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节目演完,中间休息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到舞台的化妆室,去拜访了紫虹。

听佐藤讲了昨晚发生的事以后,他想象大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但是出乎意料,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的时候,听到房里边传出了年轻女人咯咯的笑声。

金田一耕助挑起门帘,把头伸了进去,看见雷藏穿着开襟衬衣,正在给青年演员和艺妓们玩扑克牌算卦。

紫虹在一边赤着背换戏装,下一个节目是他主演的《侍女》,京三郎与他搭挡演出。

“啊呀,是您来了……”紫虹从化妆镜里见到了金田一耕助,急忙扭过头来。

雷藏、艺妓和几个青年演员,以及正在帮紫虹化妆的仆人,都把头扭向门口,露出惊疑的目光,心想:“这个满头乱发、衣着不整的男子,怎么也钻到这儿来了?”

“快,快请进!民造君,去把坐蛰拿来。金田一先生,实在对不起,请您稍等片刻,化妆立即就好了。”

“哪里,哪里,我来打搅你们了。”金田一耕助只看了那个叫民造的人一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左脸到右手,好像都被烫伤过,肤色白得吓人。

金田一耕助急忙把脸扭向一边,取出一支烟点着火,吸了起来。

“啊,先生,自前些日子分别以后,你还是第一次到我这儿来。我来介绍一下,那位就是我哥哥的遗孤喜久雄,艺名雷藏。他和我哥哥一样,已经成为一名红演员了。喜久雄,这就是金田一先生,他是你父亲的莫逆之交。”

雷藏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金田一耕助施了一礼,说道:“我是雷藏,请您多多关照!”尔后,他露出怀念般的表情,笑着说,“真是难得呀,先生……”

“怎么这么说?”

“自从我父亲失踪以后,你这还是第一次登门吧?”

他的话噎得金田一耕助差一点流出眼泪来:金田一耕助虽说不了解鹤之助少年时代的情况,但从喜久雄俊俏的脸庞、犀利的口齿来看,可以想象到鹤之助少年时代的顽皮。

金田一耕助刚要沉下脸来,紫虹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请你不要见怪,他的意思是,让您今后多来看望我们。金田一耕助先生,您是不是觉得他讲话有点刺耳。喜久雄,不要抱怨金田一先生!”

“啊,对不起,对不起,金田一先生!”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笑了一笑,一边挠着乱发一边说:“我要是知道,鹤之助先生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继承人,早就来拜访了。不过,说真的,你父亲失踪后,我也多少产生了些厌世情绪,决心不再接近文艺界了。”

由于金田一耕助语调低沉、悲哀,雷藏天真烂漫的稚气,这才有些收敛。

“先生,大家都说你是我父亲的挚友,是吗?”

“是的,以前我曾多次受到你父亲的关照。”

“喜久雄,你父亲对他是一片痴情,可金田一先生对你乂亲却很薄情呀!”

在场的演员和艺妓们,听到他们话中有话,纷纷站起来要告辞出去。

“没关系,请稍坐一会儿,你们不是想吃点心吗,咱们马上就吃。”

演员们和艺妓本来就不想走开,听紫虹一挽留,就忸忸怩怩地又坐下来。

紫虹穿好侍女服装,从镜台旁边取出一个巧克力糖罐,说道:“金田一先生,这是您送来的吗?”

“不,不是我送的。”

“咳,管他谁送的,来,我们吃呀,真甜,先生,您也来一块儿吧!”

“好吧,我先来。”

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块巧克力糖,放到口中,接着是两个青年演员和艺妓,雷藏和紫虹随后也各取出一块,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恭喜了!”

因为是首场公演,老盲女小玲在仆人音叔的搀扶下,进来向大家祝贺。也许是16年的风风雨雨折磨的缘故,她双目失明,往年俊美的容貌,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老男仆音平也步履蹒跚,犹如秋后的蚂蚱。

“啊,姐姐来了!”紫虹急忙把糖吞进肚里,说,“太巧了,正赶上贵客来访。”

“贵客来访?是谁?”

“是我哥哥先前的好朋友,金田一耕助先生啊。”

“啊呀,原来是金田一先生大驾光临啊!”盲女小玲的脸上,绽出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拉着小玲的音平老人,也惊奇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姐姐,实在是对不起,好久没有来看您了。自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就应征入伍了……”

“没关系。近年来,我经常在报纸上听到您的大名,您的身体还好吧?虽然看不到您的尊容,可能听到您的声音,我就非常高兴了。今天您亲自登门捧场,我衷心表示欢迎!”

“今后,我一定常到这儿来,因为无论是紫虹还是雷藏,都已经成长为名演员了……”

“太谢谢您了,今后请您多加关照!”

外面响起了开幕的铃声。

“先生,对不起,请您看看我演的《侍女》,并给予指教。”

“好,我马上就去。”

紫虹出台之前,又回头对金田一耕助说:“今天,您一定要多呆一会儿。”

“好,我一定看到剧终,雷藏表演的《活捉鲤鱼精》我也要看看。”

“那就太好了,散场后,我们在一起聊聊,我还有话要对您说呢。”

“好的,散场后我再上来。”

金田一耕助猜想,紫虹要谈的,肯定是昨晚那件幽灵的事。

“少爷,我现在就去你吩咐的那个地方行吗?”那位脸上烫伤的男仆民造,胆怯地上前插话道。

“可以,你去吧!有事我可以叫音叔。金田一先生,咱们回头见!”

然后,金田一耕助也告别大家,回到台下自己的座席上,去观看《侍女》。

紫虹和京三郎的演出很成功,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还是想起了鹤之助,如果要是鹤之助扮演这个角色,那该是……

正当这个剧目快要结束的时候,观众席中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好像是有人病倒了,只见两、三个人抬着一个女子,向走廊走去。金田一耕助发现,那个病人好似刚才在化妆室里吃巧克力的艺妓,心里一惊,感到事有可疑。

观众都以为那艺妓中暑了,剧场很快又平静下来。这时,闭幕铃声响了。

压台剧是《活捉鲤鱼精》。

金田一耕助趁幕间休息的时候,跑到走廊上吸了一支烟,尔后急忙回到座位上继续观看。

此时,播音喇叭中传出了临场易人的消息:“请各位观众谅解,佐野川雷藏先生因为突患急病,不能上场,龙窗恭之助和鲤鱼精一角,由佐野川紫虹先生暂时代演……”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个消息,像触电似地从坐位上弹起来,急忙沿着走廊,向化妆室跑去。

化妆室里,紫虹在骚乱的人群中,已经换好了侍童的服饰。化妆得非常漂亮的雷藏,晕倒在地上,医生正在为他注射。站在一旁的小玲和音平老人,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脚无措。

“紫虹先生,发生了什么事?雷藏他……”

“啊,是金田一先生,快请进,雷藏的事还不清楚,他刚才好端端地,正换着衣服,突然就晕倒在地上了。”

紫虹的语言有些发颤。金田一耕助挤到医生身边。只见雷藏满脸潮红,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痛苦地喘着粗气,已经昏过去了。

“医生!……”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雷藏先生他……”

“看来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但奇怪的是查不出病因。”

听了医生的话,金田一耕助的脑子里,立即闪出一个念头,他不由地朝镜台边看了一眼,巧克力糖罐还放在眾里。

同16年前一样,负责在同一场面迅速换妆的助手仍是音平老人。

“金田一先生,那就……”

“啊,放心去演你的戏吧!”

“太感谢您了!”

紫虹苦笑着,和音平老人一块儿走出化妆室,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次苦涩的笑。

在一般情况下,临时替班的演员,要比原来演员表演艺术差些,由于这次演出,是为了纪念鹤之助失踪16周年,故紫虹亲自出场,现众席上顿时爆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前几年,紫虹生、旦角串演,只是近几年才专扮坤角的。所以,他留下的刘海儿发型,成为年轻艺人们仿效的楷模。

从水池中跃出来的紫虹,犹如出水芙蓉,和京丸扮演的樱姬,表演在闺房情意绵绵、如醉如痴,一转身便露出了鳞片,显出了鲤鱼精的原形。他同管家的格斗也恰到好处,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的动作,被从帘后射出的一支冷箭命中,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到水池中。

这时,观众们的视线,都集中到帘子上,等待着紫虹扮演的龙窗恭之助的出场。等啊,等啊,终究不见恭之助出场,观众突然骚乱起来,同16年前的情景一模一样。

原来,紫虹从铁管底下钻出来时,己经气息奄奄了。

听到这个消息,金田一耕助和医生,立即跑进地下室。紫虹躲在地板上,人事不醒,口吐白沫,呼吸困难,处于休克状态。医生急忙取出药剂,正要为他注射吋,只见他一阵痉挛,停止了呼吸,一命呜呼了。

死去的紫虹穿着鳞片戏装,画着脸谱,面容十分凑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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