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翔子去叫了小明起床好几次他才下床。小明推说肚子痛,想向学校请病假。裕一进入他体内监视,腹部确实不太舒服,但还不致于到痛的地步,感觉很不自然,像是强迫自己深信如此所产生的幻觉。

母亲并不太担心。因为小明在上学前身体不适,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周前带小明去小儿科诊所,医师诊断别无异状。翔子为了保险起见,让他别去学游泳,但她心想,必须让他去上学。

不久,背着书包的少年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前往十五分钟路程的学校。他心中的声音很轻柔,并且愈来愈弱,最后轻到几乎听不见。进入校门口,小明开始害怕。他好像在警戒什么,提心吊胆地左右张望,但不晓得他在恐惧的什么。

裕一他们穿插在上学的孩子们中间,从校舍入口到鞋柜,经由走廊抵达四年一班的教室。

“这家伙在找朋友。”

其余三人对八木这句话点头表示同意。小明打开教室门。那一瞬间,教室内原本闹哄哄的气氛为之一变。教室里大概有三十多名小学生。小明的同学们一起闭上嘴巴,对他投以冰冷的视线。

“这是怎么一回事?”八木困惑地说。

负责监视的裕一,发现问题在于同学们瞧不起小明。随着小明走向教室中间的座位,他的心情逐渐跌至绝望的谷底。

“细菌来了!”众人听见一个男生以天嗅无邪的语气锐道。

“好恶心。”这三个字窜入耳膜,变成一把粗挫刀,挫过小明的心。

“糟了!”裕一从小明体内,透过无线电报告,“小明被同学欺负得很惨。”

小明放下书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这或许会变成长期抗战,”市川阴郁地说,“父母离婚和遭到同学欺负的双重打击。”

裕一垂下肩膀,心想,难怪九岁的孩子会想自杀了。

上午的课堂中,救难队员分成两人一组,向三十五名学生和老师打听。

结果,得知西城明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好朋友的同学。非但如此,从三年级的第三学期开始,有七个男生以阴险的招数欺负他。事情的开端是始于小明开始缠着音乐老师。他在下课时间也不加入朋友的圈子,经常跑去音乐教室对女老师提出一堆问题,像是乐谱的看法、古典乐的历史、名留音乐史上的指挥家。小明原本是个不显眼的学生,忽然凸显自己正是灾难发生的原因。虽说是孩子,但避免树大招风是日本人懦弱的国民性。偏偏班导在这个时候罗哩罗嗦地教导大家同班同学要团结一致,于是大家便名正言顺地,将我行我素的小明从团体中排挤出去。有人谣传“音乐老师偏心,特别喜欢小明”,一开始是替小明贴上“讨厌鬼”的标签,接着遵照霸凌的固定模式,从漠视、叫他细菌,然后是东西不见。

救难队员为了解决霸凌问题,转为监视相关人士。首先是带头欺负人,名叫北原大辅的少年。相较于个头矮小的小明,大辅在班上是第三局,长像俊佾,功课和运动都是全班第一名。他父亲是公司老板,母亲则是专职家庭主妇,大辅样样拿第一,似乎是他父母彻底灌输他竞争主义的结果。大辅的成绩从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急速窜升,在他将近十年的人年当中,第一次尝到志得意满的滋味。自己才是本町小学四年一班的灵魂人物,被选为班长是天经地义的事。

更过分的是,包含带头的大辅在内,共七名欺负人的同学并没有自觉到自己是在虐待小明;仿佛像是以轻松的脚步,践踏过地上爬的蚂蚁,不把对方的任何悲惨处境放在眼里。

其他同学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涂眼旁观大辅一伙人欺负小明,而剩下的半数则是贯彻置身事外的立场。小明简直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里不是学童们学习的地方,”八木说,“而是黑社会。”

救难队一行人决定冲至教职员办公室,直接向班导报告,请他出面管束霸凌行为。但是劝说工作宣告失败。这位刚从大学毕业,任教第二年的年轻男老师,确信自己将班级带得很好。不但如此,他甚至感谢让班上同学团结一致的北原大辅。坦白说,这位初出茅庐的老师是站在欺负人的学生这一边。

既然如此,裕一他们只好去找疼爱小明的音乐老师。音乐大学毕业的女老师,从说“想成为指挥家”而黏着自己的少年的态度中,看出了他渴望大人的关爱。小明的父母是否给了他充分的爱?他的家庭是否有问题?音乐老师担心地找班导讨论,但班导却只是一脸不耐地回应:“没那回事吧。”她想替梦想成为指挥家的少年尽一份心力,但是不能逾越音乐老师的权限。

“他身边的大人好像都靠不住。”八木不满地说。

“如果自杀动机是家庭失和跟被同学欺负,就只好依序解决了吧?”市川一脸困惑地环顾教室。四年一班上午的课程结束,到了吃营养午餐的时间。小明坐在教室正中央,独自一人默默地用叉子戳盘子,好像没有食欲。

“要解决被欺负的问题还不简单?”美晴说,“这次就用那句咒语。如果在欺负人的学生耳边念那句咒语的话,就能解决问题了。”

“万万不可。”八木立刻否定,“这句咒语是用来让人相爱的。如果用在欺负人的学生身上,年纪轻轻才九岁的小孩子恐怕会爱上男色。”

裕一问道:“男色是什么?”

“同志。”市川答道。

“既然这样,”美晴不肯罢休,“劝他们别欺负同学就行了吧?”

听见美晴这么说,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了嘛?”美晴不悦地说。

市川说道:“男孩子光有温柔不行。就算我们赶走欺负他的同学,换了一个环境,他说不定还是会遇上相同的事情。小明需要自己学会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好让他学习格斗技,”八木说,“但是没有时间。”

“这都要怪电视不好。”美晴有些迁怒地说,“自从一群会变身的英雄标榜正义之后,孩子们的霸凌问题就变本加厉了。”

八木点点头,“独自迎战才算男人。”

裕一忧心忡忡,穿过孩子们的桌子,走到小明的座位,进入他体内监视,小明咬紧牙根忍耐被人孤立的感受。四周传来的是黄金周的话题。从后天起开始三天连假,我爸爸要带我们全家出去玩。

小明觉得丢脸、爸爸不在家的寂寞、自卑感、疏离感。然而,小明的意志力却没有被悲哀击倒。他心底存在猛烈的攻击性。如果有人无情地对待自己,就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小明想捉弄别人。但是,那么做的话会被欺负得更惨。无处宣泄的愤怒,逐渐化为负面的复仇情绪,腐蚀他幼小的心灵。

小明身处于恶性循环的环境中。他的眼神变得愈黯淡,就愈激起欺负他的同学们的攻击欲。

裕一也觉得心情沉闷。这样的话,他大概只能欺负小猫发泄压力了。大人会叫孩子们当个乖小孩,但孩子们也有不想当乖小孩的时候。

如果教导小明何谓自尊心,他应该会得救吧。有了自尊心,就不会羡慕或嫉妒别人,也不会寻短见。但什么是自尊心?指的是哪种心理状态?裕一自己也不了解。

“我吃饱了!”众人异口同声,响彻整间教室。裕一暂且离开小明的身体。午餐时间结束,男生们冲到操场上,只有小明仍然坐在位子上。

“让他和欺负人的孩子一起玩怎么样?”市川提议,“让小明主动示好。”

“那样岂不是显得卑微?”

“不不,相互理解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至少,欺负人的一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欺负别人。事情说不定会意外地进展顺利。”

“要试试看吗?”

裕一使用大声吩咐,让小明走向操场。铺着柏油的操场上,挤满了一到六年级学生到处跑的身影。有人跳绳、有人拉单杠、还有人打躲避球。四年一班那个欺负人的集团想加入其他几个男生踢足球。北原大辅将橡胶制的足球放在地上。

小明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教室外,发现欺负他的同学,吓得站在原地。

“快,请他们让你加入!”市川对着小明叫道,“说不定可以变成好朋友!”

小明感到胆怯。光是看见大辅的脸,就觉得全身笼罩在恐惧之下。要和他们一起踢足球?那种事我不可能办得到。

“或者加入其他在踢足球的人也可以啊。总之要主动开口!快,拿出勇气来!”

小明在一群人当中,找到个性比较温顺的同学;只是在一旁看着大辅他们欺负自己,不会直接加入动手行列的家伙。小明下定决心,提心吊胆地接近他们。

“高桥。”小明小声地叫他,“我可以加入吗?”

“咦?”高桥反问,一脸困惑地看了北原大辅一眼。

大辅的目光转向自己,小明慌张地别开视线,盯着脚底下。

班长捡起球,贼贼笑着朝小明走来:“细菌有何贵干?”

小明抬头看老爱欺负自己的大块头。北原大辅人高马大,身高一百四十公分,两人身高相差十五公分。

“别害怕!”市川拼命替他打气,“没事的!”

小明以微弱的音量重说一次,“让我加入。”

“可以当守门员吗?”大辅问道。

小明的表情倏地亮了起来,“嗯!”

事情似乎谈妥了,救难队员脸上浮现放心的笑容。

“既然这样,如果你测验及格就让你加入。”

“测验?什么测验?”

“接住这一球!”大辅话一说完,冷不防地将足球砸在小明脸上。

小明眼前直冒金星,头昏眼花。

“可惜,不及格。”大辅笑着捡起弹回来的球,说“目前比数三比零”,继续中断的比赛。

救难队员说不出话来,注视着九岁的少年。小明低下头,用手指搓揉疼痛不堪的额头,举步踽踽而行。监视的裕一已经泪流满面,小明却仍然忍住不哭。不久,他走到校院角落,眼中打转的泪水开始掉了下来。一群二年级女生从他背后经过,不可思议地盯着学长啜泣的背影。

小明心中开始响起《悲怆》。裕一这才明白,原来这是疗伤止痛的音乐。阴郁的曲子本身与小明的悲伤产生共鸣,减轻他心里的负担。但是,音乐史上最灰暗的交响曲,竟是被迫站在绝望的悬崖边的孩子,抓在手中不放的最后一首曲子。再没有比选这首曲子更悲哀的了。唯有这首曲子,能够承受小明的悲哀。裕一感觉到,抢救行动被逼到了紧要关头。

裕一一离开小明的身体,便看见美晴脸上变成女鬼般凄厉的表情:“那个臭小孩是烂掉的橘子!我要替天行道!”

“可是,对方可是接受义务教育的小学生欸!”市川扣住美晴正要抽出大声公的手。

裕一观察八木的脸色。救难队的头号激进分子双臂环胸,绷着脸一语不发的样子,反而令人害怕。

“八木先生的意见呢?”裕一问道。

黑道老大严肃地说,“这种时候,能忍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裕一想说:“你是不是武侠片看太多了?”但他按下不说。对方是专职的黑道大哥。

市川在哭个不停的小明身旁,手足无措地蹲了下来:“很痛吧?对不起啦。都怪叔叔乱出馊主意。”

除了看不见的幽灵之外,难道没有朋友肯安慰小明吗?裕一环顾四周,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眼熟的女孩子。圆脸、个头娇小、花之圆舞曲。

“是她。”裕一说,“她是小明喜欢的真香。”

“啊!”美晴高声尖叫。无论是艺人或小学生,每个女人对别人的爱情感到好奇,永远不会腻:“好像是一首‘小小的恋曲’。让真香安慰他不就好了吗?”

“不行!”男人们以三重唱的方式说。

“为什么嘛?”

“这种时候,要是被女人安慰,男人的自尊心反而会伤得更重。”八木解释男人的心情,“你只能靠自己解决问题。喜欢被人安慰的家伙,只是没卵蛋的孬种。”

“男人真辛苦。”美晴讽刺地说,“老是硬着头皮忍耐。”

真香一脸担心地盯着小明,但没对他说话,默默地回到玩小皮球的一群朋友身边。

“看来相互理解是失败了。”八木以挖苦的口吻对市川说,“你这么快就黔驴技穷了吗?”

小明哭到午休结束,第五节国语课请病假,到保健室躺在床上休息。到了第六节课,他勉强回到四年一班的教室,上完一天的课程。

放学钟声响起的同时,教室内展开放学前的例行公事“开班会”。班导发给学生们要带回家的讲义,让大家确认隔天的课表,最后问:“今天一天,大家过得好不好啊?”

“好!”除

了小明之外,大家都应道。

“四年一班,今天也很团结对吗?”

“对!”大家话说到一半时,有学生举手喊“老师”。众人的脸转向靠走廊的位置。是真香。

“森山,什么事?”

被老师点到名,真香站了起来:“今天午休的时候,北原同学用足球丢西城同学。”

“北原?”班导意外地将脸转向班长。

“结果把西城同学弄哭了。”

不只是大辅,连小明也浑身僵硬。教室内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四年一班的学生们,因为真香的爆炸性发言,好像让班导意识到班上同学并没有团结一致。之前大概没有人指出大辅那伙人的卑劣行径,告发他们“这么做是在欺负人”吧。

“局面有了转变。监视相关人士,”市川说,“说不定班导会出面解决霸凌的问题。”

救难队员分别进入小明、大辅、真香,还有班导的体内,以无线电通讯。

对于经验不足的男老师而言,“霸凌”等于是没有特效药的瘟疫,是万万不能发生的灾难。他不敢相信地问大辅:“真的吗?”

“咦?”大辅坐着说。这声“咦?”是用来拖延时间的。他心里因为从天而降的危机而显得六神无主。身为模范生的面子。在众人面前被老师骂的耻辱。对打小报告的森山真香的愤怒。大辅聪明的脑袋瓜里,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抵赖:“我只是试试他能不能担任守门员而已。”

真香心想:“你说谎!”因为她看见了平常不在操场上玩的小明,难得想加入他们踢足球。大辅将球丢在小明身上的那一瞬间,真香也感觉疼痛。小明好可怜。真香心中,正义感的幼苗正在成长茁壮。

“西城,他说的是真的吗?”班导下意识用质问的语气问小明。班导一向不知如何对待不爱说话又神经质的小明。

小明的心脏差点炸开。该说什么好呢?正在监视的裕一试着煽动他:“说你被他欺负了。”但他想说出口的念头总在最后一刻打住。因为加害者大辅一道用双眼直视着他。如果说自己被他欺负了,事后肯定会遭受更残酷的报复。

“是真的。”小明说,“我没通过守门员资格的测验。”

“可是你哭了。”真香说道。

被心仪的女孩子说:“你哭了。”小明颜面尽失。他板起脸孔瞪着真香。小明喜欢的女孩子不晓得她的这一句话,伤害他有多深。

“球打到你哪里?”班导问道。

“脸。”说话的人是大辅。他找到了脱离窘境的方法:“我并不是故意瞄准他的……如果很痛的话,我愿意道歉。”他对着小明低头致歉:“对不起。”

班导语气柔和地提醒他:“以后要小心唷!”

“是。”

“西城,你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吗?”

“愿意。”小明说道。

真香以眼神问他:为什么?

“那,今天的班会就开到这里。”

班长大辅喊口令:“起立!敬礼!”四年一班的一天划上了句点。

救离队员心情沉重地和孩子们一起离开教室。不但没办法艘小明免于被同学欺负,回到家还有父母离婚的问题等着他。

但是小明被众人拦住了,走在校园内,大辅的三名手下追了上来。

小明反射动作地全神戒备,其中一名手下说:“到后院来!森山说她有话要跟你说。”

“森山?”听见真香的名字,小明困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裕一直觉这是个陷阱。市川潜入其中一名手下体内探听事情原委,只知道是大辅命令他们来传话,不晓得背后藏着何种阴谋。

裕一他们只好和小明一起去后院。绕到兔子窝和鸡舍后面,看见大辅的其他手下和真香。真香被两个男生抓住双臂,扭动身子大叫:“放开我!”看见小明来了而停止挣扎。

“你来啦?”大辅笑着从高小明十五公分的高度低头看他。

“找我来有什么事?”小明鼓起所有勇气反问。

“如果你遵照我的命令行事,我从今天起就让你加入我们。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细菌了。”

“咦?真的吗?”小明虽然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但旋即恢复警戒:“什么命令?”

市川迅速进入大辅体内。这个爱欺负人的模范生,正在磨利复仇的刀刃。明确的恶意现在正在他心中萌芽。森山这家伙,竟敢向老师打小报告。但若追根究柢,就要怪这只碍眼的细菌。

“把你身上的细菌传染给森山!”大辅命令道。

“怎么传染给她?”小明问。

“你握住森山的手。这样就行了。”小明的视线转向真香的手。

市川紧张地报告监视到的内容:“如果小明握真香的手,接下来她就会成为众人欺负的目标。”

“快点动手!”大辅催促小明,“如果你不动手的话,你知道自己今后的下场会怎样吧?”

小明的心跳加速,心中开始响起《悲怆》。裕一和小明一样进退两难。该怎么办才好?若不遵从大辅的命令,就会有更凄惨的报复等着自己。纵然运用大人的智慧,也无法脱出霸凌这种单纯而破坏力十足的结构。无论思考何种因应之道,都会卡在可怕的报复这一点。

小明再度凝望真香。

真香以畏怯的眼神回望小明。

“你真的会让我加入你们吗?”小明问道。

“我保证。”爱欺负人的班长答道。

“他骗人!”市川说,“不管小明怎么做,他都打算继续欺负他!”

“但是,该怎么办?”裕一对着无线电反问。小明的内心面临人生中最强烈的天人交战。如果只碰真香的手,就能让地狱般的日子画下句点,那真是太划算了——这么想的同时,小明心中有某种情绪,让他在最后关头打消了念头。那种情绪像是一层薄薄的地板,在紧要关头支撑少年不堪一击、险些被辗碎的心。

加油!裕一声援道。忍住!

然而,小明的耐性眼看着渐渐开始腐蚀,颓丧的心情就和在欺负小猫时一样。都是真香的错,谁叫她要告诉老师i,大辅欺负我,反正我被报复也不关她的事。午休时间,她还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说黄金周爸爸要带她出去玩。这家伙不会知道,她这句话害我有多沮丧。

小明缓缓地对真香伸出手。

“住手!”裕一叫道。真香想逃离原地,仿佛小明的手真的感染了细菌。

小明的心中充满了敌意与哀伤。少年垂下目光,为了不再被欺负、不再被叫成细菌,而握住心仪的女孩子的手。

“太好了!”爱欺负人的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家伙真的握住森山的手了!”

一股闷痛在小明的右手蔓延开来。那是懊悔不已所带来的心痛。真香一脸悲伤地将脸转向他。小明心想,自己原本不是细菌,这下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细菌。

原本不停播放的《悲怆》停了。一直替少年疗伤止痛的音乐消失了。裕一侧耳倾听,听见了小明心碎的声音。刺耳的崩塌声。原本支撵着小明的薄薄地板,现在塌陷了。

裕一感到绝望,对小明说。

你想知道什么是自尊心,对吧?

我告诉你。

刚才轰然塌陷的声音就是你的自尊心。

爱欺负人的一伙人发出轻蔑的笑声,放开了真香。真香眼眶泛泪地发足狂奔:“期待明天的好戏上场。”大辅丢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带着手下离去。

独自被留下的小明心中,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乐团成员全部死去的管弦乐团。永远的休止符。小明在一片寂静之中思考。不管是以枕头用力闷住脸、喝下洗发精,或将三角板插进手腕都死不了。

“呜!”裕一发出呻吟,“这孩子至今自杀未遂过三次!”

这样就算有大人在身边,应该也不知道他曾经自杀未遂。

“亮红灯了!”美晴大声喊叫。

小明漫无目地地迈开脚步。正在监视的裕一也不知道,他打算去哪里、以何种方法自杀。九岁的少年任由自杀的冲动驱使自己。

“劝导他!”方川说,“不要让他停下脚步!”

“为什么?”八木问。

“旁边的墙上放了打扫用的化学药品!如果喝下那个,会死得凄惨无比——”

“最惨的是上吊自杀。”裕一说。

“跳楼自杀也很惨啊。”美晴说。

“饮弹自杀也很惨啊。”八木说。

“不一样!那种药品会溶解内脏!活生生地从体内溶解内脏,让人慢慢走向死亡!”

“继续走!”八木用大声公对着小明喊道,接着对市川和美晴下指令:“去叫人来!”

“是!”当市川和美晴正要跑起来时,校舍一楼面向后院的窗户打开。

“西城!”叫唤声令众人回头,班导探出头来。他肯定是救兵,但是裕一担心,这位无能的老师会不会反而逼小明走上绝路。

“你还在学校啊?”班导漫不经心地问,“刚才,你妈妈打电话来!”

“我妈妈打电话来?”

“她说,如果你还在学校的话,叫你赶快回家。她说要和你爸爸一起吃晚餐。”

“咦?和我爸爸一起吃晚餐?”小明反问,期待立刻在他心中发酵。爸爸要回来。爸爸、妈妈和我,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一起生活了。

“啊,变回黄灯了。”美晴说,“这孩子的情绪转变真快,刚才还在哭,马上又在笑了。”

八木和市川放下心中大石地吁了一口气。

大概只有家人能够了解孩子心里的痛苦。而小明即将拾回自己安稳的家。

但是救难队员并没有乐观地看待眼前的局势。小明的父亲俊树,会对离婚提出何种结论?四个幽灵戒惯恐惧地陪小明离开学校。

九岁的音乐少年边走边跳地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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