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欧庆春患了感冒,所以晚上不到十点便上床睡觉。父亲上次生病剩下的药里,大概有扑尔敏的成分,吃过之后便昏昏欲睡。正睡得模棱两可,她的BP机突然狂叫起来,又是肖童!

她强睁着眼用手持电话回电。

肖童说他正在三环路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有点情况希望与她见面。庆春凭经验感觉到这次可能确有情况,因为肖童的口气不像前两次那样有种没事找事的无聊。她和他把接头地点约在位于两人之间的建国门立交桥下,便匆匆下楼,拦了辆出租车便向二环路方向开去。时间毕竟太晚了,她不方便再让肖童到她家来,尽管他自称有车。

他们很快在建国门桥下见了面。肖童果然开着一辆漂亮的丰田,他们就在这车里做了大约一刻钟的交谈。然后庆春又当着肖童的面,呼叫了队长李春强。

午夜十二点钟刚过,庆春、李春强、社长发和刑警队能叫到的所有干警,已经集合在指挥中心开会了。处长马占福也从家里匆匆赶到,主持了这个会议。情况既简单又紧急,根据肖童听到的情况判断:在天亮后的某个时间,有人要向欧阳天交一笔货,价值在一百万元以上。地点是004国道附近的一个仓库。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当欧庆春把情况汇报完以后,处长却表现

出一反常态的犹豫,不做明确表态反而不断地把刚才已经谈到的细节又拿来重问,仿佛其中有什么矛盾和破绽。李春强不得不僭越地抢先发言,他力主抓住时机,把这个案子一举端掉!

“如果能在那个仓库里人赃俱获,我看6.16案就完全可以全案破获了。哪怕欧阳天并没有出现在交货现场,但凭肖童的证词,再加上其他嫌疑人的口供,也完全可以给他定罪。”

大家全看处长,处长摸着下巴。谁都解读不了他脸上的迟疑。那迟疑在此时仿佛格外的深刻。

“这样一来,这案子就太小了。”处长摇头说:“我原来估计这个案子的架势要大得多,很像是有国际背景。远远不止一个欧阳天,一个一百万。”

杜长发也觉得这是个疑问:“这一端,即便人赃俱获,后面的事可就难了。他那些分公司和他有什么内幕关系,他的点线部署在什么地方,他的货源的来路和出路,这些我们最想搞清的问题就全得依赖审讯和搜查的结果了,能扩大多少战果非常难说。”

李春强见杜长发并未呼应自己,有些不满。口气生硬地坚持己见:“可一百万的货在那儿摆着,两方毒贩光天化日之下在那儿交接,我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啊?以后万一没这个机会了,这责任谁来承担?再说了,要是真让一百万的毒品流人社会,那损失可就更大了。”

社长发显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李春强的口气使他多少觉得有点拿大道理扣帽子的味道,于是壮胆再次反论着说:

“咱这不是讨论问题吗。我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办这种大案子,就要有点大气魄,大手笔。有些小得小利,放在那里,别动心。有些小败小失,也要承受得了,沉得住气。咱要盯就盯到底,要端就端那大个儿的。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笑。当然了,我不是说咱成心把一百万的毒品流到社会上去不管,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来听去,你就是这个意思,客观上不就是这个结果吗。”李春强的帽子这下真扣上去了:“要不然怎么说你这人常有理呢,你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造成损失了还落一个大手笔。”

杜长发一看李春强话说得比较难听,知道自由讨论的空气已不存在,便忍气吞声住了嘴。处长摆摆手,示意李春强打住。他转脸问庆春:

“这情报你看准不准?”

处长的这么一问,庆春预感到他是决定要端这个案子了。她点头说:“应该没问题,他听得很仔细。尽管内容不全,但时间。

地点、事件的性质,基本都有了大致的方向。他还跟踪了那家伙一段。可惜他刚学会开车手太潮,跟不L,半路给丢了。”

大家都笑笑,议论说这小伙子还行啊,连外线跟踪都自己招呼上了。庆春没有笑,她倒是想,如果这时让她也表个态的话,她也只能同意李春强的观点。拿一百万的毒品放长线扩大战果,万一人赃两空,谁负得了这个责任?但是作为主办这个案件的侦察员,杜长发的想法确实投合了她的愿望。她想,我们现在手里毕竟有了一个可以深人进去的耳目,内线侦察大有可为了,这是多么不容易的机会呀。如果匆匆破案,确实有些可惜了!

处长没有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由于时间紧急,他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来中止这场讨论。

“这样吧,你们分几组行动,第一,马上查清那辆白色奥迪的下落。内线说是天津的牌照,肯定停在什么饭店旅馆的停车场上。要马上通知各分局连夜查找。第二,马上派人到004国道沿线的派出所去,查这条公路附近的所有仓库,包括单位内部的仓库。派出所对情况一般会掌握。第三,对别墅里的欧阳天,只监视,暂不动,等交接现场我们的抓捕行动结束后再动手。对欧阳兰兰,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倒是可以留一留,看看她以后会有什么动作。”

杜长发咧嘴笑了笑,李春强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杜长发看看处长,有些不好意思地忍住笑,说:“怎么像杀了李玉和,留个李铁梅似的。”

全场都笑了。

散了会,按照李春强刚刚分好的组,刑警们离开了指挥中心,分头出动了。处长还留在指挥室里给主管局长的家里打电话汇报。庆春分工负责那辆汽车的查控工作,向各城区分局部署完毕之后,已是凌晨三点,她坐在指挥中心等着各分局的报告。人一静下来,晚饭后吃进去的感冒药和感冒好像同时发作,全身隐隐作寒,困顿百生。她想到肖童,那个既玩世不恭又充满热情的大男孩,居然这么大的手眼,刚进欧阳家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奇迹般地拿到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以前也真是看低了他。从肖童的神情上,她知道他更是希望这案子早点结束,他也许已经对欧阳兰兰那种死缠硬打的追逐和他自己这种必须若即若离的角色感到厌倦。也许他巴不得早一点干净漂亮地向她交了这个差……,庆春想想自己也笑了,如果明天大功告成,肖童更该有资本缠住她没完没了了。

凌晨五点三十分接到西城分局的电话,他们在民族饭店的停车场上找到了那部挂着津E05320牌照的白色奥迪。从这时开始,一切部署都有了实现的可能。004国道沿线的派出所也报来了几个可能会用做交货地点的仓库。一时间指挥中心忙乱起来——接听报告,调遣力量,沟通情况,电话声此起彼伏。杜长发带着负责监控欧阳天的小组已经出发到樱桃别墅那边去了。庆春用自己的手机呼了肖童,然后带人离开指挥中心开车前往燕京大学。路上接到肖重回的电话,庆春叫他马上到老地方等。他们说的老地方,就是学校对面商场后门的那条胡同。

在胡同口他们接了匆匆赶来的肖童,往民族饭店走。这时整个城市刚刚苏醒,街上行人的脸上还挂着睡意未消的倦容。马路

上汽车喇叭的呜咽由稀疏而渐渐密集。车速慢下来,他们不得不挂起警灯拉响警笛,在三环二环的车流中像FI大奖赛那样摇摆超越。快到复兴门立交桥他们才收起警灯和警笛,僵旗息鼓地悄悄开进民族饭店的停车场。

先期到达的刑警已严密地控制了车场的各个出口。庆春的车停在那辆“津”字头奥迪的斜对面,没有熄火。肖童坐在车的后座上,庆春让他透过贴了茶色太阳膜的车窗盯住那辆车子c

“他们什么时候出来呀,我今天上午有大课。”

肖童被带到这里似乎有点不倩愿。他拔出手机的天线要打电话:“我得打个电话先请个假。我们现在考勤可严呢,缺课就扣分。回头我要是毕不了业到哪儿喊冤去。”

车上的一个刑警说:“没事,真影响了你毕业,我们可以去和你们学校领导交涉。实在不行让你再多学一年。”

“留级呀,我可丢不起这面子。”

庆春疑心地问:一你拿谁的电话?”

肖童嘻地一笑:“是欧阳兰兰给我的,倒为你们破案发挥作用了。刚才我就是用它给你回的电话。”

庆春夺过电话,把它关掉,又扔还给他:“听着,以后凡是和我们联系,都不要用这部电话,你知道他们扒没扒过机?你知道他们会不会串个分机?你用它和我们联系不是找死吗?万一你打完电话没消号,电话号码留在里面也是个隐患。”

肖童听罢,看一眼手上的电话,像拿了个炸弹似的脸色发白,“他们不会已经知道了吧?”看上去他就像小孩子听了大人的吓唬,立即害怕起来。但庆春没有回答他,因为这时车上的无线通话机已经发出了警报。

他们一齐抬头往外看,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目标。庆春问肖童:

“是不是他们?”

肖童说:“开车门的那个是!”

庆春马上用无线通话器发布命令,“注意,目标移动,跟紧了。”

他们的车子也迫不及待地挂上了档,肖重急着说:“没我事了,我要下车。”

开车的刑警说:“来不及了。”说话时他的车子已经开动。

“让他下去。”庆春命令。司机踩了制动器。肖童拉开车门。

在他下车的一瞬间,庆春嘱咐了一句:

“晚上别去那儿吃饭了。”

“当然啦。”

肖重把一句如释重负的回答留在了车里,车便开了出去。这时至少已经有四辆满载着刑警队员的车,尾随着那辆白色奥迪离开了车场。

路上,庆春和李春强通了电话,沟通了一下情况。这时的李春强,已经率队到达004国道的起点,正等待着与庆春的会师。

那辆白色奥迪果然连圈子也没绕,直奔了004国道。上了004国道以后,李春强命令用三部车轮换着跟踪奥迪,其余车辆全部远远地跟在一里地以外,以防暴露。走了并没有多久,白色奥迪便下了国道,改走小路。刑警们的车辆仍然分成前队后队两个阵形,互相用无线通话器联络着,以便随时策应。

庆春和李春强的车子都在押后的一队。当接到前队通报目标已经停车,并且已经进人了一处院落时,他们才全队加速,旋即赶到了现场。那是一个有保安人员站岗的院子。从围墙的展幅看,院子的平方并不大。从洞开的大门向里张望,里边果然有一幢大库房似的建筑。刑警的车辆已开往围墙的四角,对院子形成了包围的态势。李春强用无线话机布置了一番,然后集中了五辆车,从大门正面,对院子发动了强攻!

庆春的车子是第三辆冲进院子的,她看见那辆白色奥迪和另

一辆桑塔纳一左一右停在仓库的门口。他们下了车,如迅雷不及掩耳破门而人,齐声呐喊气势如虹。这间仓库大而空旷,顶部有窗,像一个拆空了机器的大厂房。除了边边角角上堆着些货物外,房子正中央,有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只两三米高的大木箱在说着什么。众多警察荷枪实弹突然涌人使他们惊慌失措,一个个面如土色。警察们大声命令:“举手,别动!不许动!”杀气腾腾。

那五个人全部高高举起双手。庆春快步上前,命令刑警将他们从木箱边带开。从上到下仔细地搜了身。搜身时那五个人方开始喊冤。

一一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你们在抓什么?你们有没有逮捕证?我们要告你们侵犯公民权利,侵犯自由……

他们七嘴八舌不停地叫喊。李春强挥挥手,让刑警们将他们带出仓库,押上汽车。剩下的刑警全部围住那只放在房子当中的高大的木箱。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撬杠,破坏性地撬劈着木箱。木箱的板子顷刻间开裂破碎,散落一地。当箱子里的货物完全暴露之时,包括李春强和欧庆春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得鸦雀无声。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尊高至两米的释迦牟尼鎏金大佛,高髻长鼻,大耳垂肩,面容慈祥,结跏跌叠于莲花座上,双眼庄严地凝视着前方。从仓库顶部的窗户里斜射进来的朝气勃勃的太阳光,强烈地披散在佛像的头顶和两肩,使这尊释迦牟尼的金身,更加大放异彩。刑警们全部仰起脸,看着那高不可攀的方额慧目,全都凝固在这艺术的辉煌中了。

五位嫌疑人被就近押到了管界派出所,由欧庆春负责做了讯问。讯问中未发现任何问题。那辆白色奥迪的车主,是天津津业贸易公司的经理,也是靠北京大业公司投资支持的私营企业。他自称是替香港天蓝公司向北京通华工艺品公司购买工艺品,而在大仓库里同时被拘的,就是通华工艺品公司的销售经理和仓库的

管理人员。

这个仓库也就是通华工艺雕刻厂的仓库。木箱里的那个坐佛,是按西藏大昭寺供奉的由文成公主人藏时带去的释迦牟尼等身镀金佛像仿制而成的贴金铸铜工艺品佛,售价一百一十人万元人民币。今天是由买卖双方当面议价验货。从五个人身上搜出的发票本、产品说明书等物证上看,他们之间所进行的,确实是一场正常的,没有任何违法行为的商业交易。

欧庆春还没审完,李春强就来了电话,告诉她对大佛的检查已经结束,未发现任何可疑。李春强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不知是冲谁而来的明显不满和埋怨情绪:“赶快放人吧,杜长发那个组我已经通知他们撤了。”

庆春也知道这事是非常坐蜡了,但她还是压着懊恼问了一句:

“对抓的这五个人怎么解释呀?”

李春强没好气地说:“这不是你那特情提供的情况吗,你就再替他圆圆场吧,就说有人举报你们走私文物。你该道歉的就别顾面于了,人家弄不好还告咱们呢。”

庆春无话可说。放下电话,她到派出所的所长办公室里找到协助他们问话的所长,通知放人。那五个人听说公安局承认搞错了,道声对不起要放他们走,竞一齐闹到所长办公室来了。你们说抓就抓,说放就放,你们有没有法律手续?你们把我们的产品包装破坏了你们得赔偿;你们拧伤了我们经理的胳膊得负责看病,报销医药费和营养补助和误工补助;你们必须做出书面道歉承认错误没个正式结论不成!七嘴八舌,气势汹汹,不依不饶。

正在这时,前边接待室有值班民警报告,说大业公司的负责人来了,要求见公安局的领导。欧庆春请所长帮忙应付一下那几位闹个没完的人,自己到前边的接待室来了。

她想,这也是一个机会,索性正面会一会这位大业公司的负

责人。

来人是个梳着背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递上来的名片上写着姓黄名万平,职务是大业公司的董事长助理。他说刚刚接到了通华工艺雕刻厂的电话,他们的人在这儿被公安局扣了,所以特来交涉。

“他们犯了什么法吗广他问。

“请问他们当中,谁是你们的人?”庆春反问。

“曹万来和徐明德,是我们天津公司的人。”

他显然在说那辆白色奥迪的车主。庆春问:“这尊佛像是你们大业买还是天津的公司买?”

“都不是,是香港天蓝公司买,我们是受托代理c”

庆春见这位黄万平人虽臃肿,但口齿清楚,答得不慌不忙,并无破绽,遂改变了按部就班推进谈话的策略,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广东红发公司也是你们大业的子公司吧,红发的经理贩运毒品被武警部队击毙了,你们知道吗?”

黄万平依然不疾不徐,应答如流:“‘这是他个人的问题,与大业和红发都没有关系。他参与犯罪罪有应得。”停了一下,他也承认:“不过,对红发公司和我们大业,声誉上确实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欧庆春其实也是试探一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她言归正传,说:“今天有人举报你们走私国家文物,看来是搞误会了。

我们很抱歉。”

黄万平这时才做出义愤状:“这究竟是谁在诬告我们,啊!

真是商场如战场,明着竞争不过,就用暗器伤人,太卑鄙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商圈里真是小人太多,太卑鄙了!”

庆春应和着他:“给你们带来的惊吓和麻烦我们深表歉意。

希望你们能安抚一下你们公司的人,另外也做做通华工艺雕刻厂

那几位的工作。我们表示感谢了。”

“这没问题,我们董事长交待我,只要事情搞清楚,就不要揪住不放。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碰头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以后我们各方面的工作,还需要公安方面多多支持。我们大业公司在各地的子公司分公司,和公安局的关系都很好。你们在经济上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责无旁贷,出点赞助什么的绝没问题。也算我们对社会治安贡献一点绵薄之力吧。”

谈得很好,很融洽。黄万平又到后面和那五个人一说,果然全都息声消气,不再吵闹了。雕刻厂的几位开始还多少有些耿耿于怀,在黄万平表态一定买下这尊坐佛,并且负担这个事件造成的损失之后,也就不再较劲儿了。他们在离开派出所和庆春等人告别的时候,双方的关系看上去甚至还有了几分亲热。

他们走了,派出所的所长悄悄问庆春:“你们怎么搞的,这情报不准嘛。”庆春没有回答,她走出派出所大门坐上了自己的汽车,周身都感到无尽的疲倦,心里恨不得宰了肖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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