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场会下来, 为了控制住过分突起的苹果肌,周谧感觉自己都快面瘫了。

回工位一路上,同行的几个同事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张敛那枚猝不及防的戒指, 唯独当事人死磕上下牙,怕自得快乐的情绪会像失控的喜鹊那样破笼而出。

搞什么。

一坐下,周谧就开始啃手,喝水, 玩笔, 翻弄桌边的材料, 无法停止各种心神不宁的小动作。

她觉得那个戒指不是戴在张敛手上的, 而是圈在她心脏上的。

一个银色的, 妙不可言的信号。

意味浓烈,闪动的样子像是只属于她的一粒星。

过了会, 周谧拿起手机, 开始认真浏览一些品牌的官网和旗舰店,并输入关键词“戒指”, 精挑细选。

那只戒指真的好丢人。

尤其出现在张敛这样的人手上,他居然还在这种场合掏出来,那么不露声色, 又那么坦然自若, 在这个节骨眼。

周谧脸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

同样降不下来的,还有笑意和心率。

这个下午难熬到极点。

因为要假装不知情,要克制住接头和拆穿的欲念,要为她即兴的疯狂浪漫铺垫。

晚上六点,周谧就借故提前离开公司, 奔去了附近的广场。

她裙摆浮动,笑容要多大有多大, 像个小长假最后一天放学后疯跑出教室的女学生。

周谧气喘吁吁地停在金碧辉煌的店门前。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光顾奢侈品精品店。

身穿制服的姣好女导购含笑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谧喉咙里咽了下,一本正经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图片给她看:“请问有这款戒指吗?”

导购弯唇:“这是我们的1895系列,比较低调内敛有品位的一款。”

又问:“是自己戴还是送给爱人呢。这款还可以现场刻字。”

周谧顿了下,不自然地抿笑:“不是我戴。”

她的小金库暂时也只够买一枚,等以后资金充裕了再把自己那只补上。

导购心领神会:“您知道您爱人的指围吗?”

周谧愣了愣,摊开自己手回想一会,又用食指拇指圈出个范围给导购看:“大概……这么大吧。”

女生明眸善睐又迷迷糊糊的矛盾样子也将导购逗笑:“好的,您跟我过来吧,先确定下您需要的尺寸店里有没有现货。”

拎着红色手提袋出来时,周谧接到了张敛的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司了。

接通后,她极力克制着随时会决堤的笑意,说:“我今天有点偏头疼,就提前回家了。”

张敛略表怀疑:“真的?”

周谧说:“嗯,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敛说:“那我过会也回去。”

笑眯眯地按掉电话,周谧打车回了华郡,一路上她都藏宝般将戒指护在怀里。

到家后,正在做清洁的陈姨还意外她怎么回的怎么早,周谧只插科打诨两句,就夹牢纸袋蹦跳着冲进了卧室。

她将戒盒取出,又打开看眼刚刚割肉买下的戒指,哼笑两声,放回床头柜抽屉里。

半个钟头后,张敛就到了家,还带了甜品与花束。

陈姨疑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都回来的好早啊,”又注意起他手里:“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纪念日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在家里吃吗?”

张敛笑了笑,将东西搁去餐桌上,只问:“周谧呢。”

陈姨说:“回来就去卧室了,到现在没出来。”

张敛蹙了下眉,心思周谧是不是真不舒服,换完鞋就去了卧室。

结果前脚才进去,女孩就突然从门口窜来他跟前,张牙舞爪地“嗷呜”了一下。

张敛被惊得顿足,继而失笑。

周谧见他脸上几乎没大起伏,有点惋惜:“你怎么没被吓到啊。”

张敛说:“我真被吓出问题了怎么办,你给我养老?”

周谧回过头,窃喜地转动着眼珠,就是不吭声。

张敛跟在后面问:“不是头疼吗?”

“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气十足。

张敛哼笑一声,大步靠近,手臂从她腰边穿过,不由分说把她箍来怀里。

她像一张符纸被裹入囊袋,要进行一场福至心灵的开光仪式。

周谧弯起眼,绾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敛下巴抵在她脑后:“还装呢。”

周谧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价的银戒还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来,用食指轻戳一下那里:“你怎么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你一直精心收着呢吧。”

“可能吧。”

“嗤。”

如果心里安着限制开心值的电表,那这会整间屋子应该都已经跳闸了。

周谧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他手臂掰离,冲后方侧了侧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张敛问:“什么?”

周谧说:“你先坐下。”

张敛将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谧轻巧地飞跑去自己床头,拉抽屉,将那只红色戒盒小心翼翼取出。

她双手捧着,嘴里“将将――”配音,将它托至张敛跟前。

张敛瞥见上面LOGO,又看眼周谧,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盖掉一些,而后接过,打开。

一枚铂金的男戒镶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钻闪闪熠熠。

男人微低着头,而周谧站那,不能及时收下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她只觉得他有一秒钟是滞住的,无法辨别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谧决定蹲下来,企图更好地看清。

而张敛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仍勾着唇,只是笑意比刚才含蓄了许多。

他翻动一下左手:“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戒指了吗?”

周谧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个当时就是闹着玩的,谁知道你会大庭广众把它戴起来,我感觉好丢人。”

张敛面不改色:“我没有大庭广众,只是戴给你看的。”

周谧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讨论了诶。”

张敛说:“那就是我顺便的目的。”

周谧唇角微微上勾:“什么目的?”

张敛答:“告诉大家我现在并非单身。”

周谧一下子扑哧笑出来,咧着小白牙道:“那你赶紧试一下我给你买的新戒指好吗?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亚选的,以后别戴那个三十块钱的那个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张敛再度沉默。

两秒后,他脸上的情绪完全消隐。他眼皮微耷,啪一下将戒盒阖上,悬空交回来:“我不能收。”

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拒绝让周谧的大脑嗡了下。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敛看回来,神态疏淡:“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礼物。”

周谧眉心拧成一坨:“可我都买了,而且这也不只是礼物。”张敛胸腔微动:“那我更不能收了。”

周谧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疯长,可大脑和身体却像掉落进极地的冰湖里那般寸寸结块。

她僵坐在那里问:“你什么意思。”

张敛没有回答,见她半晌不接走,便将封闭的戒盒搁回桌边。

病菌一般,仿佛在手里多待一秒都会被感染。

周谧被这个动作刺到,鼻头酸痛至极。

她忍着泪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没有搅拌到位的石灰水一样,慢而干涩地泞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想通过这个戒指绑架你结婚?可我买这个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三十块钱的那个根本配不上你,不应该出现在你手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远不止此。”

张敛随意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你说过它是我们三个月的契约费,我收下了,也从未认为配不上。”

周谧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把它戴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敛说:“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周谧气息变重:“可现在要满三个月了啊,后天就要跟我们父母交差了。”

张敛始终平和:“选择权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静气的陈述如在她心头缝扎,一个字是一针,细密的洞眼和线头将她心脏收得快要失去形状。

周谧胸口剧烈地抽痛,努力不让自己双眼泛滥,可实际上她脸已经红得吓人了,因为愤怒,因为灰心,像从高处狠狠跌落:“就还是想让我配合你继续跟你维持这种不清不楚见不得光的关系呗。”

张敛注视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恋爱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吗?”

周谧怔了好几秒:“可我也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啊。”

张敛无可挑剔地回:“所以我尊重你意愿。”

周谧几番涨潮的大眼睛愕然瞪住他:“我们恋爱了?真的吗?恋爱中的男人却不敢接受女朋友的戒指?”

张敛很轻地叹息:“周谧,你在钻牛角尖。”

周谧难以置信地哂出一声:“你是怕我赖上你吧。”

“不要偏激,”张敛前屈上身,像是想要握住她绞在裙摆上的,早已惨白的手:“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谧一刹扬高胳膊,躲避他的触碰,并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像只坏掉的小提琴一样,扯出尖锐难听的噪响:“谈什么!用各种手段蛊惑我跟你接着约?约到你玩腻了或者我放弃?还是说又要用你的话术让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张敛微怔,将悬空的手收回去,整个上身也跟着挨回椅背。

在这间卧室,面对面共处时,他们从未拉开过如此大的间距。

而男人面无表情,眼里也看不出温度,或冷或暖,什么都没有。

几秒的悄无声息后。

周谧脸色灰败,质问:“你说啊,为什么要戴我送的戒指?”

张敛看起来有点疲惫:“我以为你会开心,结果适得其反。”

周谧扯了下唇,并保持在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角度:“我开心啊,所以想送你一枚更配得上你的戒指。适得其反是你的认知吧,你觉得糟糕了,玩脱了,这个女的要赖上我了。”

张敛眼色微黯:“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我。”

周谧用手背拭了下唇畔的湿润:“因为你活该被这么想。”

她的泪水失望而痛苦地往外涌动:“我对你而言从来没有特殊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出现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是周谧,只要能满足你不婚也能保持男女关系的需求。你看你这副害怕的样子,太好笑了吧,慌张到连戒指都不敢碰,而我――”

周谧彻底哽住,面色接而转白。

“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为什么总把你往负面想吗,”女孩撑起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可以称作“笑”的神情,但却陌生而阴冷:“我现在知道答案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没有好过,遇到你之后就没有过一件好事,我从来没有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好过。就因为喜欢你,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现在我清醒了。”

“谢谢你的敲打。”

“张敛,”他的名字在她口中不再甜美,是彻底枯萎的玫瑰:“你就是个烂人。”

房间彻底沉寂下来,像间肃静的审判室。

有一瞬间,张敛认为应该为自己辩驳两句,但他不太想说了,也说不出来,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钝痛在他心脏深处蔓延,像是地底的龟裂。

最后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似在承认这个看法:“是吗。”

“对!”周谧用力抹了下脸,湿红的眼睛里意味决绝:“我不会再在你这个烂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了。”

掷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卧室,冲出房子,冲出了这个华美却虚空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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