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欧庆春。李春强一起吃完了饭,肖童和他们就分了手。他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上呼了郑文燕,他呼文燕是因为从上个星期五的晚上到今天一整天,文燕已经呼了他无数遍。

文燕在电话里当然不高兴,克制着委屈掩饰着怀疑问他整个几大礼拜干什么去了。他说朋友有辆车跟朋友上郊区学车去了。文燕说我呼了你那么多次你连回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他说郊区BP机收不到,收到了也没电话。文燕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百呼不回都把我急坏了。肖童说没事没事你别瞎操心了。

确实,除了今天他去找了欧庆春外,从星期五的晚上到星期六一天,缠住他整个儿周未的,是欧阳兰兰。

他在球场边上见到欧阳兰兰时有点不知所措。他是一个讲面子的人,既然在一起相过亲吃过饭,此刻见了面他就得主动寒暄。他故做惊讶地和欧阳兰兰打着招呼:“哟,是欧阳……欧阳兰兰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找人吗?”

欧阳兰兰依然是冷面孔,见面的笑容在脸上稍纵即逝。“是啊,找人。”

她的目光毫不躲闪地盯着他的脸,那目光使肖童知道没必要绕圈子。他也学着她的样儿,一点不笑地问:

“是找我吗?”

“对!”

“有事吗?”

“想和你谈谈。”

“呃,那么,郁教授,郁教授是怎么和你说的?”

“说你对我印象挺好。”

肖童直犯愣,心里暗暗骂街。郁文涣居然为了自己的教授面子,把他像“击鼓传球”那样扔给欧阳兰兰就不管了。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场事先约定了结局的游戏,结果发起人自己反倒破坏了游戏规则。肖童带着一种恶毒的报复心理,一脸戏谑,甚至谑而近虐地说道:

“对,我爱上你了。”

欧阳兰兰没有一点动容,摇头说:“我看得出真假。”

欧阳兰兰的这句话使他马上又打消了恶作剧的想法。他和这女孩儿无怨无仇,犯不着拿她开心出气。他说:

“你当然知道了,昨天晚上那顿饭,就是你和郁教授一起策划的一场表演。我们四个人中,只有你爸爸蒙在鼓里。”

欧阳兰兰说:“可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肖童不得不也客气一下:“我也很高兴,可这对我们并没什么意义。”

“相识就是缘份,这本身就有意义。”

女孩儿的执著使肖童有点着急,他不想伤她的自尊,但又不知怎样表白自己。他喘了口气,问:

“我们郁教授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欧阳兰兰笑一下:“刚才我骗你呢,郁教授把你的意思告诉我了。”

“我的什么意思?”

“你觉得和我交朋友不合适。”

“呃——”肖童斟酌着词句,一时拿不准说什么来圆场。欧阳兰兰既如此宣言,他反倒不能把话说得不客气,“其实,其实,……”

“其实不接触一下,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其实我不是说不合适,我是说,我现在是学生,还不想这么早找女朋友。学生以学为主,我刚休了好几个月病假,得抓紧时间把课补上。”

“我不会影响你的学习,也许在你学累了的时候,我还会成为你的一种调剂。”

肖童有点傻眼,他从未见过女孩子竟有如此主动的,连文燕当初也不曾这样。他心中纳闷:这女的看上我什么了?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女方居然已经开始约他散步了,他慌慌张张地说:“哎哎,你知道不知道,我可不是研究生,郁教授骗你们呢,我才上大二,而且我比你小,我才二十一岁。”

欧阳兰兰平静地说:“女大三,抱金砖。”

肖童说:“你再好好想想得了,我脾气坏着呢。我虚有其表,和我接触的女孩儿,没有熬过三个月的。”

“三个月?那我更要试试。我想干成的事,没有干不成的。”

肖童直吸气,不过这女孩的性格多少使他有了点好奇。但他还是说:“那就抱歉了,因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是他最后的一张牌。欧阳兰兰果然愣住了,这句话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半信半疑地盯着肖童,肖童的表情上,镇定中暗藏着得意,他有点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

“真的,我不骗你。”

欧阳兰兰严肃地点头:“好吧,我不能强迫你,那我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吧。要是三个月后,你的女朋友照例熬不住逃走了的话,你别忘了,这儿还有一个替补的。我喜欢你。”

肖童环顾左右,摆着手:“别别,别这么大声。做普通朋友可以,但有个前提,咱们得约法三章,你同意不同意?”

欧阳兰兰冷笑一下:“你的毛病可真多!”

肖童说:“第一,普通朋友就是普通朋友,相互接触得保持距离。”

欧阳兰兰说:“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会强暴你!”

肖童笑了,“瞧你这个性,你什么不敢于。”

欧阳兰兰说:“第二是什么?”

“第二,以后你不许到学校来找我,让同学老师看见了影响不好。万一再让我女朋友知道,我就死定了。”

欧阳兰兰说:“看来还有比我横的。”

肖童说:“你答应不答应?”

欧阳兰兰说:“你总得告诉我怎么能找到你吧,你别害怕,我不会总招你讨厌的。”

“呃,你呼我BP机吧。我是汉显的,有什么事可以呼在上面,别老让我回电话。我们学校打电话特不方便。”

欧阳兰兰记了他的BP机号码,接着问:“第三呢?”

肖童想了一下,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就先这两条吧,想起来再说。”

欧阳兰兰说:“好,我也要约法三章。”

肖童说:“你别跟着起哄好不好。”

欧阳兰兰说:“我得要平等。”

肖童无奈:“好好,你说吧。”

“第一,我们既是朋友,就应该彼此真诚,讲真话,不撒谎,不欺骗。你做得到吗?”

肖童:“你说第二条吧。”

“做得到吗?”

“好,我做到。第二条是什么?”

“你不许再和第三个女人谈情说爱。”

“怎么叫第三个?谁是第二个?”

“除了你现在的女朋友之外,不许再花心。”

“我还有没有点自由了?”

“我最讨厌到处拈花惹草的男人。”

肖童正色道:“这我不会,可咱们算什么关系,你管得有点宽了吧。”

欧阳兰兰理不相让地说:“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有权利提醒你。”

肖童苦笑:“行,行,我服你了。”

欧阳兰兰也笑了一下:“第三,……”

肖童打断她:“没第三了,我也只有两条,你不是要平等吗?”

欧阳兰兰没有再争,说:“好,平等!”她好像办成了一件事似地长出一口气,说:“为了庆祝咱们的友谊从今天开始,咱们现在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好不好?”

肖童经这一番唇枪舌剑,真是有点累了。他急于摆脱地说:“不行不行,我得早点回家,我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这么重要?”

肖童扬起一只手指:“嘿,你听着,我答应你彼此说真话,不撒谎,可不等于什么都得向你汇报。我还有没有点个人隐私了!”

欧阳兰兰用同样强硬的口气回敬道:“你有不说的权利,并不等于我没有询问的权利。”

肖童一下让她顶住,一时语塞,不想恋战地说:“好,好,咱们相互尊重对方的权利。我得走了,我确实有事。”

欧阳兰兰说:“你去哪儿,我可以送你,我有车。”

肖童说:“不用了,我有自行车。”

欧阳兰兰说:“自行车可以放在我的后备箱里。放心,我把你送到就走。”

肖童犹豫了一下,说:“行,那就谢谢了。”

肖童推了自行车,和欧阳兰兰一路走出校园。为了避免口舌,他故意和她拉开间距,路上也不说话。出了校门,路边停着的一辆簇新的宝马740,“哗”地一声作响,车灯粲然闪亮,欧阳兰兰手执遥控钥匙,打开车门,然后“砰”地一声按起后备箱盖。这一连串动作和声音,把肖童看得呆了。

“这是你的车吗?”

欧阳兰兰没答,把后备箱盖高高掀起,命令道:“把你的车放进来。”

肖童放进自行车,问:“不会碰坏你的车吧?”

欧阳兰兰无所谓地说:“不会。”

这是肖童坐过的最为宽大豪华的汽车。那皮制的座椅,闪亮的挡板,太空船一般的仪表,无一不令他怦然心动。欧阳兰兰开起车来风度优雅,在这一刻竟也十分动人。肖童禁不住由衷赞叹:这车真是太棒啦!欧阳兰兰问:你会开吗?要不要试试?肖童摇头:可惜我不会,不过以后我肯定要学的。

华灯初上,他们行驶在宽敞明亮的街道上,风驰电掣。发动机雄壮的轰鸣,使肖童感觉犹如驾驶着一辆高速坦克,那份势不可挡的豪情,令人心花怒放,直到车子停稳在他家的楼前他还兴犹未尽。欧阳兰兰问:我技术好不好?他说:不错,女的开车别有味道。兰兰问:什么味道?他答:英姿飒爽!

看得出欧阳兰兰被夸得兴起,她主动提议说:“我教你开车,怎么样?”这时肖童已经拉开车门下了汽车。他用手拍了一下车子的顶篷,半是当真半是玩笑地说道:“要教就得拿这车教。”

欧阳兰兰无所谓地冷笑:“免费!”

“那谢你了。”

肖童替她关好车门,无可无不可地认下了这个师傅。

其实肖童早就打算学车的,先是因为出国探亲,后是因为眼睛失明,一拖再拖。他本来计划这个夏天的暑假,无论如何要把车本儿考下来。开车是他自小以来的一个梦想。

墨绿色的“宝马”扬起一阵烟尘无声地开走了,充满诱惑的红色尾灯展示着迷人的奢华。肖童一直目送那尾灯在视线中消失,才返身上楼。他并不是送欧阳兰兰,他只是喜欢“宝马”。

进了家,他给自己下了点速冻饺子,对着嘴喝了一瓶啤酒,边喝边从书包里翻出前一天辅导员卢林东给他的演讲比赛的演讲稿。他必须在下周三以前把稿子背熟,因为卢林东专门请来的演讲老师下周三要指导他做第一次排练。另外,他还得看书。下周国际金融课要考试,他欠课太多。好在国际金融课的老师比较喜欢他,私下里已经指点了方向。但他必须再突击看看书,否则不及格被补考的话,面子上未免难堪。

时间并不晚,人也并不乏,但书上的字迹却总是模糊。他几次晃晃脑袋试图集中精力,但思绪还是再三飘忽出去。他想此时不知欧庆春在干什么,一个公安人员的周未将是怎样度过?她穿警服的样子帅得逼人,那感觉给他一种意外的冲击。她说她有二十七岁了,可看上去像与自己同龄。在图书馆的大门口见到庆春的第一面,他便认定这就是自己多年以来的梦中情人。美丽。矫健。成熟。这种英雄式的女子最让他心动。

他一静下来,脑子里立即便充满了庆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一静下来便热衷于这些想象。想象她身穿紧身的迷彩服,腰佩小巧的坤式枪,驾车飞驰,短发飘扬。那车子不是富贵的宝马,而是敞篷的吉普“沙漠王”……,这道心中的风景让肖童有点迷醉。而这魅力四射的想象与其说是对异性的暗恋,不如说是一种对偶像的崇拜。崇拜总是为幻想而存在的。当对异性的迷恋已使他沉湎于疯狂的幻想时,他对她的爱,便超越了性的欲念,而升华为一种灵肉分离的崇拜了。

有时他也会非常务实地盘算,不知自己毕业后会否被分到公安局成了庆春的战友。尽管他知道在燕大学法律的学生以后个个都会成为法官和律师,很少有去公安局的。但没准他今后会选择去当一个民警。

这天夜里他做了多少佳人有约的梦,第二天醒来时已全然忘记。冲了一个清晨的冷水浴,感觉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看着依然摊在桌上的书,心中茫然若失。他穿好衣服,没有心情做早饭,只洗了一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下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回文燕的BP机。从昨晚到现在,他的BP机已经叫了无数遍,每一次他都怀着极大的希望拿出来看,结果每一次都照例是失望。所有的响声都是文燕呼出来的。如果不是期待着BP机上突然出现庆春的名字,他早就把它关了。他不断安慰自己:事情的成因总是需要一点点耐心积累的。

下得楼来,走没几步他便站住了。他看见不远处横着那辆墨绿的“宝马”。而它的主人,一身牛仔打扮,正坐在车子的前罩盖上,极为罕见地对着他粲然一笑!

“嘿,几点才起床?”

肖童愣愣地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是惊讶,反感还是麻木。昨晚对她尚存的那一点好奇已荡然无存。他冷淡地问:

“你干吗来了?”

“等你呀。”

“等我干吗?”

欧阳兰兰从车盖子上跳下来,挑战般地仰面而视:

“你不想学开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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