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橙望着这个条款,疑窦丛生。

她确信她没有和姜经理谈过这个条款。

她当即拨通了姜经理的电话:“姜经理,合同第8页那个条款是怎么回事?”

姜经理:“哪个啊?”

顾新橙指着那个条款,逐字逐句念给姜经理听。

姜经理顿时了然:“这个啊,于秘书让加的。”

顾新橙:“……”

于修的意思,恐怕是傅棠舟的意思。

他一个总秘,哪有那么大的权利擅改谈好的条款。

姜经理解释一句:“你放心,我们加这个条款,只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你真有结婚的打算,只要做好婚前财产分割,我们不会不让你结婚的。”

顾新橙:“姜经理,你们公司以前也会加这种……条款吗?”

她本想说“霸王条款”,想想还是忍了。

姜经理笑笑:“以前我不清楚,但是吧,最近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了。”

顾新橙:“什么事?”

姜经理:“洛永公司的事儿啊,夫妻纠纷闹得沸沸扬扬,把io都给搅黄了,这不是坑投资方嘛!”

顾新橙:“……”

如果是其他投资机构提这种条款,目的或许是单纯的。

可偏偏是升幂资本……她谈恋爱和结婚要征求前男友的同意,天底下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顾新橙越想越窝火,她找a**律系的朋友咨询了一番,愈发意识到这种条款是在侵犯她的婚姻自由。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新橙拨通了傅棠舟的电话——这是他们去年二月分手后,打的第一个电话。

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了。

傅棠舟磁性的嗓音传来:“喂。”

顾新橙强压怒意,说:“傅总,ts协议里有一条关于创始人婚姻的条款,我没有和你们谈过这个条款。”

傅棠舟佯作沉思片刻,这才问:“这个条款有什么问题吗?”

“我国婚姻法第三条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顾新橙说得有理有据,“所以,这个条款是无效的。”

“哦,”傅棠舟口气平淡,“不同意的话,你们可以选择不签这个协议。”

顾新橙语塞。

五百万的投资谈都谈好了,哪!哪有临门一脚不踢的道理?公司一堆人还等着吃饭呢。

傅棠舟说:“某些艺人和经纪公司签的经纪合约,得保证一段时期内不谈恋爱不结婚。”

言下之意,这种“不平等条约”各行各业都有,并非仅限于投资条款。

“我又不当明星,凭什么不可以谈恋爱结婚?”顾新橙说。

再说了,明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有时候粉丝会不高兴罢了。粉丝脱粉,人气下降,会导致明星经济价值贬值,所以很多明星即使谈恋爱也绝不会公开。

“我什么时候说不准你谈恋爱结婚了?”傅棠舟声音低哑,“你真想谈,给我报备,我还能不批准吗?”

“你……”顾新橙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禁攥紧了,“你明知道我们……”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了——明知道我们以前是那种关系。

兴许这件事令她模糊了二人此时的界限,她的语气不像之前那般客气。

“顾新橙,”傅棠舟叫她的名字,“我在和你谈公事。”

他这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顾新橙莫名脸红耳燥。

好像只有她一人携了私心似的。

“夫妻股权纷争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问题,不用我多说。”傅棠舟提醒她,“初创公司各方面不稳定因素极大,把感情问题代入公司事务,团队可能因此分崩离析。”

“所以,不要和其他成员发展私人感情。”傅棠舟说,“尤其是女孩子,更要注意。”

顾新橙:“女孩子怎么了?”

傅棠舟:“容易被爱情蒙蔽双眼。”

“傅总,我谢谢您了。”顾新橙强颜欢笑,“这道理我去年就明白了,我不会犯这种错误。”

去年还能有什么事呢?当然是跟他分手的事了。

这话似乎刺了傅棠舟一道,可他的语气却异常镇定:“你一向让我很放心。”

一向放什么心呢?两人恩爱时她百依百顺,当然让他放心了。

两人有来有回虚晃了两枪,谁也不落下风。

顾新橙:“这个条款我得知会其他人,我不能代替大家做决定。”

傅棠舟:“嗯。确定合作以后,你过来给我汇报。”

顾新橙:“汇报什么?”

傅棠舟:“这半个月公司的情况。以后每月汇报两次,你亲自过来,当面汇报!报。”

顾新橙:“跟姜经理汇报吗?”

傅棠舟:“跟我汇报。”

一般来说,这种初创型项目都是和项目的投资经理汇报沟通,直接越过经理和投资机构老板汇报的,得是非常重要的投资。

而且啊,一月两次,也太频繁了吧……顾新橙腹诽道。

可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拿了升幂资本的投资,投资方这边的要求,致新科技必须尽量得满足。

顾新橙闷闷地“哦”了一声。

可她还想争取点儿什么,说:“可不可以简化一下程序?”

顾新橙说:“不用当面汇报,改成——”

她想说改成t汇报或者其他材料汇报。

“微信视频也可以,”傅棠舟问,“你微信号多少?”

所以,分手以后他是直接删了她的微信吗?

她还以为她拉黑名单已经够绝了,没想到傅棠舟比她还狠。

顾新橙顿了一秒,说:“还是让我加您吧。您的微信号是多少?是手机号吗?”

傅棠舟:“……不是。”

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当然知道不是。

傅棠舟的手机靓号,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只有白名单里的人能打电话进来。他也不会拿手机号当微信号使用。

想到这里,顾新橙愣住。她居然还在他的白名单里吗?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换成公司的另外一个人,根本没可能和他联系上。

这通电话,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逾越了尺度——她在使用自己过去的私人关系和他联系。

“一会儿我短信发你。”傅棠舟说。

顾新橙知道,她必须得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挂电话之前,傅棠舟又说道:“顾新橙,投资方和被投资方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致新科技做得好,大家互利共赢。我很期待你们公司未来的发展。”

这句“平等的合作关系”,戳到了顾新橙心底的某个角落。

市场上的投资方大多扮演金主爸爸的角色,许多团队处理不好和投资方的关系,后期带来诸多隐患。

如果用合作伙伴的视角,平等看!待二者的关系,似乎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纠纷。

顾新橙拿着ts条款找季成然商议。

“之前和姜经理谈好的,是有什么问题吗?”季成然问。

“投资这一块是没有问题的,不过——”顾新橙说,“你看这个条款,限制团队核心成员婚姻自由。”

季成然:“核心成员,是指我们俩吗?”

顾新橙点头:“是的。”

目前,季成然是最大股东,占了40以上的股份,顾新橙占25。

剩下几个工程师,只占极小的股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俩的魄力,把家底儿都投进来的。

“可是……”顾新橙有些犹豫。

“拿投资而已,他们只占15的股份,约束不了太多。”季成然说。

“投资人的建议还是得考虑的。”顾新橙提醒。

“嗯,我知道。”季成然将文件放回桌上,“但公司的事,还得我们俩做决定,不是吗?”

最终,这份投资协议还是签了。

五百万的投资款,分两笔入账。第一笔三百万,第二笔两百万。

升幂资本那边效率很高,签订协议那一周,三百万就打到了公司账上。

这笔钱立刻被投入到致成科技的生产经营活动中去,添置新设备、扩充技术团队、用户开发……烧钱的速度比顾新橙预想得还要快。

公司如火如荼,走上正轨。

顾新橙的工作也愈发忙碌起来,由于公司目前的团队只有技术人员,除了技术以外的工作,几乎都是她在做。

公司承接的项目,她得和人家客户谈。工商税务那边需要什么材料手续,她得亲自去弄。公司每个月对内对外的财务报表,都是她一手操办。

她每天早晨八点到公司,晚上十点才走,比以前实习时要辛苦很多。

真正当了老板以后,才知道老板不好当。

员工偷懒摸鱼那是占便宜,老板偷懒摸鱼那是对不起自己。

很快就到了给傅棠舟汇报工作的日子,顾新橙将材料提前准备好,从中关村出发去国贸。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今天的穿着打扮比以往要隆重——给投资人留!留下好印象总是没错的。

另外,她不愿意在前男友面前展现出狼狈的一面。

分手以后最尴尬的事情是三天不洗头却意外遇见了前男友,顾新橙不想让类似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

顾新橙赶到升幂资本,于修将她领到总裁办公室。

曾经有一次,顾新橙问傅棠舟,养没养过小动物。

傅棠舟拧眉思索一秒,说:“我养了一条鱼。”

“哪里有鱼?”她问。她在银泰中心住了很久,家里并没有动物的痕迹。

“在办公室。”傅棠舟说。

她的眼睛都要被晃瞎了,大概这就是金钱的光芒吧。

不过,想到它的主人是傅棠舟,她见怪不怪了。

“你来了。”傅棠舟的声音在宽敞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顾新橙的目光从金龙鱼身上移开,只见傅棠舟抄着西裤口袋站在巨幅落地窗前。

阳光从玻璃窗射入,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

裁剪合身的定制西装衬得他背线挺直,英姿飒飒。胸前一条深蓝色领带上,有一处苍鹰的刺绣图样。

傅棠舟微微偏过头,与她四目相接。

顾新橙稍有尴尬,并不是因为她要和前男友汇报工作,而是因为两人明明要谈正事,却格外注意衣着打扮。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约会。

傅棠舟坐回办公椅上,稍稍整了下领带,这才说:“开始吧。”

顾新橙将材料递给他一份,开始给他汇报。

他并不看材料,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她。他听得很认真,偶尔有疑问,会提出来,听她解答。然后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不得不说,这样的交流让人觉得被重视,也被尊重。

顾新橙讲到一半时,手机忽然响了。

她本以为是公司的人找她,谁知却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久违的来电显示——周教授。

顾新橙今年五月结束交换就回国了,而周教授比她在美国多待了两个月,之后又去欧洲参加学术交流活动。

师生俩足足有四五个月未见面了。周教授忙起来,无暇顾她。顾新橙最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打扰周教授。

如果是别人,她大可以挂了电话,之后再打。

可周教授的电话,她不敢挂。

她问傅棠舟:“导师给我打电话……”

于是顾新橙立刻接通电话:“喂,周教授。”

周教授随口问一句:“小顾啊,最近忙什么呢?”

顾新橙含糊道:“工作。”

“哦,最近在实习吧?”周教授乐呵呵地说,“之前你在哈佛交换的时候,是不是给期刊投过稿啊?”

“我前阵子在欧洲碰见审稿人,你的稿子应该能过。”周教授挺高兴,“能在这种期刊发表论文,对学生来说不容易。”

时隔近半年再提起这件事,顾新橙恍如隔世,她谦虚道:“是之前迈克尔教授指导得好。”

“我看啊,你不如继续读个博士,以后留校做研究。”周教授说,“你在本校直接保个博士,不是问题。我给你当博导,怎么样?”

顾新橙:“……”

放在以前,她会很高兴。可现在,她高兴不出来。

她一心扑在了事业上,没有继续读博的打算。

“周教授,”顾新橙小声说道,“我不打算读博了,我想直接工作。”

跟着周教授那么久,她第一次开口拒绝导师的好意。

周教授那边沉默片刻,问:“你工作找好了?”

顾新橙说:“找好了。”

周教授又问:“哪家公司啊?”

顾新橙犹豫了一阵子,这才和盘托出:“我和a大的同学创业了,做的是人工智能方向。”

周教授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他说:“小顾啊,作为导师,我得说你两句。创业就像大海里捉鳖,万分凶险,每年死掉的创业公司太多了。而且,创业需要人脉、资金,以后要接触很多负面的东西,你一个女生,做不来。”

周教授并不是歧视女学生,他只是含蓄地陈述事实。

这个社会上有许多潜规则,也有很多肮脏的事情,对女性并不友好。

“你呢,文文静静的,做事也很仔细。”周教授说,“你的性格,更适合搞学术,而不是去商场厮杀。你读个博,将来留a大,户口、房子、孩子上学……这些问题全都能解决。这创业要是!是失败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顾新橙说。

“小顾,”周教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作为导师,能给你争取的资源都争取了,这点儿你自己心里有数。”

顾新橙脸上火辣辣的,不论是ai峰会还是哈佛交换,这些机会多么难得,不言而喻。

“我的建议,你仔细考虑考虑。”周教授说,“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不过你要给我一个回复。”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顾新橙愣愣地将手机收回包里。

她听得出来,周教授有点儿生气。

恩师如父,周教授对她有多照顾,她怎么会不懂?可现在……

想到这里,她敛下眼睫,泫然欲泣。

可是她又不能,只能用牙齿咬着下唇,抑制住心底翻滚的情绪。

傅棠舟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催她继续报告。

他问:“导师不让你创业?”

顾新橙僵硬着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尖,有点儿委屈,却又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顾新橙,”傅棠舟说,“不要活在别人对你的期待里。”

顾新橙抬眼看他,眼底有一星半点湿痕。

“你的导师对你是不错,可是——”他话锋一转,“他培养你,也是成就他自己。人都是有私心的。”

“既然已经决定去做了,就不要管其他人的想法,”傅棠舟说,“没有人能代替你决定你的人生。”

顾新橙说不出话来,可她觉得,傅棠舟说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她不敢对周教授说的话。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热,泪水又冒了出来。

傅棠舟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递到她面前。

顾新橙犹豫良久,接了过来,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

其实,她不该在傅棠舟面前露出她软弱的一面。

可是周教授的话,她又不能不往心里去。

顾新橙默默攥紧了纸巾。

这时,傅棠舟又说:“在我面前哭可以,别去其他人面前哭。”

语气冷而利,可听来却像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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