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眼铁也正专心地看书时,忽然有人从他的左后方快速伸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老实说,铁也的反射神经相当灵敏,他在念高中的时候,便担任足球队的领队,所以运动神经自然比一般人来得敏锐。

尽管如此,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仍能从散在桌上的书堆中迅速拿起一本书,这表示他身后那个人的行动实在非常隐秘。

正当那个人想再次拿起摊开在桌上的书之前,铁也不甘示弱地把书合上,并将书连同笔记本中的笔一起放入紧绷的牛仔裤口袋里。

铁也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出那个人是谁,他的脸上充满愤怒、吃惊和受尽屈辱的表情。

关根美穗望着刚刚拿到手的书本,脸上浮现一抹不解的表情。当她看到桌上还堆放着五本相同形式的书,脸上的疑问更深了。

她把手上的书重新放回桌上,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想抽出放在铁也牛仔裤口袋中的书,不过铁也立刻拂去她的手,并把椅脚重重地往地板上一蹬,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这时,两人的四周立刻响起“嘘”、“安静点”的埋怨声,一听到这些声音,铁也更加生气了。因为这里是安静、肃穆的图书馆。

铁也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桌上的七本书交还给柜台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图书馆。

他今年十八岁,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少年。从他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来看,体重应该有七十五公斤左右。

此外,紧身牛仔裤把他的臀部绷得紧紧的,当他大步向前走的时候,看见他的臀部左右来回晃动着。

至于紧追在他身后的关根美穗个头也不小,大概有一百六十四、五公分左右。当她快步追赶铁也的时候,身上的长裙也随之摆动。

关根美穗跟铁也同年,一头长发垂肩:眼眸闪着智慧的光彩,是个聪颖的女孩。

图书馆外面是公园,或许因为今天风和日丽,又是星期天的缘故,整座公园充满热闹的人潮。

美穗好不容易追上铁也,她立刻伸手拉住对方的左手肘说:

“铁也,等一等,别那么生气嘛!”

铁也的确是非常生气,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舍不得就这样甩开女孩的手。

“铁也,你说说话嘛!你真的生气了吗?”

“我当然生气。你那个样子就像是小偷一样。”

铁也一面这么说,一面伸出左手握住美穗的手,美穗也立刻紧握住铁也的手,并且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铁也和美穗是青梅竹马,铁也念小学的时候,曾经随父母前往西德的杜塞道夫住了四年;而美穗当时也跟父母住在西德的杜塞道夫。两人一起在当地的日本小学就读。

美穗的父亲关根健造是外交官,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美穗跟铁也一样是在美国出生,两人都能说一日流利的英文,感情自然比一般同学来得融合。

美穗的父母现在依然住在国外,她因为念书的关系回到日本。原本说好由铁也的父母——阿滋和由香利照顾她,不过她一回到日本,便被住在青山的爷爷、奶奶接回去住。

美穗的爷爷关根玄龙是个非常有名的雕刻家,尽管他的个性相当古怪,却对孙子非常疼爱。

美穗还有一位伯父龙一郎住在吉祥寺,可是美穗对这位在私立大学任教的伯父并没有什么好感,她总觉得伯父一家,包括他们的一儿一女,也就是美穗的堂兄姊,都是标准的伪君子。

相较之下,美穗就经常拜访位于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对美穗而言,这世上最好的商谈对象便是由香利。虽然由香利十分忙碌,既要担任五十岚集团的会长、财团法人、法眼综合医院的理事长,更是法眼弥生的秘书。

但是无论她怎么忙,只要美穗一通电话,她还是会尽量挪出时间跟美穗见面。

大家都说由香利的精明干练绝不输给她的奶奶,但是对美穗来说,由香利可说是一位非常有涵养、又善解人意的温柔阿姨,她在家不但是一位处处以先生的意见为意见的家庭主妇,在跟美穗交谈的时候,也总会给美穗中肯的建议。

铁也经常去青山拜访美穗,每回他去的时候,玄龙夫妇都显得相当高兴。他们喜欢铁也乐观开朗的个性,铁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优秀,他向来都非常谦虚有礼。

“铁也,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有一天,美穗的爷爷关根玄龙问起铁也对未来的看法。这位七十好几、头发和胡须都已斑白的老人,肤色相当黝黑,身体也非常硬朗。

“爷爷,你这么问,铁也会感到很困惑的。因为他的曾祖母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将来好继承法眼综合医院;但是法眼叔叔却希望他学经济,将来才能继承五十岚集团的事业。”

“这样啊……那么铁也的妈妈有什么看法呢?”

“由香利阿姨是个明事理的人,她说只要是铁也喜欢做的事,她都不会反对。阿姨说只要不丢法眼家的脸,铁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嗯,铁也的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方式非常开明呢!这一点跟几久子就不太一样。”

玄龙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

几久子是龙一郎的妻子,她是个很重视小孩教育的人,总是要求自己的小孩成绩一定要很优秀。

“铁也,你自己究竟想当一名医生还是成为优秀的企业家?你是相当优秀的青年,相信你不论从事哪一种行业,都能做得非常出色。”

“爷爷,可是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子。铁也的理想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他才会觉得很为难。”

“呵呵呵,那么究竟铁也希望将来做什么呢?”

“他想当一名歌剧演唱者。”

“胡说、胡说!那是美穗自己的意思,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对自己的歌声完全没有自信,怎么敢奢望成为歌剧演唱者!”

“嗯,如果当歌剧演唱者的话,铁也是唱男高音、男中青,还是男低音呢?”

“应该是男低音。”

“美穗啊……”

原本静坐在一旁的关根老夫人忍不住发言:

“我对歌剧可说是一窍不通,不过我好像没听过有哪出歌剧是以男低音为主角的……”

“当然有啊!‘费加洛的婚礼’就是其中的代表。除此之外,男低音还可以演唱许多作品。奶奶,你不需要替铁也担心!”

“没错,铁也又不是什么美男子,唱男低音才有男人味。”

“哎呀!爷爷最讨厌了,怎么说这么失礼的话。”

“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我这可是在赞美铁也呢!难道美穗喜欢那种娘娘腔的美男子?”

“我不知道啦!爷爷最坏了!”

“关根爷爷、关根奶奶。”

铁也加入他们的谈话。

“美穗希望成为一位钢琴家。既然她有这个希望,你们就成全她好不好?”

“铁也,你认为她有这个天分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妈妈倒是非常称赞美穗的琴艺呢!我妈妈也略懂一点音乐。”

“可是,想学音乐就非得到外国深造不可……”

“那样正好呀!美穗早就习惯在海外生活,只是不知道美穗的父母意见如何?”

“那两个人啊……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老是说只要美穗喜欢就好。可是她奶奶真正的意思是希望美穗能早点找到一个好婆家,让我们能早一点抱曾孙……唉!算了,上了年纪的人还是不要对年轻人的看法有太多意见比较好。歌剧演唱者配钢琴家,那不是最佳的组合吗?哈哈哈!”

玄龙老人开心地笑着。

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对铁也而言,那时候或许是最幸福的时刻,不像现在,他的心头正泛起极度的悲伤和难以遏止的愤怒。

此刻,铁也和美穗正在公园的一角走着。

“美穗!”

“什么事?”

美穗依然靠着铁也的肩头,娇羞地问道。

“如果我约你去饭店,你会去吗?”

美穗闻言,不禁吃惊地离开铁也的肩头。美穗并没有抽出被铁也紧握的小手,她目光锐利地看春高她一个头的铁也好一会儿,最后再度靠在他的肩头,用力握着铁也的手说:

“嗯,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

“你是不是不曾跟男孩子去过饭店?”

“是的,真对不起……我至今还是处女呢!”

“哈哈哈,你一直以此为做是吗?”

“是你会以此为傲吧?”

美穗捶了一下铁也,继续说: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这种人,不过,铁也,你为什么改变这么多?一点也不像去年的你。”

“人总是会变的。我报考了三所学校,结果都名落孙山,当然会改变喽!”

“你骗人!”

“为什么说我骗你?”

“你不是因为没考上学校才改变的,而是因为先改变一些想法,才造成自己考不上学校。”

“谁说的?”

“我说的。今年二月起,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经常失约,就连我们见面时你也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还有,你这个胡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或许是吧!但是你所申请的三所学校对学生的仪容要求都很严格,有人为了取悦主考官还特地把胡子刮干净,而你却……”

美穗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语。

二月初才开始留胡子的铁也看起来相当帅气,他天生毛发浓密,所以留长的鬓角和下巴的胡须很快就结合在一起,唇上的胡髭也非常浓密。

“铁也,你告诉我,今年二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要你希望我保密,就连由香利阿姨我都不会说。”

“妈妈?”

铁也的脸上立刻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我妈妈拜托你什么事?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她叫你监视我?”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由香利阿姨非常担心你,以前你是那么乖巧的孩子,可是从今年二月起,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还有,以前你是那么热爱你爸爸,尊敬他的程度甚至超越你母亲,现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铁也沉默了一阵子才说: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你今天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莫非你在跟踪我?”

“什么跟踪?拜托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知道我的行踪?”

“这个嘛……铁也。”

美穗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说:

“现在最爱你、最担心你的人莫过于你的妈妈,其次就是我。我今天之所以能找到你,应该是出于爱你的‘第六感’吧!”

“别说这些废话好吗?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根本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

“你刚才说‘我的问题’,这么说你果然遇到问题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问题呢!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有这么大的转变,喏,解决那个问题的方法是不是就在刚才的那七本书里?”

“你在说什么啊!”

“冷静点,在我抽走你的书本前,曾站在你身后观察你好一阵子。我发现你非常专心在抄写书本上的一些内容哦!”

“你注意到我在抄什么东西了吗?”

“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因为你小心翼翼的,甚至还用一些东西遮盖在笔记本的上面。我只知道那好像是报纸的缩印版,可惜我有些近视,在远距离下根本没办法阅读报纸上的字。”

美穗带着铁也走到公园一角的长椅旁,把长裙一收便坐在椅子上,由于他们的手指仍交互紧握着,铁也只好跟着坐在美穗身旁。

事实上,铁也很想甩开美穗的手逞自跑开。虽然说美穗有近视,但总不至于连印在社会版头条新闻的标题都看不见啊!他实在很怕美穗会继续逼问下去。

“铁也。”

美穗把头靠在铁也的肩上,说出铁也最害怕听到的事。

“你今天借阅的七本书是昭和二十二年到二十八年‘每朝新闻’的缩印版,刚才你特别做下笔记的是昭和二十八年那一部份。我刚才已经说过自己有近视,不知道你究竟做什么样的笔记,但是……”

美穗稍微停顿一会儿,接着说:

“我以前就知道你另外一个家在昭和二十八年所发生的事,可是不论如何,那些都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你并不需要对那件事负什么责任。”

“美穗,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吗?”

“你是说不可以讲?”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铁也,你别误会,由香利阿姨并没有叫我跟踪你,我也没有义务告诉她有关你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美穗!”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志在古典音乐,那么你会不会看电视上的歌唱节目呢?”

“会啊!像是除夕夜的红白大赛我就有看。”

“好,那么你知道‘海盗’这个乐团吗?”

“我知道,他们是一流的乐团。可是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团长佐川哲也吗?”

“嗯,我高中时的一位好朋友非常迷佐川哲也,而且那个人总是戴着一个眼罩……对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我对他相当好奇,不,应该说那个人对我很好奇,所以我想知道他对我好奇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对你非常好奇?”

“反正阿德你也认识,那我就告诉你吧!”

铁也说的“阿德”就是本条德彦,美穗是透过铁也才认识他的。

“佐川哲也经常把车子停在我们学校的正门前面,像是在物色什么人选似的。因为他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我的朋友便要求他签名。听说他曾问我朋友:‘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法眼铁也的足球选手?如果你认识他的话,请你带他来这里,’因此我朋友便带我去找他。

“我一到那儿,佐川哲也便盯着我看,还说:‘啊!你就是法眼铁也吗?我是你的球迷,一直想跟你见个面。’他还祝我今后在球场上更加活跃。从那次之后,我便经常看见他,由于次数太过频繁,我也不以为意。”

“铁也,这个人会不会对你怀有敌意?”

“不,我不觉得。相反的,他还对我相当好呢!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我跟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是我的球迷那一套说词。”

“铁也,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你最近的改变有某种关系喽?”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很奇怪居然有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要跟我做朋友……”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我直接跟那个人见面,顺便问他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你怎么去见他?难道直接跑到电视台找他?”

“这样也不错,不过我还有更好的方法。我可以直接到K.K.K夜总会去找他。”

“K.K.K夜总会是什么地方?”

“哎呀!铁也,你不知道吗?它现在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夜总会哦!‘海盗’就是这家夜总会的专属乐团,佐川哲也就是在这里被星探发掘的。”

“嘿,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嘻嘻!刚才我不是说过我有个朋友是他的歌迷,她经常跑到电视台门口等佐川哲也呢!而且佐川哲也充满中年男子的魅力,拥有不少年轻的女歌迷。幸好启子家财力雄厚,可以供她经常上夜总会看佐川哲也。”

“佐川哲也有太太吗?”

“没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女孩子才会那么迷恋他。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哦!说不定他一看到我就会……”

美穗说到这里突然捧腹大笑,铁也则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让你去做这种事。”

“咦?为什么?”

“因为……”

铁也显得有些腼腆,接着他气急败坏他说:

“如果我让你去做这种事,怎么对得起你青山的爷爷、奶奶呢?像启子这种女孩子总有一天会玩火自焚的,我不希望你跟这种人交往。”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不是还找我去饭店吗?还说处女有什么好引以为做的!”

“那只是玩笑话,算了,这件事你别插手,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若是你插手管这件事,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铁也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美穗只好紧追在后,大声说道:

“铁也,你打算扔下我不管吗?你不送我回家?”

“你自己回家吧!我再说一遍:要是让我听到你去夜总会,我就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铁也一回到图书馆就往寄物柜走去,他戴上安全帽,直奔正门旁的停车场,一打开摩托车的大锁便跳上摩托车。

美穗吃惊地跑过来大叫道:

“铁也,你是怎么回事?你疯了吗?难道你想当飞车党?”

“哼!当飞车党也是我的事,让开!你不让开的话我就冲过去了。”

美穗尖叫一声赶紧让开,铁也则趁机骑乘摩托车全速向前奔驰,现场只留下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田园调布的道路从东急目蒲线的车站成放射状朝西北方向延伸,道路两旁是美丽的银杏树,区内则是东京都最高级的住宅区。

在这个季节里,银杏才刚刚发芽,把安宁的高级住宅街妆点得更加鲜活。

位于田园调布一角的法眼家,在昭和二十八年后,曾经两度改建。

第一次改建是在昭和三十三年,因为法眼家决定放弃医院坡那栋房子,把这里重新整建成正式的新家,因此这栋房子全都是依照弥生的喜好改建而成。

第二次改建是因为由香利夫妇带着铁也,不远千里地回到日本;弥生为为了让他们一家三口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一块儿,于是又将房子重新改建。

此时占地三千三百平方公尺的法眼家,俨然是一栋宏伟的现代宫殿。

可是住在这栋宫殿的人却相当稀少,除了弥生、五十岚光枝以外,只有阿滋、由香利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铁也,再来就是三个分别是四十几岁、三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佣人,还有一名叫做远藤多津子的护士。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佣人并不是昭和二十八年那时候的佣人,而远藤多津子也是今年三月才开始住进这里。

她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护士,大约四十岁出头。由于弥生近来的健康情形大不如前,所以在主治医师——喜多村医生的指示下,请远藤多津子以私人看护的名义住进法眼家。

喜多村医生是弥生的亡夫——法眼琢也的爱徒,现在更是法眼综合医院的院长。

今天法眼铁也骑着摩托车进入家门后,家里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

“啊!少爷,您回来啦!”

“里子,大门怎么开着?有客人来吗?”

“是的,喜多村医生来了。”

“喜多村医生?曾祖母怎么了?”

“突然发病,所以夫人立刻拨电话请喜多村医生来一趟。”

“那我爸爸呢?”

“老爷正好出去打高尔夫球,不过夫人打过电话给他,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法眼滋虽然是五十岚集团的社长,但是集团的实权都掌握在弥生的手中。弥生闭居家中的这两、三年,则由她的孙女由香利暂代会长职务。所以弥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所有实权仍会落在由香利的手中。

铁也的房间在别馆二楼,他每踏上一阶,心中就更加犹豫。

对铁也而言,弥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同时也是个和蔼可亲的曾祖母;而弥生也很喜欢铁也。

尽管弥生十分疼爱铁也,铁也却三年没见到曾祖母了,因为弥生闭居在本馆最后面的房间里,除了由香利以外,她谁都不见。

“你曾祖母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不希望别人看见她老态龙钟的一面。但是她始终把你放在心中,你千万别辜负曾祖母对你的期望啊!”

由香利经常对铁也这样说。

如今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稳健的中年妇人,在弥生的薰陶之下,大家都说她是一位脑筋好、反应灵敏的女性。铁也非常敬爱这位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的母亲,当然,除了曾祖母和母亲之外,他也很喜欢深爱着母亲的爸爸。

铁也此刻走在楼梯上,他的内心实在非常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去本馆探望曾祖母。

就在他一面犹豫,一面走到楼梯转角平台之际——

“铁也、铁也!”

光枝大叫着朝他跑过来。

“外祖母,一会儿见!”

铁也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他一跑进自己的房间就立刻把房门锁上。

为什么铁也不喜欢光枝呢?

光枝今年已经七十好几,她那如母猪般的肥胖体型跟昭和二十八年时一模一样。虽然她近来的穿衣品味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可是下垂的双下巴和低俗的举止仍教人不敢恭维。

至于铁也不喜欢光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低俗,而是光枝实在太笨了。原本说好如果由香利生下两个孩子的话,就让其中一人继承五十岚家的事业,可是由香利只有铁也一个孩子,于是五十岚家的未来根本后继无人,光枝从那个时候起就整个人变得有些痴呆。

铁也站在上了锁的房门内侧好一会儿,直到楼下的光枝离去才松了一口气,相较于本馆慌乱、不稳定的气氛,别馆显得非常幽静。

此时铁也重新环视一下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豪华的西式房间,约有六坪大小,墙壁上挂着三个相框,分别是琢磨、铁马和琢也的照片。弥生把这三张照片挂在铁也的房间,最主要的用意是希望能以此鼓励铁也跟这些祖先看齐。

墙上的书架放满了书,这些书都是由香利从铁马、琢也的藏书中,挑选出铁也可以理解的部份给他当读物。只见琢也的歌集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此外还有一些医学的入门书籍、经济学丛书。

书架上的西洋古典音乐书籍,则是铁也对众人期许的消极反抗;至于其他那些本国和外国的推理小说,根据铁也的说法是:推理小说是兼具知性与理性的闲书,这种说法让由香利也不得不苦笑以对。

除了书架之外,房间里还有钢琴、电视和音响,音响架上那些不胜枚举的唱片全都跟西洋古典音乐有关,其中又以歌剧的乐曲居多,从这点不难看出铁也真正的志向在哪里。

以前这个房间对铁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一直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机运比一般人好,因此他就得成为一个对世上有所贡献的人。这个豪华的房间也在无形中把责任感加在他的身上,不时地鼓舞、激励他。

但是现在不同了!自己的机运和这间豪华的房间,反而让铁也的内心深处凝结着恐怖和绝望。

铁也再一次靠在门边打探门外的动静,等他确定外面已经完全没有别人之后,他才从塞在书架上众多的书籍中抽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经济学入门,他不必翻开书本,就能立刻抽出夹在书中的一封信,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

铁也并不胆小,但是每回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还是忍不住会移开自己的视线。这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鼓起足够的勇气把视线重新移回照片上。

也难怪铁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最恐怖的照片。

整张照片是一个男子的头部特写。那个男子的长发被扎成一束,往上吊挂在空中,就像是一个挂在空中的风铃一般,脸孔则深陷在胡子里,这张照片是从头颅下方向上拍摄,所以染满鲜血的颈部断面,怵目惊心地呈现在眼前。

照片是在今年的二月三日由一位不明人士寄给铁也的,同时,信封里还附上一封用报上的铅字剪贴而成的信。

铁也发狂似地把这封信撕得粉碎,然而那宛如诅咒般的字句仍鲜明深刻地烙印在铁也的脑海里——

法眼铁也,你并不是法眼滋的儿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这颗人头的主人。

只要你把镜中的自己和照片中的人头做一比较,就会发现不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是脸部的轮廓,你们都十分相似。若是你学照片中这个人蓄起胡子的话,你们两人的外型就会更加相象。

你的母亲——由香利年轻的时候是个很随便的女孩子,曾经和许多男人发生过亲密关系,照片中的男子也是其中一人。

后来,你母亲怀着这男人的骨肉和五十岚滋结婚。

如果你认为这是谎言,就算算看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以及你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之间的天数吧!你会发现两者间有一个月的误差。

法眼滋之所以没有察觉出来,乃是因为他本身在婚前也和你母亲有过肉体上的接触。

你母亲除了是个荡妇之外,也是一个杀人凶手!她杀害照片中的男子后,第二天便和法眼滋结婚并飞往美国。

那么,照片中的男子究竟是谁呢?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查阅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以后的东京报纸吧!

啊!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医院坡上吊之家发现的“人头风铃杀

人事件”中的牺牲者,就是这张照片中的男子,同时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总之,你是一个跟法眼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你是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你是一个跟法眼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你是冒牌货,你好比是没有身分、地位的蛆虫一般……)

最后这一句话不断在铁也的耳畔响起,甚至贯穿他整个脑袋。

弥生因为喜多村医生及时的一针,终于免除心脏病发作的痛苦。喜多村医生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便把由香利叫到一旁。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老夫人情绪亢奋的事情?”

“没有啊!我只是跟奶奶谈了一些比较困难的生意罢了,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奶奶的心脏病才会突然发作吗?”

“她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再接受大多刺激,你不是可以独当一面了吗?大家对你都有很不错的评价呢!”

“没这回事,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事情呢!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脑筋灵活的人。”

“你太客气了。总之,这些天要麻烦你多费点心,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就立刻打电话给我,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才对。”

“谢谢你。如果有状况的话,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由香利送走喜多村医生,便急忙去找待在大厅的阿滋。

阿滋一身轻装地挥动球杆,摆出一副挥杆打高尔夫球的模样。但是当他看到由香利时,马上一脸担心地问道:

“奶奶怎么了?”

“对不起,打电话把你找了回来,当时我的确挺担心的,所以……”

阿滋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见了陌生人就会不自在的害羞青年,现在的他已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企业家。

他比由香利年轻两岁,如果放任自己的体重继续发展的话,恐怕就会像光枝一样,浑身堆满了赘肉。

所以他一直强迫自己打高尔夫球、网球、骑骑马,藉以消除身上多余的赘肉,原本他的运动神经并不是那么发达,但是在由香利的指导下,他现在也算是企业界里的运动家。

阿滋脸上挂了一副深度眼镜,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对谁都非常温柔。

“不要紧,是不是有什么原因造成奶奶心脏病发作呢?”

每当他看着由香利的时候,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就更加温柔。

由香利轻轻地摇摇头说:

“不知道,古池商事的人来过,虽然奶奶不是很欣赏那个人,但应该不至于引发心脏病才对呀?”

已届中年的由香利,身材还是保持得非常好,她那匀称的身材。光洁的肌肤使她看起来更加耀眼动人。

她的机智与胆识,在企业界也相当出名。但是论起做生意的圆滑手腕,一般的评价还是略逊于她的奶奶。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呢!”

“因为这件事给我不小的震撼。亲爱的!”

“嗯?”

“我觉得自己彷佛顿失所恃、无依无靠似的……”

“哦,别担心。”

阿滋愉快地笑着,他走近由香利,紧紧地抱住她,然后低下头亲吻她。

面对这样柔顺的由香利,阿滋的内心总是非常得意。

他在工作上或许毫无才能,不过能让这个纵横商场的女人对自己如此依赖,不也是做丈夫的成就吗?

但是阿滋并不知道,那天在弥生和由香利谈事情的当中,私人看护远藤多津子抱了一叠信进来,这一叠信当中还夹着一封本条直吉所写的信,那是导致弥生心脏病发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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