古怪地瞪了他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周景邑道:“你血洗万里河山杀回朕面前,只为要朕一条命?”

周容讫道:“皇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这一条命,可告慰许多亡灵。”

周景邑大笑道:“好,好……”他连说了数个“好”字,蓦地低下头嘶声道,“此生赔不赔给它,只怕由不得你我。”

周景邑再未抬起头。

他的唇角流下一行黑血,手中的酒盏“当啷”落地。

周容讫盯着周景邑的尸身看了一会儿,轻声吩咐道:“把他抬出去——鞭尸,抽碎了为止。”

【左云起】

左云起带着两个内应冲进皇宫时,拓荒组正分头搜查大大小小的宫室,四下不时响起宫女的哭喊哀求声。

左云起尽量避开拓荒组的人,低头嘬起嘴唇,发出鸟雀鸣声。这是武林盟与宫里的内应约定好的暗号。

如此换了几个地方,便听见树丛里传来一声一模一样的鸟鸣。左云起凑近过去,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低头道:“我是来找太子的。”

树丛里簌簌作响,一名小宫女爬了出来,飞快道:“快押着我。”

一名内应会意上前,做出擒住她的样子,小宫女敷衍了事地哭了几声,便踉跄着往前走。左云起一行跟在后面,等着她带自己去太子藏身处。

转过一折回廊,小宫女刚刚伸手指道“前面那间就是”,忽听得后头有人喝道:“你们几个在往哪走?”

左云起回过身,只见一队拓荒组的士兵迎面走来,当先一人道:“焦大人下令不得擅自脱队,你们干什么?”

左云起眯眼评估了一下人数,堆起一脸讪笑道:“哥几个为了抓这宫女不小心迷路了,正想找回去呢。”

那人皱眉道:“抓宫女这么大费周章?焦大人不是说了重点只抓画像上的几个人么!”

左云起道:“兄弟,你们仔细看看这宫女的脸,是否有几分熟悉?”

那一队人闻言一愣,果然凑过来细细端详。他们刚一靠近到五步之内,左云起猛然扬袖一挥,一片白雾朝来人当头罩去!

那群人来不及呼喝,便如被抽去筋骨般软倒在地,昏厥过去。

同时倒下的还有一个人。

这人就是左云起自己。

左云起单膝跪地,身形摇摇欲坠,面色惨白道:“你——”

【谢凉】

陶钟池撑到武林盟营地就再也迈不开步子,脸色开始发青,颤声指挥着谢凉打开药箱翻找出几种药丸,尽数吞了下去。

谢凉回避去一边,让她解开衣襟为自己行了一回针,这才听见她道:“暂无大碍了,不过还需行几遍针才能除尽余毒。”

谢凉飞快整理着发型道:“既然如此,我在这儿帮不上别的忙,先去城中看看情况,兴许还能阻拦左道用厉若虫蛊。豫王是谋略深沉之人,身周应该都有防备,太子又不知在何处,左道未必那么快就能得逞。”

陶钟池却凝重道:“只怕左道之能,超出我们所知。其实他在逼我说出药引之后,当即就抓来一人试药了,不过数息就将那人变作了言行只受他支配的傀儡。”

“试药的是谁?”

“我认不出。还有一事颇为蹊跷,左道临去之前做了易容,换上了一身兵卒的装束……”

谢凉瞳孔骤缩。

【左云起】

左云起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被他护在身后的两名内应走到了他面前,其中一人轻笑道:“施毒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罩门啊——左少侠。”

左云起挣扎着试图站起身,却又无力地跪了回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内应拖着那个小宫女,朝太子藏身的偏殿走去。

留下的人正饶有兴趣地观望着他的反应。

“你——”左云起咬牙道,“你怎么会使旁门的毒?”

【谢凉】

“内应!”谢凉大骇道,“拓荒组也安插了探子在这边,听见了我们的计划,左道这是要将计就计啊!”

他倏地转身朝外冲去:“破事儿怎么老是找上我……”

【左云起】

那内应抬起手,从脸上揭下来一张□□。

左云起沉默数秒,突然地扯下了自己的伪装。

左云起微嘲道:“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老奸巨猾啊,爹。”

左道笑道:“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软弱无能,连毒粉都不撒致命的。”

“……”

左道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还记得上次见你时我说的话么?”

左云起面无表情道:“记得。”

“很好。今日便是我清理门户之日。你身中的‘青女’会随着血脉流转,攻入脏腑,动作越大,死得越快。”

左道说完之后,便一掌劈向了左云起。

左云起用尽全力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险险避过了,左道又是一掌如影随形地追来!

【龙大侠】

龙大侠在营地上练剑。

他一招一式都全神贯注,如同阵前杀敌一般。虽然如今阵前杀敌的早已换成了枪炮。

武林盟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能听见龙大侠长剑破空之声。

钱真多走近过来,龙大侠收了招,问道:“人都走了?”

钱真多点头道:“都进京城去了。”他笑了笑道,“大哥是不是也要走了?”

龙大侠一顿:“小钱……”

钱真多道:“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大哥并非为这武林盟而战,所以马上不求功勋,青史不求留名。我的大哥是个不愧青天的大侠。”

龙大侠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钱真多笑道:“去罢,早些回来,我等着你带我去泛舟江湖。”

“……”

龙大侠道:“小钱,快收回这句话。江湖人说完这句话总会死于非命。”

“……”

钱真多道:“我郑重收回。”

【周容讫】

飞宸殿外传来鞭笞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鼻端。

周容讫默默立在门前,不知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动了动,走去寻到一只未打翻的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克跟过来低声道:“殿下,这地方的水恐不安全,还是用我们自己带的水囊罢。”

周容讫应了一声,接过水囊,有些出神地听着那鞭声,自语一般道:“这便是结束了。”

李克道:“结束啦,殿下心愿已偿。”

周容讫扬起眉道:“这算什么心愿?陈年的心魔罢了。”

【左云起】

左道招招狠辣,仿佛面前的只是一只拦路的牲畜。

左道嗤笑道:“没个长进,枉费我当年倾囊相授。”

左云起突然扬起一把毒粉,被左道连退数步避过了。左云起双手连挥,毒针袖箭如同暴雨般射了过去,口中道:“我不过是仍视你为父亲!”

左道身形微微滞了一刹。

【周容讫】

李克仿佛从一场混沌大梦中醒转。

他听见周容讫道:“陈年的心魔罢了。”便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心魔?”

周容讫一愣。

李克转动脑袋左右望望,茫然道:“殿下,这是哪儿?”

周容讫将手中的水囊掼到地上,一旁的侍卫慌忙上前。周容讫一指李克道:“擒住他。”

【左云起】

左道只发怔了一刹那,随即回过神来嘲讽道:“妇人之仁。”

他随手脱下衣袍一挥,将左云起发来的暗器尽数纳下,再运力一抖,暗器挟着腥风飞向原主:“正是这点妇人之仁让你背叛师门,还来坏我大业!”

【周容讫】

李克骤然又双目发直,眼见着几位侍卫围扑过来,他的身躯竟爆发出一股不似常人的巨力,双手一抓,五指直接戳入了两名侍卫的胸口,提起他们儿戏般一摔,径直摔下了台阶!

这平日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突然发难,余人登时悚然。

李克三两下除去了侍卫,瘦弱的身体如提线木偶般飞跃而起,将已然退至门边的周容讫扑倒在地,伸手生生从他背上抓下一块肉来!

周容讫镇定非常,忍着痛不出声,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猛地回身刺去。然而他不会武功,被李克攥住手腕一发力,“喀啦”一声捏碎了腕骨,剧痛之下眼前一黑。

李克便抓着这只手腕将他拖回殿中,抄起那只被掼在地上的水囊,拔去塞子,对着他背心那块空了肉的伤口倾倒下去。

周容讫浑身的肌肉在痛苦中绷紧,从牙缝挤出一句:“你是谁?”

李克道:“我是李克呀。”

周容讫仍是那句:“你是谁?”

李克歪着脑袋,咯咯笑道:“不愧是豫王殿下。不过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因为你很快就会什么也不知道了,就像他——”

周容讫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克”道:“你的这个小跟班可真没用,防人之心差你远矣。我抓住他,喂他吃了厉若虫,现在他归我控制啦。”

周容讫默然听完,问道:“你往我的伤口里倒的也是同一种虫么?让我猜猜,是焦姣然授意你操纵我的?”

“李克”笑道:“豫王殿下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周容讫缓慢道:“左门主也是聪明人,可惜选错了效忠对象。”

“李克”闻声大笑。

“李克”道:“我不选焦大人,难道要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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